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芙蓉镇(五)
午夜间冷风阵阵，一行人一路已经走了大半天。
原本路程就不算近，加上一路走走停停，就走了将近两个时辰。
晚风伴着促织长鸣，路边白杨树叶被吹得簌簌响。
夜空是漆黑的，看不见一点星光。
女孩懒懒地趴在马背上，白皙的手臂环抱着马头。月白色的裙摆已经快拖到了地上，奚让斜睨她一眼，将她的裙边提起来，塞在她手里，“提着点。”
来到一条溪流边的时候，昭昭看见水面泛着点点蓝光，她认出来这是灵水，便捧起来喝了好几口。
渡梨眨眨眼，杏眼中冒出几分不解，“昭昭，这个是什么水，为什么还发光？”
怀昭诧异，惊道：“你没见过灵水吗？”
这是遍布人界神界的一种天然水，据说在几万年以前被神仙施了仙术，此后的仙灵饮后都能提升灵气。
雾怀昭抬了抬下巴，示意她也尝尝。
渡梨小心翼翼地掬了一捧抿了一小口，昭昭趁着这会心情好，捧起来喝个不停，还是奚让过来制止她才停下来。
昭昭不禁觉得，这水真是越喝越精神。
甚至还有点上瘾。
午夜正是妖鬼作祟的好时候。昭昭神情轻松地趴在马背上，手腕随意地垂落下来。
她发觉垂落的袖子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直往下拉。
一开始以为是地上的水，可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有种奇怪的唰唰声，像什么虫子在爬。
昭昭下意识捏了捏身边奚让的袖子。
雾怀昭视线一扫，瞳孔一震，心立刻怦怦跳起来——
地上有一团黏腻的黑水，正移动着软趴趴的身子，勾上一点她的袖口，正要往她胳膊上爬。
奚让发现身边少女的手臂有些发颤，他警惕地朝她的视线看去，利剑已经拔了一半。
“奚让……”少女小声地唤。
一滩烂泥似的“黑水”正扭动着身躯，黏稠的液体沾上少女的衣裙。怀昭不敢轻举妄动，她觉得这黑水大概不知道他们已经发现了它。若是硬碰硬，指不定这玩意要做什么。
怀昭手中蓝色焰火止不住地噌噌冒，脚踝上的护身符链子也闪着亮光。这是她最警惕的自然反应。
渡梨在一边默默地走，她发觉奚让的身子紧绷，和昭昭十分默契的盯着一个地方。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往那个方向瞧过去。
地上怎么…怎么有……
昭昭已经准备攻击了，她衣边被黑水拖着的地方已经不想要了。
渡梨瞥见一团黑漆漆的浆糊似的不明物体，顿时毛骨悚然，那“浆糊”像长了眼睛似的。圆溜溜的珠子一转，骤然朝渡梨射去利刃般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那诡异的目光像一根针，扎在渡梨的心尖上。
光是那摊恶心的模样，就令人发指。
怪不得奚让和怀昭都不动了，也不敢说话。甚至呼吸声都减小了许多。
渡梨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吓得心惊肉跳，冷汗顺着下颚流了下来，眸中晶莹的泪光闪烁。她尖叫一声，立刻被奚让捂上了嘴，可尖利的喊声仍旧泄露了出来。
怀昭一惊，发觉地上黑水像是有了反应似的，立刻缠上马儿的腿。小红马有了激烈的反应，昭昭被颠下马来。
昭昭心道完蛋。
斩妖剑在她手中显现，她立刻拔剑挥向“黑水”。
白色剑光呈月牙状，霎时劈开了浓黑的夜幕，甚至地面都被打出几道裂痕。
剑光十分晃眼，奚让忍不住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看到昭昭正持着剑，脚尖离地悬在空中，身边围绕起层层轻雾。
浓浓剑气劈在妖物身上，那摊水被打出几圈波纹，迅速摊开来。
神力巨大的斩妖剑对这个妖物来讲毫无攻击力，黑水惬意地抖了抖，变本加厉地飞快移动着身体，朝昭昭爬去。
昭昭惊诧，万能的斩妖剑对它竟然不管用。
奚让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飞快地上前。黑色长靴踏在地面上发出咣咣的声音，他一身黑色劲装，在黑夜中看不真切。
黑水似乎正打量着他，下一秒就被白雾团团包围。
他念着诀，妖怪似乎很痛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黏稠的液体在搅拌，昭昭听得都有点想吐的生理反应。
渡梨胆战心惊，颤颤巍巍地拽着昭昭的手，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招数。
一群白雾围住了黑水，这白与黑的对决在她看来十分诡异。
白雾退散后，黑水已经不似方才那般黏稠，像摊化开的水。趴在地上流淌，毫无生机。
昭昭以两百年仙子的经验来看，这妖怪大概是快死了。
那群白雾把它的灵力吸了个差不多。
奚让一步一步走到它面前，轻轻地在它“头顶”点了两下。他动作温柔，眸光却晦暗。
顿时零星的蓝色荧光爬满它全身，妖怪被蓝光覆盖，变成了一团有点好看的黑泥。
昭昭指了指那团蓝光，轻笑一声，问渡梨：“像不像萤火虫？”
渡梨笑了，没想到她这时候竟然还会说这种玩笑话。
萤火虫的光都是黄色的，哪有蓝的呀。
奚让念了个诀，黑水般的妖物瞬间寸寸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渡梨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鼓起勇气问奚让，“这是什么招数？”
