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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奇遇奇遇(二)


锦洪叔叔未来广州居住之前就和我父亲认识了,当时他父亲有意培养他接自己船老大的班,将他带到船上走南闯北,一来让他熟悉水路、二来锻炼他的胆识。由于当时他父亲海威所驾驶的船是陈村“大天二”陈云财属下的两条船之中的一条,陈大富豪旗下产业众多,那两条大木船是其中这一,自“日本仔入口”以来一直处于亏损经营状态,早有转手打算。这时刚好遇上我父亲的船队运力紧张,经朋友指点知他的两条大木船已闲置相当一段时间了,就想借用一段时间缓解一下当前紧张的运力。谁知那大富豪知我父亲来意后更爽快。

        司良老板:您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你做乜都头头掂掂嘅!仲借乜啊借?干脆要佐佢唔係仲好。

        係唔係咖云财兄?唔係憇我开心吖嘛?係噤你畀个数嘞!

        司良老板!我欣赏你係个爽快人,两条泛舟一小巴掌你撑咗去。

        当时我父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当时用的是行家俗语,一小巴掌是50,一大巴掌是500,他的意思就是50个大洋了,买两条能装二百担的船才50个大洋?当烂柴卖都不止这个数啦!何况那船还有六成新!我父亲以为他在开玩笑,就用同样开玩笑的口吻给他说:

        係噤我就唔吓气撑走咖唠啵!当时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不敢想象有“咁大只蛤乸随街跳”。

        想不到那个云财船主是当真的,直接就说:噤就我哋揾个地方搞埋啲手尾,两只屐就係你嘎喇。不过、船上现有的船工你最好唔好请佢哋食“鱿鱼炒芥兰”啵。啲班工仔跟咗我10几年喇!我唔想睇倒佢哋由于我“唔捞啲范”就冇米落镬啊!

        看起来这富豪挺有人情味的!其实、当时我父亲的事业正处在一个迅猛发展阶段,正是用人之际,对有实干能力的人是很珍惜的。所以、船主提出的条件立马满口应承,并且向他请教了船工原来的待遇。

        司良老板:嗰啲工仔喺我嗰喥係噤样嘅,“有薪开”嗰阵係:船老大一个大洋一月、工仔80个铜元,“冇薪开”嗰阵老大、工仔都係只包食宿。船主详细介绍了他对船工的薪酬情况,最后很感概地说:嗰啲“萝白头”嚟咗搞到我冇啖好食,我嗰啲船都成三个月冇薪开喇,我啲个“事头”冇本事啊!难为佢哋喇!

        他们把手续办妥后我父亲打算次日晨早将船开回“新孤沙13围”投入使用,当晚我父亲先请船主和船员们在稍有名气的“陈村‘大声公’食客如归餐馆”开个晚宴。一来让船员们在一个喜庆祥和的气氛下与他们的旧老板告别,二来趁这个机会和船员们见见面、好好了解一下船员们有什么诉求,三来答谢云财大享的鼎力支持。

        在宴席上云财大享酒过一巡就将船队眼下不景气而不得已出让船队的实情详细地告诉了船工。

        船工们一接到“事头”请吃饭本来心里就忐忑不安的了,通常非年非节的老板请吃饭必定是“年尾鸡开餐”——“睇下先撑开边个”这下可好,都被踹了!老板还没说完他们就面面相视,面对丰盛的晚宴他们一点兴致都没有了。要知道、这几个月他们虽然没工开没收入,但起马有饭开不会饿着。要是就这么散伙了连吃饭都没着落了,他们怎么还有兴致吃这顿“散伙”饭呢!于是、有的人就说:

        “事头”啊!我知你养我哋啲班人好唔容易,一係你以后减啲伙食,“捱到蔗造”就好嘎喇。

        云财也是个性情中人,看到大家情绪这么低落,知道大家担心的是什么,伙记们宁愿减伙食都要与他共度难关撑下去、很感动。他一改之前说话时阴沉的语气,把声音提高了百八拾度说:喂!喂喂!你哋做乜喔?谂紧去边度啊?我云财係嗰啲屙屎唔抺屎忽就走嗰啲人咩?我同你哋谂好晒喇,我身边啲位“老世”佢叫司良雄克;今后就係你哋嘅米饭班主嘞,你哋以后跟住佢揾食、畀啲心机做,一齐发财喇!

