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梦
那是一个多久前的梦了？
张安生穿着黑色休闲的服装，坐在二楼阳台的茶桌前，手托着下巴，眉头紧锁，眼神忧郁地眺望着远方，像是思考什么人生大难题。
一个少女悄悄地从屋子里走到他身后，用白皙的手捂住了他的双眼，慢慢地凑到他耳边，充满稚气地问道:
“安生哥哥，猜猜我是谁?”
张安生的眉头舒展开，会心一笑，并不说话。
少女也不说话，只是用双手从后面搂住了他。
两人就这样沉默良久，享受着破碎世界中片刻的宁静与美好。
如果时间就这么停止，该多好啊。
毛色油亮的橘猫走了过来，蹭了蹭少年的脚，“喵喵”地叫了几声，好像提醒着什么。
“我做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戚风蛋糕，还泡了红茶。”张安生终于开口了，语气中带着溺爱的味道。
智能转运桌收到张安生瞳膜记忆体的指令，从厨房里头把热乎乎的蛋糕送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按照既定的算法，精准地把蛋糕切好，装碟，然后开了一个罐头，算是给猫也准备了点心。
紧接着，它换上了一壶热红茶，收起仿生机械臂，立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原来的红茶已经放了许久，他一口也没喝。
“安生哥哥，你为什么就不愿意猜猜我是谁呢？二选一，你肯定能选对的。”少女坐在巴洛克风格的椅子上，像荡秋千一样摆动着双脚，有些不解地问。
“不是二选一，泳梦不会做这种事的。所以对于我来说，你永远都是100%的答案，这其中没有任何不确定性。”张安生抿了一小口红茶，停顿了半刻，悠然地说道，“也许，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嗯。”
少女吃了一口蛋糕，问道：“从旧世纪活下来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饱受苦难的老人们不愿提起那段往事，也是正常的。明明那么强大的旧世纪，100多亿人类，究竟面对着一个什么样的挑战，才导致最后只剩下这个破碎的世界，跟那么一小撮人。或许，他们当年面对着一个难以想象的敌人。这个敌人深入到他们的记忆里，让他们感到恐惧，活下来以后，就缄口不言了。”
张安生轻轻地摇摇头:
“我喜欢历史，也害怕历史。”
“嗯。”
少女表示肯定地点点头，又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蛋糕，手捂住腮帮子。
午后阳光变得柔和，照在了开满星辰花的阳台上。
几只经常能看到的金翅雀飞了过来，停在栏杆那儿歇歇脚，婉转悠扬地唱着熟悉的歌曲。
邻近的橘猫对鸟儿的歌声毫无兴趣，依然在细细咀嚼着它最喜欢的鱼肉罐头。
不知从哪来的蓝色蝴蝶落在了少女的头上，点缀着她精灵般的容颜。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似乎是不愿打扰这美丽且脆弱的存在。
夏风拂过，吹起了她乌黑的长发，也吹走了漂亮的蝴蝶。
一切都是短暂且美好的。
张安生静静地看着这个场景，碟子上的蛋糕，一口也没吃。
橘猫过来又蹭了蹭他的脚，然后走到阳光底下，享受属于它的温馨。
张安生抿了一小口红茶，跟少女讲起旧世纪一些奇幻且有趣的故事。
骑着扫帚的银发女巫在旅途上的所见所闻；
有着钢之手的哥哥跟他只有灵魂的弟弟在寻找能够创造奇迹的宝物；
为了得到所有人认同而努力的金发少年；
明明是早已逝去的人，却化作天使守护众人的恋爱物语。
……
少女听着故事，不知不觉已经把自己那份蛋糕吃完了。
“下午茶还是不要吃太多，晚上我还会做你喜欢的海鲜饭的。”张安生提醒了她一句。
“交给智能管家不好吗？”少女疑惑地问。
“重点也不是这个。”他把自己那份递给了她，“爸爸教导我，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做的，不能太依赖机器。”
“叔叔他们还在小行星带吗？”
少女关切地问，然后像往常那样吃起了第二份的蛋糕。
“谷神星的开发计划，需要研究人员长驻。即使是乘坐皮亚齐号，回来一次也要花费半年时间。人体结构、加速、减速、经济性、安全性、J粒子的防御性，这些都是问题。旧世纪的人已经能走到木卫二了，联席议会却只能在小行星带徘徊。”
“但，我们不是已经有人去到柯伊伯带了吗？”少女好像有些疑惑。
“不是我们的人。”张安生摇摇头，“应该说不是联席议会的人。”
“死亡美学。”
他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嗯。”
少女吃完了蛋糕，喝了一口温热的红茶。
“也不知道泳梦跑去哪里了。”
她放下金色花边的茶杯，语气里有些担忧。
“我留有给她了，希望晚饭前她还知道回来。”
少年扰了扰下巴。
“好吧。”
她看着不远处的橘猫，好像想着什么一样，
“好了，你也该去准备下次演唱会的事了，不然，梦魇的那几个姐姐又说我惯着你们。”
张安生想起来什么，
“安生哥哥，你呢？”
“我还要准备下个星期的推理大赛。”
“很难吗？”
“有点吧，分进攻跟防御两部分，还好不用参加预赛，不然就要多准备几份方案了。进攻是破题，要破解他人出的谜题谜案，这个倒没什么问题；防御是出题，供他人解谜，要符合形式逻辑的几大要素，还要交给AI审核，其中的推理形式、核心要素、虚拟场景的设置都是重点。这是蝴蝶城的大赛，有点难也是正常的，进攻方面要看个人破题的速度、技巧、数量；防御方面看出题的质量、变换、新意等等。”
“嗯，好像是有点难的样子。”
