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炉边谈话
医生模样的女孩，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依然凝视着眼前的少年。
“好了，你没必要用【心理师】的技能套我话了，中介源是这个壁炉吧，你的技能组合还挺有趣的，居然能在城镇状态下发挥效果。”
少年接着推理道：“刚刚你用道歉来诱导我进入你的语境里，再用你妹妹的遭遇施加心理压力，最后通过壁炉使用【心理师】的技能进行轻度催眠，很好嘛，现实跟虚拟的手段都用上了。”
女孩不易察觉地眯了一下眼睛，保持了沉默。
“被发现的心理暗示跟披着透明羊皮的狼没有区别，还是省点精神力吧。”少年轻蔑地补充了一句。
“哈哈哈，被你发现了。”女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大哥哥，大哥哥，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
“也没必要装成小女孩，或者其他的，虚拟形象掩盖不了你的逻辑漏洞。”少年轻轻地摇摇头，“逻辑即地狱，我只是不经意地瞧了它一眼，就……深陷其中。”
“是吗？如果让我猜一下你的两个副职业，那肯定有一个是【逻辑教授】，我说对了吗？”女孩居然模仿起少年的语气，表现出一种毫不退让的态度。
“你猜。”少年面带微笑地说道。
“……”
“说起来，你是从哪里开始察觉不对劲的？”
“你猜。”少年仍旧微笑着。
“看来你还没相信奴家嘛~”
“！”
“好了，什么都好说，别用这个称呼。”少年退让了一步，“店名‘魔女之谜’中的魔女指的是你吧。”
眼前女孩的脸一刹那变得冷漠，在壁炉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恐怖，她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好像这个称呼对于她而言是什么禁忌一样。
“我还是称你为小医生吧。”少年察觉到了这个明显的变化，试着推理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现实世界里，你也是这个医生的模样。你并不害怕被人认出，或者说不怕被我认出。女仆们并不便宜，这个小世界也是，对于现在的你而言，许多事都掌握在手中。”
小医生点点头，然后有些困扰地问道：
“所谓‘跟你一样’也是你的反制吗？”
“不是。”
“那么是什么？”
“真话。”
少年接着解释道：
“在序贯博弈中，引用‘策梅洛反向定理’处理信任问题，即公开己方信息，把主动权交给一个在良好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的人。在博弈过程中，施加心理跟规则压力，其谋求的合作关系必然会倾向己方。过多的猜忌，会消耗双方的信任，导致囚徒困境。旧世纪的天才已经帮我们理顺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重复制造麻烦？”
他语气稍微加重一些，责怪道：
“取信他者，连猫都知道这个！”
“不怕被人认出，什么叫不怕？现在退出栏还是锁定的，把我们的主观意识困在这里就是你最大的筹码。你身为她姐姐居然还想这么做？！”
听着少年责备了几句，小医生愣了一下，然后小声地哭了。
“呜呜呜……”
“人家只是怕你是死亡美学的人嘛～”
“还把人家的花园弄坏了，修起来要花很多钱的。”
“况且人家的妹妹现在还没醒，醒了还要去安慰她。”
“接着要治疗，要跟人交流，要维持意识平衡，还要防备死亡美学找上门，你知道人家要花多少心思在上面吗？”
“你知道人家有多不易吗？”
“呜呜呜……”
“呜呜呜……”
……
……
如果把少年最怕的事列一个表，那么“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泣”能排在第二位。
至于第一位的，在一年零八个月前已经发生了。
少年没有办法，只好慢慢从椅子上起来，走到女孩跟前，蹲下来，声音柔和地安慰她说：
“好了，不要哭了，我也是没有恶意的，试探太多会导致信任崩塌的。”
“嘻嘻。”小医生笑了。
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刚刚我说的都是真的，现在你可以信任我了吗？”小医生有点高兴地说着。
少年站了起来，迟疑了半刻。
瞥了一眼旁边噼里啪啦燃烧着的壁炉，有点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他接着回到椅子上，表情严肃地推理道:
“据我的猜测，你妹妹在第七层遇到了随机迷宫，大概率是精神类的深渊，使部分主观意识被同化，所以她才会有锁定退出栏跟紧急离开栏的权限。因为深渊魔王跟场地是绑定的，所以这权限无法在城镇使用。至于是什么原理导致意识被同化的，我并不清楚。在我了解的范围内，也没有这样的案例。”
“这就有了第二个推测。我没猜错的话，这家店应该是死亡美学的科技，没想他们能干预得这么深。看来所谓‘虚拟社区很大一部分底层架构都是死亡美学提供的’，这个说法并不是谣言。”
“第三，为什么你会拥有死亡美学的科技？这很好解释，因为你是死亡美学的人。”
少年的话戛然而止，看着小医生。
“最后一点错了。”小医生笑了笑。
“哦？”
少年疑惑了，思考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你妹妹才是死亡美学的人？”
小医生点点头。
“这个我真没想到，我跟她认识有一年多了，还真的没察觉出来。”少年搓了一下额头，表情几分惊讶。