        云财兄您过奖喇!唔讲得係乜米饭班主,但係我向大家保证,今后我哋大家喺一起揾食,只要我克仔一日有饭开就唔会等大家饿着。仲有、我向大家承诺,云财老板出几多粮畀大家,我都可以出到几多粮畀大家,而且有多冇少,究竟多几多?啲个要返去等“事头婆”同你哋讲。我父亲一向做事谨慎,不想把话说得太满。

        我父亲的承诺不单止让船工们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而且还让这位颇讲义气的陈村大享放下了胸中的一块心结。

        司良兄:我云财好高兴结交到您啲个朋友!同时我要向嗰哋同我风雨同舟斯守的兄弟讲声对唔住,係我冇本事畀到你哋能够养家糊口的收入,我在此再次向大家赔个不是,并衷心祝愿大家有个好前程!祝司良老板事业蒸蒸日上、日进斗金、富革天下!

        船工们听了他的慷慨陈词后都很感动,纷纷说了很多感激他的话。就这样,在融洽的氛围下相互说了一大堆互相祝福的话后,云财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再在这里面对这些曾经对他抱有厚望的船工,找了个藉口就离开了。

        我父亲和一众船工送走了豪爽的陈村大享后重新入席,相互客套一番后各自作了详细的自我介绍,通过他们的互相介绍后了解到;这两艘单桅船共有员工12名,除了两名休假的船工外都到齐了。一号船的船老大收夏海威,在江河上摸爬滚打几拾年,做船老大的经历都有廿多年了,掌船技术很全面。二号船、船老大是本地人;叫陈金水,当船老大的资历也不短,都有拾多年了,据说还抢过不少的险滩。我父亲对他们的资历都很满意,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直到深夜才尽兴收盏。我父亲是不会喝酒的,所以他只是浅尝两口后就以茶代酒与船工们共兴。

        这间餐管名不虚传,不管食客消费多少都热情周到,食客在店内用餐真的能体会到在家里的那份温馨和满足。这里有最出名的家乡五杯鹅、爽胃酸梅鸭、不过要提前三个钟打招呼,因为这些菜肴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烹制的,有即点即做的“脆皮白斩鸡”。鱼虾等河鲜都是活水养住的,时令蔬菜应有尽有。八人以上结伙用餐,还有一埕这里最出名的五斤装肉冰烧米酒送。

        这里的肉冰烧米酒纯绵顺喉、不会上头,酒埕一揭开鼓香赴鼻,满室飘香,是船工的至爱。一埕酒在众人的推杯助盏下很快就见底了,本来以为一埕酒就够大家喝的了,没想到这帮船工这么海量,我父亲见大家好像还意犹未尽,于是就招呼店家过来说:“大声公”再加两埕肉冰烧,有乜好餸菜嗱嗱啉攞晒呢。

        在下午预餐时已压上一个大洋,讲好多除少补的。他这间店一个月的营业额通常都只有三四个大洋,按他这个店的消费水平拾个人一餐怎样吃也不会超过80个铜元。“大声公”开店以来第一次遇上这么豪爽的大客,所以一听我父亲说要加菜添酒,立马叫老婆去杀鸡抓鱼、摘菜洗镬准备向食客再展“大声公”的拿手菜品。

