言情小说网 > 背蜀 > 第3章 岭下十八皆为城2

第3章 岭下十八皆为城2


吃过晚饭,孟母要出门一趟。孟燃眼尖,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追着她娘:“我也去!”

        孟母扫了她一眼:“你不准去。”

        孟燃腮帮子一鼓一鼓,语气拖得长悠悠的:“娘啊——”

        孟母伸手,往她那肉乎乎的脸上掐了一下,她手一松,绷着指尖又给了燃妹一个大脑蹦:“你在家洗碗,不准让哥哥们帮你洗。”孟母说完,警示蠢蠢欲动的燃妹一眼,转身就走了。

        孟燃垂着头重新走回屋里,大哥正在一旁添柴,灶台上烧着一壶水,水半温,有细小的滋滋声。孟崤瞧见她垂头丧气,忙着安慰她:“燃妹别难过,今天碗我帮你洗。”

        燃妹重重叹气,她大眼睛一垂,看着二哥:“不是因为这个难过啦。”

        孟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只关心洗碗的问题:“那我还要帮你洗碗吗?”

        孟燃努着鼻子重重点头:“要!”

        孟崤当即挽起袖子拿着大盆倒水开始洗碗。

        孟燃站在一旁糯声:“谢谢二哥~”

        二哥在旁边嘿嘿笑,笑得白牙全都露出来:“不用谢,二哥最喜欢帮燃妹洗碗了。”他风风火火地倒水放碗,水声哗哗,烟雾笼罩在孟崤的身上,烛光透过薄雾,照在他身后。

        孟燃捡了个小板凳,挨着孟峤坐下,孟峤添好火,扭头一看,火光映在燃妹白净的脸上。这个粉琢玉砌的小姑娘正捧着脸叹气,孟峤看她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他询问:“为什么叹气?”

        孟燃转过头来,看着她大哥,又是悠悠一声叹气,她皱着眉头:“大哥,你不懂。”

        她大哥微微挑眉:“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懂?”

        孟燃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十分乐意地跟她大哥分享自己的疑惑:“大哥,你说世界上真的有江湖吗?”

        大哥沉思片刻,最后给了一个中肯的回答:“也许有,也许没有,每个人对于江湖的定义不同。”

        孟燃似懂非懂。

        大哥见她有意,便接着问道:“那你心中的江湖是什么样呢?”

        提起这个孟燃心中就来了兴致,她撑起身子来,灶台里那些燃烧热烈的火星子全都钻进了燃妹的眼里,燃妹眼中亮晶晶的:“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她挺直腰板,十分自豪地说,“还要劫富济贫!”

        大哥点点头:“可是江湖之上,除你说的这些之外还有杀戮和生死,高手过招,一击致命。”他垂眼,看着这个天真的小姑娘,“你心中的江湖,和现实的江湖,真的一样吗?”

        孟燃脑中一片空白,她想了好一会儿,发现自己的认知有限,最终低下头来,闷闷地:“不知道诶。”

        她伸手捡起柴火堆里的一截树枝,抽出来,在地上打了两下,燃烧着的树枝慢慢失去火光,最后尖端只剩下黑乎乎的一截,燃妹在地上乱涂乱画,留下黑色炭火印记。

        大哥看她在地上画了只小猫,只是那小猫头比身子大。大哥默了两秒,问出了藏在心中已久的疑问:“那你上次离家出走害怕吗?”

        自上次孟燃被孟父带回家,先是清理伤口,等伤势稳定,又趁着夜深人静,拎在祠堂里打了一顿,罚她跪了小半夜,好让她长长记性。孟父孟母心中气恼,看见她惊怕样子也觉着心疼。再心疼,在这种大事上,孟燃还是没逃过当场一顿打,打了她才能长记性。孟燃从小习武,喜欢吃饭,从不挑食,体格比一般孩子强健得多,两人也没多想,就单纯想让孟燃长长记性。

        孟燃又惊又怕,祠堂夜晚阴冷,燃妹跪在祖宗牌位前,困得睡了过去,第二天从祠堂出来就生了一场大病,前前后后折腾了三个月。人活生生瘦了一圈,紧接着就从个小胖墩变成个抽条小竹竿。

        爹娘当然是自责的,再自责也不能改变孟燃重病的现状。家里照顾了她三个月,一时之间家中严禁提起这件事。等到燃妹病好,已经是瓜果成熟的七月了。

        是以,一直以来都没有就这件事情好好聊起过。

        竹竿儿认真想了想,这样说:“刚开始是不害怕的,只觉得到处都是熟悉的地方,好像困在笼中的鸟儿飞了出去,我就像站在云上,骑在马上也只觉得轻飘飘的。等到晚上,夜路深长,走在路上,听着鸟鸣虫叫,偶尔听见风声,看见竹影重重,便老是觉得那处有个凶神恶煞的老鬼卧在那里,等我闭上眼睛,就要出来把我捉了吃去,其实是害怕的。”