“任何人都可能是死亡美学的人。”小医生补充了一句。
“不。”张安生反应了过来，”她应该被称为死亡美学的叛逃者，这可是一个美誉。”
听到这句话，小医生惊喜地看着少年，好像找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一样。
……
……
“那么既然第三点被否定了，可以知道第一点的原因了，因为死亡美学的某种实验导致她变成了这样。”少年十指交叉，杵着下巴，“跟我说说，她发生了什么吧。”
只见小医生在悬浮窗口划了一下，通过权限调出一张放着点心跟两杯咖啡的小茶桌。
“虽然是虚拟的，但还是要招待你一番嘛。”她叹了叹气，“这家店能够在城镇形成相对独立的空间，不是第三层那样的竞技场，也不是下面几层那样的游戏副本，只是作为可以使用技能的中立地带，而店主有着这里的管理权限，一般都是使敌人的技能无效化，它并不能干涉玩家的退出与否。”
“但，一切都要从生命分子开始说起。在人类怀孕的第三个星期，生命分子就会通过胎盘，大量进入到胎儿体内，开始与其中的神经系统进行共生，慢慢地攀附其中，形成与人体相融合的类神经机制，也形成了瞳膜记忆体，所以人才能够像积木叠叠高那样，一根一根地把主观意识抽离出来，只要没影响到整体的架构，积木就不会崩塌。”
“这种机制构被称为‘生命主义’，它构成了我们这个社会，同时也是联席议会的最高秘密。”
“而生命主义最大的敌人是死亡美学……”
说到这里，小医生拿起了装有咖啡的马克杯，手有些颤抖。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像是压制住心中的不安与恐惧。
“我妹妹是死亡美学的牺牲者，也是自愿者。他们解除了瞳膜记忆体的限制，让全部的主观意识进入到迷宫，进行了大概一个月的探索后，终于遇到了实验目标——随机迷宫中精神类的深渊。这种深渊的概率很低，难度很高，而且有着很特殊的地方。”
“精神共鸣。”少年替她说出了那个可怕的名词。
“是的，精神共鸣，看来你的了解也不少啊。然后就是通过精神共鸣，让主观意识与深渊魔王的精神体进行同化，获得了部分魔王的权限，也接触到了生命主义的核心结构。”
小医生看着少年，侧了一下头，眼神里是对他推理的期待。
“那么一旦全部获得，再加上他们掌握虚拟世界的底层架构，深渊魔王与场地的条件都达成了，他们就可以……”
少年稍微顿了一下，十指紧握，眼神坚毅地继续说道：
“囚禁所有在线的人，吞掉上百个虚拟社区，控制元宇宙，威胁整个联席议会，并且从根源上否定他们的统治合法性。”
……
……
壁炉的火焰依然在奔腾着，似乎想要吞噬这如寒号鸟一般让人毛骨悚然的推测。
但这不是想象，而是切切实实可能发生的事。
联席议会已经过了许久的太平日子了，执法机构也因为有自律型的AI而变得懈怠。
梦魇主唱的死，在全社会的压力下，查不出一丁点有用的东西，到现在还是一件诡异的悬案。
少年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还有一些你没有说的话，或者不愿提及的事，例如她的动机是什么，成为自愿者的条件是什么，这能给到她什么报酬；之后又是怎么从死亡美学手里逃出来，以及隐藏在蝴蝶城哪里；这家店又是从谁手里获得的，占卜师协会跟你是什么关系……”
小医生沉默，不愿回答。
“而且按时间推理，她对我有过一年时间的心理治疗，那是从去年五月末到今年六月初的事，那时她并没有异样；谈话最开始的时候，你说她不再担任心理治疗师，才去占卜师协会的。而我去占卜是一个月前的事，那是九月中旬。那么她在六月到九月这几个月都是跟死亡美学在一起的，或者说，她在这时候才加入死亡美学，所以我才没有察觉她担任心理治疗师时候的异样。”
“那时她还是个正常的孩子。”小医生的眼角泛着泪光。
“你们布置了监视用的鼯鼠，让魅惑女仆负责带路，应该还有一些作为底牌的手段，比如那座雕像或者花园。”少年看向小医生，等待她的回答。
这是一种手段，让对方坦白重要的情报，获取真正的信任，而不是口头上的，廉价的，靠卖弄可怜换来的一些同情。
“你还是不要猜了。”
小医生不怀好意地看向少年，说道：
“她本来有一个巫女的虚拟形象，只要把公会、称号、上线状态都隐藏了，就没有人能认出来。结果看到你来，她迫不及待地就换成现实世界里的样子。”
“她跟我说过，占卜的时候，你没能认出她来，明明都认识一年多了。”
“她会跟我说许多关于你的事，那些好友、那些经历、那些推理比赛，还有你对那个少女的坚持。”
“她把自己当成那个少女了。”
……
“别，别说下去了。”少年顶不住感情攻势，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心理治疗师不是应该保密的吗？”他放下手，有些迟疑地拿起马克杯，喝了一口咖啡。
“我给她做催眠治疗的时候，她什么都说出来了。”
“她连你喜欢什么款式的女仆都告诉我了。”
“！”
咳咳咳。
少年被咖啡呛到了，虚拟世界也有这个判定的吗？怎么之前自己没发现。
“那你也没必要告诉我啊。”
“取信于你嘛，人家什么都跟你说了，你也要信信人家嘛~”小医生模仿着她妹妹的语气。
不，可能是反过来的。
“至于她为什么看到你后就变得异常。”小医生的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想这应该是你最关心的问题。”
“不，我不关心。”
“为什么？”
少年放下咖啡杯，看着眼前的小医生，无比认真地回答道：
“因为我也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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