        我父亲既豪爽大方又平易近人,天生的“自来熟”品性,很快就与这班船员打成一片。喝多了两杯的船工们开始无抠无束地谈论着船队日后的工作和前景,不过、有关薪水的事大家还是有所顾忌,不好意思在刚接手的“事头”面前提及,反正他都承诺不比原来的少,这就够了,也不奢望比原来多喇。这些船员们都是一些很淳朴的人,不敢有什么过高的奢侈欲望。特别是海威和金水两位船老大,他们对我父亲都很信任,对日后的前景都抱有很高的期望,已经将自己和船队的荣辱得失连系在一起了。

        海老大自少闯荡江河,跟过几个“老世”,算得上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了,从未遇到过一个像这个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大的魄力造事业的,而且为人还那么平和没架子。他看见“老世”热情地招呼大家吃喝,虽然他的这班弟兄们好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也许有些人有生以来都没吃喝过这么丰盛的晚餐。但作为一个船老大;是不能只顾吃喝耍乐的。于是他说:

        各位!各位!你哋话我哋啲个新“事头”点啊?“够皮未”?

        湿水绵花冇得弹啦!“够晒皮”喇。

        噤我哋饮又饮咗、食又食咗,我哋“听日”就要“开薪”跟住“新东家去揾食”咖喇,係唔係谂下“听日”要做嘅嘢喇?

        这个时候有个船工问:海老大、金老大:阿茂同阿寿仲未返伲啵,唔等埋佢呀?

        唔使等佢喇,佢要“听日”下午先至返嚟,等得佢伲我哋又要拖多一日,等下叫司良大爷写个“地步”畀“大声公”,佢返到嚟唔见我哋哽去揾“大声公”问嘅,到时“大声公”畀个地步纸佢,等佢按地步纸自己搭渡去就得喇。

        係啊海老大,我哋“早啲开薪”早啲揾钱,宜家我哋都食饱饮够喇,我哋返船啰!

        船老大看见大家都很懂他的意思就对我父亲说:

        司良大爷:我睇大家都食饱饮够佐嘞,啲家都咁夜嘞,“大声公”都侍候佐我哋成晩嘞,我哋就唔好再辛苦佢啰!係唔係啊“大声公”老板?海威边说边向食店老板打眼色,意思是:你赚得差不多行了,不要再让我们的米饭班主再多破费了,因为他现在还不知道我父亲家底有多厚,产业有多大,也不知道他是老板还是老板的太子爷,所以、不想让他破费得太多。

        这“食客如归”餐馆老板与这些船工都是同一村庄的人,往常“有薪开”的时候这些船工没少帮衬他的生意,他现在拾分理解“海老大”的心思。他现在听到“海老大”如此说就会意地对正在后栏忙碌的媳妇儿说:

        阿娣:你快啲去攞番70蚊畀阿司良大爷。乡下人做事就是那么成实、那么的纯朴,赚钱归赚钱、不能没有成信,他们做事做人讲的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顿晚宴虽然很丰盛其实用不了多少钱,一只七八斤重的黑鬃鹅在集市卖最多五蚊,一只三四斤的水鸭两蚊多,一只五六斤的大骟鸡也只不过三蚊多,蔬菜一蚊买一大箩框,那埕“肉冰烧”是送的,还有那些河鲜也值不了几蚊。因为当时珠三角江河里的水生资源拾分丰富,野生的鱼虾都是不那么值钱的,满打满算连茶水米饭人工也就是五六拾蚊。本来餐馆老板听我父亲说要加菜添酒整个人都兴奋了,后来看见“海老大”不让新东家多破费,只好有些失落地把剩下的钱退人家。

        店家老板面部的细微变化让我父亲觉察到了,马上说:陈叔使乜咁客气,我哋辛苦紧你一晩,依啲尾数就当我哋请你同阿婶饮茶喇。

        噤点得嘎!数还数路还路,你哋钱用佐一半都冇,剩低的钱你一定要收返,你以后得闲请阿叔阿婶饮茶另一会事。

        无耐、我父亲只好说:陈叔、阿婶:钱我点都唔要咖喇,至多噤喇,阿婶你去帮我再劏两只骟鸡,一框菜,再攞几埕“肉冰烧”噤就算嘞。

        噤都促仲有廿多卅蚊剩啵!