        孟峤听得笑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戳了这竹竿的额头:“那你还去。”

        竹竿神色凝重,眉目间都是认真神情:“可是我想啊,大哥。”

        她年龄小,不爱读书,虽然习得些字,对于其他的文学便是一窍不通,孟家也不是书香门第,相对要求和限制较少,也没有特意往这方面培养,孟燃的情感表达直接,可她到底年纪小,有些时候不知道怎么表达清楚自己的想法,常常说得稀里糊涂。

        好在大哥二哥能够清楚理解她的想法。

        只见她抓了抓脑袋,又揉了揉脸,最后一脸纠结地说:“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每当我想起江湖,总觉得心中很是快乐,好像在云端,又好像在水底。”

        “我一想到,便觉得快乐,可是我找不出原由。”

        孟峤心中明了,他换了只干净的手,给孟燃擦掉脸上不小心沾染的灰,孟峤年长,待她耐心,便同她解释道:“无缘无故想着便觉得开心的,这叫梦想。”

        燃妹睁着圆圆的眼睛:“梦想?”

        孟崤在旁边肯定:“燃妹的梦想就是成为江湖第一高手!”

        孟燃看着孟崤,火光摇晃,映在每个人脸上,孟崤的身影变得高大,随着烛火晃动,身影便动歪西倒。可是不管怎么倒,他总还是站立得笔直。孟燃心中豁然开朗,她眼睛亮晶晶的:“对!我的梦想是成为江湖第一高手!”

        孟峤提醒她:“这话就不要在爹和娘面前说了,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打。”他思及什么,又忍不住叮嘱,“燃妹,有梦想固然是件好事,但是你若是一声不吭又出门去,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遇到危险,谁都救不了你。”

        孟崤在一旁搭腔:“我也不会帮燃妹的。”

        孟燃点点头:“知道了。”

        眼见夜深了,孟崤和孟峤两兄弟在一旁说着话,孟燃听着听着,眼皮就要掉了下来。房梁上忽而有什么响声,还未等人抬头看去,猛地就有一坨肉球砸下来,直勾勾地朝着孟燃砸下来,孟燃伸手接,那狸猫便顺着燃妹的臂弯,往她身上爬,爬到燃妹腿上,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团成一坨,开始睡觉。

        孟燃吓得清醒过来,狸猫已经在她身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孟峤伸手,忍不住戳了戳这肥猫:“这肥猫倒是会认主,全家就粘着你。”

        孟燃缓缓打了个哈欠,她手臂护着狸猫,转着身子往孟峤方向,往前递了递:“大哥你要抱吗?”

        孟峤一脸嫌弃:“不要。”

        肥猫撑头略略一瞧,又趴了下去。

        孟崤洗好碗,凑到火边来,擦了擦手,一脸欢喜:“燃妹,燃妹,给我抱会儿。”

        孟燃还没伸手,狸猫睁眼看了一下孟崤,翻了个身,背对着孟崤。

        孟燃看着怀里发出呼噜噜的猫,又看看伸手脸上笑容快要僵硬的孟崤:“二哥……大黄好像不是很愿意。”

        孟崤:“……”

        孟峤别过眼开始笑。

        孟燃下午跟孟崤打闹了好一阵,舞刀弄枪最耗人精气神,正月天冷,最适合睡觉。燃妹现在困得厉害,她困得都快往孟峤身上倒了,还没砸下来,又重新弹回去。孟峤看不过去,打了热水给她擦脸,洗脚,好让她回房间里去睡。

        燃妹乖乖地任由大哥支配,大哥刚把帕子往她脸上一靠,燃妹就是一个大哈欠。孟峤轻轻给她擦着脸:“有那么困啊?”

        燃妹在热气腾腾的帕子下点着头。孟峤给她擦好脸,每擦一下,燃妹好像就变新一分。旧旧的顽皮小子重新变回了可爱燃妹。

        孟峤取走帕子:“好了。”

        燃妹在一旁洗脚,大哥继续给大黄擦脸擦手。擦感觉后就往燃妹怀里一塞:“你的猫。”

        燃妹洗漱好,抱着大黄往房间里走去。

        一人一猫往屋里走去,只留下一个眼巴巴的孟崤。

        孟崤心里苦,看着大黄长尾巴在燃妹怀里一晃一晃:“每次喂饭的都是我,为什么大黄不理我?”