少女微笑着，有些羞涩地摸了摸头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也该回去跟梦魇的几个姐姐商量排演的事了。”
张安生叮嘱道。
“安生哥哥，下个月的演唱会门票我放在你房间了，记得要来看哦。”
少女高兴地说着。
“知道了。”
“谢谢你的蛋糕，还有红茶，安生哥哥。”
少女起身离开，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少年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起了旧世纪不列颠群岛上的一部戏剧——《暴风雨》。
晚年的时候，那位执笔的天才在第四幕中写道：
“人生如梦，也因梦而活；我们短暂的一生，都酣睡其中。”
这是残留下来的译本，而少女曾告诉他另外的翻译：
“世间万物都会像梦那般消失，人生也是如此。希望醒来以后，我们短暂的一生仍能够活在美好的梦境里。”
是啊，短暂的一生，短暂的平静，短暂的美好。
还有短暂的爱恋。
……
……
梦影变得模糊，少年醒来了，潸然泪下。
虚拟世界的眼泪也是如此真实。
梦到她了。
终于梦到她了。
在这里也能做梦的吗？
可这又能做到什么呢？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他双手捶地，痛哭不止。
……
过了许久，一个幽幽的女性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想打扰你的。”
少年瞥了她一眼，那是想要杀人的眼神。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温暖的房间，壁炉燃烧着，旁边摆放着两张木质模样的椅子，自己则被放在了地板的毛毯上。
他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刺客装扮，眼前的悬浮界面提醒着他，自己仍在虚拟世界。
看来现实世界的意识还没醒来，这里倒是先醒来了。
隐藏技能的后遗症还是这么严重。
幽暗角落里的人走出，是一个身穿医生服饰，身材不高的女孩，她看着刺客装扮的少年诚恳地说道：
“对不起啊。”
“你是指哪件事？”
“啊，我没想到你会介意睡地板上的，你家猫猫早你一步醒来，说睡地板上没关系的。”
“……”
一想起橘猫那句“我要睡床上，猫窝不太舒服”，少年的脸开始变得扭曲。
“还行。”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
“那我家猫去哪了？”
“在外边跟女仆们玩呢。”女孩不经意地说着。
“......”
“对不起啊。”她再次道歉，“我妹妹她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会有一点点的失控，只是一点点的啦。在现实世界还好，在虚拟世界这里就难以抑制了。”
“你管这个叫一点点？”少年有些生气了。
“这个花园能让她的精神状态变好一点，只要没有什么外源性刺激的话......”
说到这个，她看了看少年。
“意思是怪我咯。”少年模仿着橘猫的语气。
“这是探索深渊的后遗症，精神黑洞。”女孩沉重地说着。
“……”
“她已经不适合担任心理治疗师了。”
“.....”
“于是在现实里，我选择让她去占卜师协会当一个塔罗占卜师。多跟人聊天，能维持她的稳定。而且她在虚拟世界里的主职业也是【占卜师】来的。”
“我知道。”少年回应着。
“你的主观意识溢出了，一直在那里说着梦话，我很担心你出问题了，所以在这一直看着你。你这种症状跟我妹妹的有些类似。”女孩慢慢走了过来，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同时看着少年，把他的目光引导向壁炉。
少年看了一眼燃烧着的壁炉，眼神有些迷离，没什么思考便接受了女孩的好意，坐到了那张古老的木质椅子上。
他很自然地解释道：
“是意识海的部分也被拉了进来，像叠叠高那样，一下子从中间层抽了好几根积木叠在最上层，结构失去平衡，崩塌了。原本瞳膜记忆体，只会抽取部分的积木，并不影响整体。现在我能感受到自己在现实世界里的意识还没能醒来。我也没推测到她能做这种事，不过也因此我才有足够的精神力在最后发动【解谜学者】的隐藏技能，挽救自己跟她们。”
“还有你家的猫猫。”女孩坐在另一张椅子上，补充了一句。
“不，它应该也有办法解决的，只是一时被你家的魅惑女仆……”
说到这里，少年的手背隐隐作痛，好像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那能跟我说说【解谜学者】的隐藏技能吗？居然能影响到现实，你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医生模样的女孩看着少年，眼神里尽是期待。
“还是可以猜到的，大概一堆自律型的AI宕机了，游隼局介入，然后把锅甩给了死亡美学。”
少年平淡地说着，手背的痛感消失，他意识到了自己发生的异状。
“好熟练啊，为什么你会知道的，你到底干了多少次了。”女孩问道。
“没多少。”少年故意模糊地回应。
“只有死亡美学才能做到这种事，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女孩再次发问。
张安生看着眼前的医生，刚刚眼中的迷离已经消失，变回过往的深邃。
良久，他才冷冷地说了一句:
“跟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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