        噤就“听日”阿茂阿寿嚟到,你帮我畀个“地步纸”佢,另外一人畀拾蚊佢做水脚就係喇,唔好再计喇。

        餐馆老板见我父亲这么大方豪爽就不再客气了,正所谓劏鸡快过扫地,不一回老板娘就把鸡和菜都弄好了,老板又对媳妇儿说:

        阿娣:快啲去劏两条大鲩鱼畀司良大爷佢哋攞返去宵夜。

        老板娘正要转身到厨房杀鱼,我父亲马上拦住她说:

        陈婶:唔使喇,千其唔好噤客气,我哋都吃饱喝够喇。你睇;我哋攞走咁多嘢,够晒我哋食两三日咖喇。

        其实我父亲不是不想吃鱼,只是觉得他的鱼是在水缸里养过好几天的了,尽管“大声公”的厨艺不错,但吃起来总是觉得差那么一点点。我父亲自幼在江河湖泊中长大,有一身抓鱼的本领,吃鱼、嘴很叼的!当老板夫妻盛情送他鱼的时候,他“心里想”你的鱼还是留着在店里撑门面吧,免得你把鱼给了我又要花时间再去买。如果船工们想吃鱼,到了我们家乡让他们吃个够,到时候他们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河鲜的味道了。

        我父亲和船工们谢绝餐馆夫妇的鱼后,拿着餐馆夫妇送的食材和酒兴高采烈地回到船上了。我父亲怕影响其他船工的休息就只想请两个船老大商议明天起航的事宜,正好两位船老大也正要就明天起航的事找新东家商量。在餐馆用餐的时候,我父亲为了让大家尽情地吃喝,不想在那种欢乐的氛围中谈工作影响大家的雅兴。

        一踏上船、两位船老就将我父亲请到海威驾驶的那条船、船尾的“卜面”上,(船老大把舵和指挥航行的地方)我父亲到了那一看,怪怪!船工们没有一个准备去睡觉,全围坐在那里呢!就问:你们怎么还没去休息?

        老板!我哋唞咗咁耐,“‘听日’‘有薪开’瞓唔着”啊!

        係啊司良大爷:“听日”我哋要去嘅嗰个新孤沙13围喺边喥伲嘎?

        虽然这两船老大都有几拾年的行船经历,但他们这拾多年都只是在陈村和广州周边的水域行走,就算海威很早之前跟师傅走过很多地方,不过、都只是陈村以西和以北的水路,陈村以东和以南的水路就没有什么印象,新孤沙13围连听都没听过。

        新孤沙13围是民国以后政府为了便于管理而重新命名的,之前一直都叫皇姑滩三姓围的,(这个地名有段很不寻常的故事,后续章节再详细叙述)我父亲一时大意,忘了讲旧地名了。他一拍乌卒卒的脑袋醒悟过来说:

        唔好意思阿海叔、金水叔,我哋嗰个地方原先叫:皇姑滩三姓围嘎,新孤沙13围係民国以后改的名。

        哦——!我记番起喇,啱啱学走船嗰阵记得师傅曾经同我讲过嗰个地方,听师傅话嗰喥出啲好似有个抱夫崖,过咗抱夫崖唔係几远就係犀牛望月,过咗犀牛望月就係月牙湾,出佐月牙湾就係真正的汪洋大海喇,嗰条水路好难走咖啵,要揾个“引水”先得嘎!如果冇“引水”好容易“撞板”嘎!