        孟峤闻言,认真分析:“也许是你太弱了,大黄从房梁下跳下来,你一次都没接住。”

        孟崤嘴角一抽:“这也不能怪我弱吧。”

        孟峤欣然:“弱者有理。”

        孟崤气结,一张脸上紫青色来回变幻,最后成了猪肝色,这个少年憋了半天,才说:“只能怪燃妹太强了,不能怪我太弱吧。燃妹那个天赋,简直就是变态级别,我打不过的。”

        孟崤转身往外走,他打不过燃妹,还打不了水吗?孟崤去打了水来烧,井水冰凉,隐隐有着刺骨之痛,孟崤搓了搓手,不免哈出一口热气:“都打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孟峤:“正月里,多少都冷,进了二月,春风一吹,就好多了。”

        他想了想,抬脚走出屋外,孟崤在后面追问:“你去哪?”

        大哥头也不回:“我去看看燃妹冷不冷,要不要给她生些炭火。”

        燃妹盖着两床被子,被子上还压了只肥猫,肥猫绕了一圈,把燃妹拱起来的被子角全都压了下去。狸猫睡得呼噜呼噜,人和猫都听到了脚步声,但脚步声熟悉,也就没有动作。

        孟峤检查了一遍,确保门窗都关好,才缓缓走出去。

        到了二月底,天依旧雾蒙蒙,雾气笼罩着,人走在路上,不消一会儿,就感觉外衣浸了水。孟燃牵着牛,背上背着大箩筐,不过是空的,孟峤和孟崤各自扛了把锄头。

        孟燃走在后头,孟峤怕她难走,索性直接把人抱上黄牛背,牵绳就到了孟峤手里,孟峤回头:“燃妹,坐稳抓好。”

        孟燃俯在牛背上,玉莲山是束荣城最大的一座山,除此以外旁边还有不少的小山丘,农户多在小山区上放牛割草,开垦耕地也多在小山上,是以这些山并不算真正的山。山上有不少松树,松树杆长且粗壮,而松枝生得低且密。

        孟燃坐在牛背上,不时被高高低低的松枝挂到衣服,松枝一动,上面的露水簌簌掉落,砸在一行三人身上。

        等穿过青松,孟燃抬头来,摇了摇头上的水珠。

        他们家的地并不远,走了小会儿就到了,这片土地旁边就是一块草地,因着好几个月没来割草,春冬交替之时,青草鲜美,孟峤把绳子拴在一旁松树下,他还没伸手,孟燃就自己跳了下来。

        孟峤不再管她,孟峤和孟崤今天来松土,把冰冻了一个季节的土挖松,燃妹就拿着布袋子穿的种子,一窝里面放两三粒。

        孟峤一锄头下去,翻起来,把去年的作物根系□□,丢在一旁。孟峤从这头,孟崤从另外一头,两个人只管半块地。他二人挖地起劲,流下汗来,身上热气腾腾的。

        孟燃只需要顺着沿路走着放种子就行。

        不一会儿,孟峤兄弟挖坑的速度就赶不上孟燃播种的速度,孟燃索性去旁边玩了。除了青松树枝满挂,其他树枝上远远看去,在屋里都只剩光秃秃的一片。孟燃拽了一根草芥子回来,有些闷闷不乐地:“大哥,春天什么时候到啊?”

        孟峤回头:“怎么了吗?”

        孟燃支着脑袋认真说:“春天到了就会开花,就会有太阳,就会变得温暖了,不用穿厚厚的衣服,还可以有好多果子吃。”

        孟峤笑了笑:“快了,等地里的种子发芽成长,等山上的野树开花,春天就来了。”

        孟燃不解:“那要多久呢?”

        孟峤道:“也许十来天,也许五六天,也许更快一点,明天就是春天。”

        燃妹睁着天真的眼:“那发芽和开花就代表春天到了吗?”

        孟峤点头:“对的。”他放下锄头,捏着木柄,看着小脸被冷风吹得通红的燃妹,“不过要是开花的话,春天就不远了。”

        燃妹不疑有假。

        孟崤远远听到了,喊了一嗓子:“燃妹,大哥骗你的,春天还早着呢。”

        燃妹晃着头去黄牛身边了。

        兄弟二人正在地里劳作,燃妹就在旁边玩。她对这片山熟悉,一会儿窜上,一会儿跑下的。

        忽而听得一声,兄弟二人抬头,就瞧见燃妹站在高山上,远远地喊道:“大哥,二哥,开花了!”

        她从翠绿青山上飞快跑下来,手上捧着一根枝条,枝条上有朵细小却灿烂的梨花,花蕊鹅黄,花瓣清丽。天光微绽,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燃妹的发丝乱飞,燃妹兴高采烈地喊着:“春天要来了!”

        “春天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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