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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刘员外来访官媒衙门,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彼时我正大块朵硕地专心对付桌上的红烧鱼,听到这通传禁不住愣了一瞬。

        即使是钟临缘,也有些意外地抬头,堪堪放下了手中竹筷,微动了动眉头,末了,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拿起巾帕优雅的擦了擦手。

        “来了个胆大的。”我忍不住吐槽,顿时幸灾乐祸起来。

        下一秒眼前的红烧鱼就被那好看的手指端走了老远,挪到了他自己那边。

        “干嘛?”我抗议道,伸长了胳膊想去将那盘红烧鱼拿回来。

        “这点留给咪咪吃!”他直接将筷子拿走,拉我起身,“走。”

        果然。

        事事都要带上我的人,一如既往地没让人失望。

        督促钟临缘勤勉的下场,就是我得比他更勤勉……

        我恋恋不舍地被迫离开饭桌,眼瞧着那盘红烧鱼被过来收拾餐桌的厨娘倒进咪咪的餐盘里,心中暗骂,到底是哪个胆大的居然敢来找钟临缘做媒?

        官媒衙门向来冷清,极少有人来问媒,刘员外大抵算是这开春后踏入门槛的第一个人。

        钟临缘食朝廷俸禄,虽不尽责,可怎么说也算是朝廷认证的官员,手持官媒令牌,执掌官媒事宜。

        一盏龙井入喉,刘员外说明了来意。

        刘员外家有千金刘诗盈,桃李年华,纤纤弱弱,温温柔柔,打小便培养得她琴棋书画样样皆佳,却未曾想这小丫头在闺中读多了诗书,便不想嫁人了。

        对着上门提亲的各个媒人,都冷冷淡淡,无论对方说得再是天花乱坠,将男方夸的如何青年才俊,貌比潘安,结果入动不了这千金大小姐的心扉。

        一开始,刘员外许是觉得女儿挑剔,看不上这些个凡夫俗子,便由着她挑去,结果一拖再拖,拖到了这个年纪,刘员外便着急了。

        私媒撼动不了小姐的心,刘员外只好来求助官媒。

        听完这话,我便打算送客了。

        皆因外面的私媒无一不是有着三寸不烂之舌的厉害角色,再普通不过的男女到了她们嘴里,都能被吹出英俊潇洒,沉鱼落雁之貌,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亦或是温柔贤惠善解人意。

        私媒都搞不定的婚事,还能指望我们这个从不务政事的懒散大人来摆平?

        我禁不住轻叹了口气。

        许是听到我叹气,刘员外朝我望过来,我意识到自己的叹气声是否太大而显得不太礼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表示抱歉。

        钟临缘浅笑着端起了杯盏,轻轻拂了拂杯中漂浮起的茶叶,微抿了一口,“刘员外莫急,待本官了解了解情况再作打算。”

        许是官场推脱的客套话而已,连我都未当真,刘员外这都四十而不惑的年纪了,居然深信不疑地拍着钟临缘的肩膀连连道谢。

        送走刘员外已经是午后时分了,想着钟临缘又要去后花园的摇椅上睡个天昏地暗,却不想他堪堪饮尽杯中茶水,负手入了书房,还不忘回头朝我吩咐,“阿呸,来帮我研墨。”

        我奇怪地望着他,又望了望午后的大太阳,想他常习惯戌时练字,这才什么时辰?研什么墨?

        “如阿呸所愿,”他回眸看我,桀然一笑,俊朗的眉目顾盼生辉,朝我眨眨眼,“大人决定开始勤勉克己,专心政务。”

        我受宠若惊地望着我家那准备专心搞事业的大人,竟不知这人认真起来,帅得如此耀眼。

        那潇洒如风的背影犹如春风和煦,若有似无地微微撩拨起心弦……

        我果然高估了钟临缘。

        自己家的大人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干嘛还被他的表象欺骗?看着他挽袖泼墨挥毫时认真地侧脸时心跳都漏了好几拍……