        係啊!海叔,嗰个大海叫碧波洋,估唔到你仲记得咁清楚!好似“你哋‘依啲’单桅船‘千其’唔好使出”抱夫崖,如果“盲钟钟”噤使出佐抱夫崖噤就“牙烟”喇!好在喺“咦喥”返去有两条水路可以选择,一条係“喺‘依喥’屈返”出广州经东边水路就唔使经“抱夫崖”水域,咦“吖水”相对风平浪静比较“稳阵”不过要多走三四日先至到埗。如果走抱夫崖“啲吖西南水路”顺利嘅话两天半咁上下就到嘞,啲“吖水”我哋商行嘅船走咗几年都冇发生过意外。

        船工们和两位船老大都巴不得早些去老板那里接受任务早点赚钱,纷纷表示人家都冇事,我哋怕乜唧?

        海威看见弟兄们的情绪那么高涨就说:我老海也是见过风浪嘅人,如果有引水我边喥去唔到啊?他也想在新老板面前显下本领。

        海叔:我唔係引水啰,“听日”我做你嘅引水。我父亲不是一时义气的,有时商行接到关键货物又数量大的都是亲自骑船压运的,那条水路他也走过好几次,只要船老大指挥得当,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大家一听我父亲说自已来当这个“引水”立马就静默了好一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以为自已听错了。怎么一个大老板还会和我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船工漂在水面上晃荡?有个船工有些惊奇地问:

        司良大爷:你係话“听日”做我哋嘅“引水”同我哋一齐返去?两三日泡喺船上好冇瘾咖啵。他这么说是给我父亲面子说的客套话,其实他“心里想”说我们的船按常规行船的时候是六个人的,(其中一个是机动配置)现在只有五个人刚好各就各位,你一个大老板身娇肉贵的,现在船上哪有人手空闲侍候你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又要喝西北风喇!他们都不知道我父亲的水上功夫有多了得。

        啲位小兄弟:你哋都唔係日夜泡係船喥咩?你哋都得点解我唔得啊?以后大家都唔好大爷大爷噤叫我喇,你哋就叫我阿克或者克仔就得喇,叫大爷显得几生份啊。我父亲知道他说话的意思,无非是怕自已成为他们的累赘,只是没把话说穿。

        大家听我父亲这么说,觉得这新东家不单止平易近人没架子,说话还豪放风趣,大家都想多听些有关“新孤沙”和我父亲的新孤沙商行的事情,加上最棘手的引水问题又解决了,船工们的心情很久没那么轻松过了,大家七嘴八舌地一点睡意都没有。金水船老大见大家都没有想睡觉的意思,又看见厨柜里的几埕“肉冰烧”和餐馆带回来的那些菜肴,酒瘾来了说:

        克少、海哥:我哋边饮边倾啰?

        海老大看向我父亲说:克少你点睇?

        啱!啱晒我河车,有酒饮有偈倾我至中意喇,你哋饮“肉冰烧”我饮“龙涏酿”(白开水)相陪。

        船工们一听又有得开餐,马上就欢呼起来,都不用吩咐就你去生火我去洗菜刷锅忙得不亦乐乎。其实船工们都还没喝够的,只是不想让新东家太破费、加上海老大的暗视才说喝够了的。船工们节俭惯了不舍得浪废,吃剩的肉、菜、鱼让餐馆老板全给打包好带回船上。

        正当勤快的海老大儿子锦洪正准备把带回的菜肴全弄在一起来个杂锦煲时,被海老大喝住说:

        洪仔:千其唔好将嗰半条鲩鱼同嗰啲餸尾倒埋齐煮啊,唔係滚下滚下滚到嗰啲鱼烂晒就冇肉食咖喇。

        知喇老逗!海威育有两女一子,这个锦洪排行弟二,已16岁了。小伙子长得五短身材,一身古铜色的肌夫,五官端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知是个“闯荡江河的好材料”。海老大有意培养他做自已接班人,把年纪轻轻的儿子带在身边已有一年多了。小伙子也够勤奋好学,每到风平浪静的水面,他都代替父亲掌舵指挥航行。

        我父亲对这个手脚勤快又麻利的小伙子也很喜欢,赞叹地对海威说:海叔你睇洪哥仔几醒目!将来一定大有作为!

        克少你谬赞喇,犬子顽劣,将来能有克少万份之一我就满足喇,以后还望克少多多提携点拔哦。

        海叔:唔好噤讲,我何德何能令你咁睇得起啊!我觉得好惭愧嘎,以后我哋大家喺一齐揾食,相互扶持就係喇。

        我父亲看见他们对那半条鱼那么在意就说:海叔、金水叔:你哋係喥倾住先,我一口烟咁上下就返嚟。

        正当众人不知道这个“贵人——新东家”在干嘛,只见他三几下把身上的长衫裤子脱个精光,展现在大家面前是一身古铜色的肌肤、像牛牯似的体形,全身的肌肉错落有至地排列着。只见他潇洒地随手抓起一个鱼蒌绑在腰间,这下、大家知道他要干嘛了。现在是开春时节、又是夜间、水挺凉的,大家怕他着凉了正要阻止,我父亲已一个猛子跳进水里,等到他从水里浮出头来的时候,人已到了离开船有拾多丈远的那堆乱石堆旁边了。那堆乱石块是人为扔下去的,在珠三角江河上“惰湾”的地方都会扔一堆或大或小的石块,目的是阻慢退潮时从上游冲下来湍急的水流对河岸的冲刷力。

        我父亲在中午看船的时候已注意到这个地方了,不过他是准备来租船的,没心思下水抓鱼。现在船工们对鱼有兴趣,就顺便露一手。他是个徒手抓鱼的行家,知道在这些地方的鱼又多又大又肥美,因为在这些地方的鱼、鱼网是抓不到的,只能要么用鱼勾钓,要么徒手潜到水下抓。但是、徒手潜入水底抓鱼是个高超的技术活,一般人不会。

        众人正关切地往我父亲出末的水面上张望,时不时有人说:你们看又露出面水了。就这样,头露出水面又潜入水里,这次潜入水里的时间特别长,足有三分钟之久,正当大家的心情忐忑不安的时候,我父亲的头又露出了水面,这一次、与他的头同时露出水面的是;一条足有五斤多重的鲤鱼在我父亲铁钳一般的五指里拼命地摇摆着像葵扇般的尾巴,他游到船边手一扬,一条活崩乱跳的大鲤鱼就到了众人的脚下。大家正要七手八脚地准备将他拉上船的时候,只见他双脚在水里一蹬、身体往上一窜、双臂向上一伸、双手抓住船舷、嘿!一声吆喝,人已跃上了船。

        好身手!好功夫!梁山水泊的浪里白跳也只不过如此,两位船老大竖起大母指称赞道。其他人都顾不得讲恭维的话了,有的人忙着帮擦身子、有的人帮着穿衣服,手忙脚乱了好一会才帮助我父亲穿戴停当。其实是大家太紧张了,我父亲一点都不觉得冷。不过、大家的好意我父亲还是心领的。

        当伙计拿起鱼蒌到过来一倒,怪怪!霹雳啪啦从里面窜出了三条足有半斤多重的“笋壳鱼”和两条手掌般大、差不多一尺长的“大塌沙”,还有两三斤中指般粗的大河虾。在那个年代河虾虽然是下贱食材,但非常鲜美,是穷苦百姓较容易得到的高蛋白营养品。不过“三条‘笋壳鱼’和那两条‘塌沙鱼’”就比“大鱼”(草鱼、花鲢、鳙鱼这一带的人统称大鱼,这些鱼很少野生的,当时只有富人才吃得起,一般人要么吃不起、要么不舍得吃)还矜贵的高档鱼,这几条生长在纯淡水的“大‘塌沙鱼’和大‘笋壳’鱼”是非常罕见的,它最珍贵的是:纯淡水、超大体形,这种罕见的名贵品种比猪肉的价格还贵。当时一斤猪肉的价格可以买一斤半的大米、买两到三斤活鸡、四到五斤的活鹅、六到七斤的活鸭。