        此刻我被迫穿上他新买来的青色裙裳,坐在铜镜前看着他为我梳好发髻,气得想把桌上的琼花小钗戳进他脑袋里。

        他装模作样地苦心钻研了一晚上,研究出来的方案就是要我先换上女装假扮他远房表妹去同刘家小姐亲近,套话不肯嫁娶的原因。

        “怎么了?”他梳好一缕发丝,轻放在我脖颈一侧,微微躬身将我的头摆正,上下端量了一下两个小发髻的位置,稍调了调高低,温声细语地在我耳侧问道。

        我斜睨他一眼,气得腮帮子鼓得老高。

        他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钟银元!”我头疼地捏了捏额角,“你这什么臭草鞋里捂出来的臭主意?!扮成你表妹?你哪里来的表妹?”

        “远房的啊。”他不厌其烦的轻理了理额角被我揉乱的头发,脸不红心不跳说谎话不打草稿道,“我表姑奶奶的大女儿生的第二个小表妹,钟沛儿。因家中变故,所以不远万里来投靠江州官媒衙门事业有成的表哥。”

        看看,眨眼间连故事都编出来了。

        “谁家表妹和表哥一个姓氏?”

        他拿起琼花钗,云淡风轻地施施然道,“我家。”

        “这话拿来骗鬼,鬼信吗?”我扭过头,郑重其事地对着他道,“你信不信我这还没跨出门,这满衙门的人便都又说我是男扮女装讨你欢心了!”

        “戴面纱不就得了。”

        他这小脑瓜子转得的真快,一边说一边去寻面纱。

        “大人,您就不能自己去吗?”我叫天不灵。

        “女子之间好说话。”他振振有词,理由充分。

        “您自己扮成女子去和她说话。”我叫地不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结果挨了他一记栗子。

        “你妹!”我捂着被敲痛的脑袋,骂道。

        “就是你。”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方白纱,一面整理一面辩驳道,“你不就是我妹,远房表妹。”

        我忿忿地躲开他拿着面纱的手,无声抗议。

        “前几日你不是非要闹着穿女装出门?如今随了你的愿,你又不满意?”他故作无奈地耸耸肩,叹气道,“果真女儿家的心事不好猜啊!”

        我想穿裙裳出门,是想要得到别人正常看女子的眼光。不是想要人家说我是男扮女装的断袖娘炮的!也不是来帮你去说媒的!

        大人您能不能搞搞清楚……

        “什么不好猜?”我辩驳不下,只好变换套路,跳开几步,反咬一口,激将道,“我看你就是想看我女装吧?不然为何那日见过我穿裙裳之后频频又鼓动我穿?还亲自帮我梳髻,明明就是被我的盛世美貌心动,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嘴上喊着不许,心里面铁定是喜欢得紧的!”

        他一副吃了发霉糕点的神情,撇嘴望着我,白眼翻上了天际。

        “阿呸啊,”他放下手里檀木梳,顺势拿起桌上的菱花铜镜对着我,“你多照照镜子,人或许会说谎,可镜子是不会骗人的。”

        “怎么?我不美?”我被他否得心里发虚,瞬间没了说大话的勇气,偷偷瞟了一眼镜子里自己。

        “不是不美。”他放下铜镜,拿过白纱遮住了我半边脸,在耳后系好,“只是遮住这张大脸就更美了。”

        ……

        我脸大是我的错吗?!

        脸大就不配做美人了?我这不是健康美吗?那种锥子脸尖下巴一低头能戳死人的蛇精脸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正待我还在义愤填膺地准备大肆辩驳一番,却不想钟临缘望着带了面纱的我蓦然出了神。

        他生性淡漠懒散,极少有为事为物上心的时候。这一瞬虽不知为何,但我总是莫名地觉得,他应是想起了琂陌。

        即便他从未提过,可我知道,他每每出神怔立大抵都是忆起了从前种种,后被我喊过神来后,又总是微微一笑,佯装无事发生。

        因为我像琂陌吗。

        说实话,不像。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在九重天时钟临缘曾为伤重的太子妃炼制伤药,自己并未亲自前去,只是装了精致木匣让我去送到天庭二殿下府邸。

        那时我正在午睡,勉强被他叫起来,不太情愿的挪动着步子。

        “我不想去!万一我被当成了奸细抓了起来怎么办?!或者那个听起来很牛的二殿下把我打回了原形怎么办?!”