        我父亲抓到这么希罕的鱼,当然乐坏了一众吃货!这些长期在江河面上谋生的人,虽然大多不会下水抓鱼,但吃鱼大多都很有心得的。这时海老大看着面前这些活崩乱跳的鱼就当起了“临时行政总厨”,他气若神闲地指导着儿子锦洪和几个吃货处理刚得到的食材。

        洪仔!波仔!灿仔!你哋几个快啲洗干净只大镬、两条“大塌沙”同嗰“三条大笋壳”分两碟清蒸,剩係放盐油就得喇,千其唔好放酱料啊!嗰条鲤鱼就用瓦罉姜葱焗,嗰半条鲩鱼要另外揾个煲放啲酱料落去慢慢滚佢。

        人多好做作,一盏茶功夫,在“食客如归”餐馆带回来的剩菜——“杂锦煲”和那半条鲩鱼已冒出了诱人食欲的浓郁香气,同时那两碟顶级河鲜也出锅了,尤其是这两碟河鲜,锅盖一揭,一股鲜美的清香赴鼻而至。海老大自食材落锅就聚精会神地计算着时间了,时间一到;即令揭盖起镬。这些食材蒸过火了或蒸不够火候都会使食材失色不少的。

        面对如此美食佳肴,吃货们都有些按奈不住了,尤其是那几个较年轻的;肚子里的“为食虫”都快爬上嗓子眼了。但是、他们日夜栖息在同一个船队里就像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一样,是很讲究辈份尊卑的,通常大家在一起用餐的时候有贵尊贵、没贵尊老,现在这帮人中,最尊贵的当然是新东家了,毕竟他是米饭班主啊!其次就是海威船老大了,他行船的资历最长、而且年岁最长。

        我父亲为了不“孙膑夺主”有意谦让海老大先起筷,而海老大又执意不肯“压主先行”,就这样僵持着急坏了一众“为食虫燥动”的吃货。金水船老大闻到碗里“肉冰烧”飘出来的酒香和面前的佳肴早就口水如泉涌般在嘴里翻滚了。只见他用筷子夹起最大的那条“塌沙鱼”的鱼头放到我父亲碗里说:

        克少您就唔好咁客气喇,你係我哋嘅“事头”哽係以你为尊啦,你唔起筷边个敢喐啊?嚟!啲个龙头非你莫属。“塌沙鱼”又叫龙舌,当时身份显赫的人宴请亲朋好友时不可或缺的一道菜,只是他们所品尝到的“塌沙鱼”还没有我父亲今晩抓到的这两条那么希罕。

        有些人认为海鱼比淡水鱼鲜美,其实不然。要看什么样的水质和哪种鱼,当时珠三角周围江河的水质都是拾分清澈的,通常水深两米都能清楚地看到河麻底的水草和游动鱼虾。在江河上劳作的疍家人和水乡周边定居的村民都是直接饮用河水的,是直饮、不需要煮开那种。所以、在这些水质下生长的鱼,大多都比海鱼鲜美,特别是“塌沙鱼”这种鱼可以生长在咸水、也可以生长在淡水、同时也能在咸淡水之间生长。

        海水里生长的“塌沙鱼”个大但品味最差,食经丰富的食客一闻就知,咸淡水生长的最肥美,且肉质紧致但鲜味稍次,淡水生长的大多个小,肉质不够紧致但胜在鲜美,如果个够大的“淡水塌沙鱼”就两全其美了。

        我父亲被动地占了先机只好礼尚往来地将另一条“塌沙鱼”的鱼头敬给海老大,把最大那条“笋壳鱼”的鱼头敬给金水船老大。然后说:唔好意思啊各位,我就唔客气占咗先机喇,嚟!嚟嚟!大家一齐起筷,咦味嘢要趁热食至滋味嘎。

        互敬鱼头是一道水乡人用餐的礼节,特别是摆和头酒的时候,要是哪一方不经谦让就独占了鱼头,那是对对方的蔑视,这顿宴席就有可能不欢而散。所以、一般的酒席上,如果同桌用餐的人中没有特别尊贵的长者或客人,鱼头都是待最后才享用的。

        大家见新东家和两位老大互敬了,大家就不再矜持客气。随着筷子的上下翻飞、酒碗的互碰起落,大家在欢乐的谈吐间不知不觉两碟极品河鲜已成记忆。这时、那条罕见的“大河鲤”也已冒着诱人的香气揣上桌面。这条大鲤鱼虽然算不上什么名贵河鲜,但胜在够大,又正当吃鲤鱼的季节。水乡人素有“春水鲤鱼猪乸肉”的说法,也就是说:春天的鲤鱼相当于母猪肉。虽然母猪肉从现在的物质条件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在那个年代有母猪肉吃也是一种很好的享受了。

        通常酒喝的差不多的人话就多起来,说起话来就没大没小的了,其中有个愣头青煞有介事地问:克少哥哥:“事头婆”嫂夫人係唔係生得好雄壮嘎?海老大一听;糟了!“心里想”这小子是喝多了还是脑进水了?怎么能问东家这么忌讳的话?这么令人难堪的话怎么能问!海老大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信口开河的小伙子。

        我父亲没那么小气,他知道这小伙子其实想问的是“事头婆”是不是头河东狮。见这小伙子有些“八挂”就萌萌地笑了笑毫不在乎地说:想知道吗?过两天到了新孤沙你见到了就知道了。

        这顿夜餐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下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众人才算心满意足地准备安歇。至于怎样安排新东家歇息,海威船老大早已心中有数。只见他对儿子和几小伙说:洪仔、阿寿:你哋啲几晩同阿灿阿波孖铺,快啲去执企理下你哋嗰铺床畀东家瞓。然后看向我父亲说:克少:啲几晩就将就下,瞓阿洪同阿寿佢哋嗰铺床喇。

        海叔:噤点得呢!我一个人瞓咗佢哋两个人嗰铺床,一唔係我同洪哥仔佢哋逼一逼都得嘎。

        克少:你唔好讲少喇,佢哋几个嘢烂瞓到死,同你逼埋堆你仲有得瞓嘅?你就唔好理佢哋咁多喇,佢哋皮粗肉贱噤,瞓边喥都能够瞓到好似只死猪噤嘎。

        其实我父亲从六岁起就没有和男人同睡在一张床过,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出于客套而已,其实睡哪里无所谓,一个人睡在露天的船头夹板面上也可以睡得很安稳。当然、海老大是不会让这个贵人睡在露天下的,也不会让贵人和粗鲁的伙记挤一床上。

        一夜无话,次日晨曦初现,船队在海老大一声令下;起航向新孤沙进发。我父亲坐镇在海老大的船上做“引水”航行在船队的前面引航。

        他们经过了两天的航行顺利地到达了新孤沙南面的忠魂河道,再过两个时辰(4个钟)就可到忠魂河尽头的大坦滩尾,到了那里后船就要拐弯绕着大坦滩向东转入河流相对平缓的新孤沙东面的皇姑河道,但进入皇姑河之前必须要克服暗流涌动的双龙会水面。由于退潮的时候忠魂河和皇姑河的两股水流都是自西北向东南倾泻而下的,但到了它们的交会处就是海的边沿,海水是不管涨潮退潮永远都是向着一个方向流动的,而它的流动方向又与两条河的河水出口形成一横切面,在两条河水交沤的地方又刚好有座“抱夫崖”将湍急的河流挡住,这样、这片宽阔的水面就形成了很多不规则的暗流,所以、这片水面是行船的高危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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