        “你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钟临缘无奈地翻了个大白眼,扔了一块牌子过来,“亮出这个,自然不会有人动你。”

        收起牌子这才出门,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他准备好红烧鱼等我回来……

        “你再不走我保证你连鱼骨头都没得吃!”

        于是一向奉“民以食为天”为至理名言的我抱着木匣“嗖”地一声没了踪影。拿着牌子畅通无阻,居然直接见到了二太子妃。

        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琂陌。看着那床榻之上虚弱苍白的女子,五官清寡,气质温雅,可流转的眉目间却有着若隐似现的动人美艳,周身的气场让人禁不住微微发酸。那种冷媚交替却毫不违和的长相,才能算得上是祸国殃民的盛世美颜。

        相形而下,我顶多算是个还不丑的粗使丫头。

        她侧目看我,微微笑了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问:“你是静思殿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神花虞美人只有静思殿有,你身上有虞美人的花香。”她开口淡淡道,嗓音微有些暗哑。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他让你送来的?……”玉手托腮,眼波流转,停在了我手中的精致木匣上,八分肯定却又两分疑问。

        我无意识地点点头,将木匣递过去。

        她拂手唤人接下来,却并未打开来看。

        我知那丹药是钟临缘不眠不休废寝忘食炼制而成的,于是忍不住好心提醒,“那是他为你炼的药。”

        她微微颌首,轻“嗯”了一声,轻拉过云锦织成的纱被,靠在床边怔了片刻。

        我一时尴尬,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搓了搓手,欲转身告退。

        “你与他是……”她抬了抬眼,好看的眉目之间欲言又止。

        “搭伙的。”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我同钟临缘的关系,想起我们常常只是在饭桌上见面,于是随口胡扯道。

        她似乎是被这个答案给吓到了,惊得瞳孔一缩,坐起身子来。

        “额,是凑合的。”眼看惊到了美人,我赶快又换了个词。

        “啊?”她轻蹙眉,疑惑的看着我。

        “额不对不对,你别误会,我是被迫的……”

        ……

        这还越解释越说不清了。

        都怪我没有好好读过书,天天就知道吃了。才疏学浅,搞得让人家误会了。

        “不不不,我说错了,其实,我是……”我连连摆手,看着一旁为琂陌端来药碗的侍女,突然急中生智道,“是他的侍女!”

        于是在美人眼神复杂地注视中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出门。

        转世便应了前世的乌鸦嘴,正正待在钟临缘身边成了伺候他的小丫鬟……

        果真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然而此刻被钟临缘盯得久了,我心中难免想起琂陌,不知道他是又因何想起从前,心下一阵不自在,转过身去。

        “别看了!”我扯下面纱,气哄哄地抓起桌上的梳子将梳好的头发又梳得乱糟糟。

        他回过神来,宠溺地笑了笑,并未在意。

        “帝王薄情,后宫女子万千,曾不乏作出过‘菀菀类卿’之事,”我有些酸道,“钟银元,你别看我看久了,满脑子又想起来琂陌了!人家那明艳大气的脸,怎么是我这大饼能比得上的……”

        “说的也是。”他居然想也不想地就应和道。

        我抬脚在他白净的鞋面上狠狠踩了一脚,然后讶异做作地无辜捂嘴,“呀!对不起大人,阿呸不是有意的……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女子计较。”

        钟临缘放下梳子,施施然负手,轻描淡写道,“不碍事。反正有些人,可能再也不想吃红烧鱼了,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成全她……”

        古语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我挪开裙摆,十分麻利地弯腰为钟临缘擦去鞋面上的尘土,假笑盈盈地谄媚道,“啧啧,大人今天穿的鞋真好看!”

        古语又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看来跟着钟临缘,我算是把古语都给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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