“消魂术。”他眼里含着很淡的笑意，声音很轻。
昭昭望着这一片静谧的天地，诡异的妖物魂飞魄散的太突然，她怀疑自己刚刚的经历是在做梦。
妖物魂飞魄散后，顿时一股恶臭散开，像带着死去的妖物不甘。怀昭捂着嘴狂咳，眼泪都快出来了。
奚让眉梢一挑，赶快跑过去抚了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昭昭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十分钟之后，眼前的场景证实了她的预感之准确。
四面八方涌来一望无边的黑雾，团团包围住了三人一马。
看清后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雾。
是成群结队的“黑水”，正匍匐在地，呈御敌状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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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盖顶，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
一行人打着独具江南特色的油纸伞，走在烟雨里，步伐很快。
为首的青年指尖燃着青色焰火，带着盈盈星光，点亮了前方的路。
荒郊野岭，很难看到这样一群装扮精致、气势汹汹的人。
喻则眉间有道尖细的菱形印记，这会正发着寒光，像给他整个人笼罩了一圈银白色的光影。
“阿则，我嗅到妖气了。”蓝色长袍的男子道。
“正常。”喻则声音很轻很淡，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知晓少屿会这么说一定是附近有大妖出没，若是妖力微弱的，轮不着开口告诉他，掐个诀就令其魂灭了。
少屿眉头微蹙，见他仍不停下脚步，便问：“要处理吗？”
喻则微微一愣，缓缓转过身来，披散在背后的青丝纷飞，宽松的长袖一挥，整个人像一幅画卷。
“若是不作祟，就由它吧。”他总是这副轻飘飘的语气，仿佛谁也不在意，少屿也不禁有点无语。
他无奈道：“这妖不攻击你，定是你神力高深，它怕你。你怎么知道它对待常人不会作祟呢？”
此话一出，喻则念了个指路诀，踩着月白色长靴快走了几步，很快便脚尖离地，腾空而起，飞到密林里去了。
几个人愣在原地，少屿叹了口气。
他闲来无事，想等喻则处理好大妖一同启程，便随便找了棵树靠着，用术法点了一团青色火焰，照亮了周围一片。
他们一行人常年凭着修炼高深在人间游走，灭个妖打个怪是常有的事。
喻则是神界的天山少主，非但不守在天山管理仙灵、修炼法术，还游手好闲地在人界降妖除魔，很是令天山境主不满。
少屿是初桑的，他与喻则相识已久。虽然喻则现在淡漠寡言，但他还记得，以前的他可是个吊儿郎当、桀骜不羁的主。
几百年前，喻则年纪还小，天山境主将他关在初桑修练，他独自一人跑到人界打了寻欢作乐的妖王之子，将那不满两百岁的妖王小儿子打得险些魂灭。引得妖界不满，险些领兵来讨说法。
少年喻则自然是回来就被天山境主打个半残。又被符咒封在赤水河。
那时是他第一次来人界，就领了这么深刻的教训。
再后来，喻则的神力越来越强盛，到了正片天山无人能及的地步。此后他再想跑到哪儿降妖除魔，天山境主就管不着了，从此便由他去。
……
思及此，少屿回过神来。四人通通围着火焰坐在一块面面相觑。
四周寂静无声，眼下有点尴尬。
他和喻则、初寂等人不约而同地形成了个“四人行”，四个男人相处起来也方便，再加上志同道合，都是游手好闲的主。
几百年过去，关系就越来越熟络。只是目前的情况有点棘手——
元澈神君手下有个小仙娥，说什么要历练历练，现在跟着他们一块。他们一行人中多了个娇弱的姑娘。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仙娥，元澈从来不需要什么人伺候，这姑娘也没干过什么活。
少屿“哎”了两声，将翠色长裙的少女喊过来，少女长发及腰，梳着长长的两条辫子，绾起来呈双髻。
她依言轻轻地朝他走了过来，树下青年屈起一只腿，她水光潋滟的大眼睛冲他眨了眨。
“喻则前两天教你的护身法术，学的怎么样？”
少女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个，愣了一下，实事求是地答道：“我…半知半解吧。”
少屿“啧啧”两声，无奈道：“欸，神君殿下怎么也不教你点东西。”
少女抿抿唇，指了指地上的火焰，“我会这个。”
“……”
“那一会到了妖窝，我们捉妖，你怕不怕？”他突然饶有兴致地问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故意答道：“不怕。”
“哦。”少屿拖腔带调，忍不住笑了。
他们怕她害怕妖怪，特意带她看了妖界的妖鬼录，记载了不同种类的恶妖。没想到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喻则提前给她上了个符咒护体，又教她念了移行诀。以防万一。
少屿扬了扬下巴，像逗小孩似的问她：“你家乡是不是在这。”他指的是人间。
少女摇摇头，“我家乡在极北之地。”她又接着得意地道：“不过现在，神界就是我的家。”
少屿没想到她会这么答，“啧，那元澈是你家人了？”少女脸上立刻浮起片片火红云霞，埋着头羞得不像话。
身边发出阵阵嗤笑，初寂打断他：“曲少屿，你别调戏人小姑娘行不行？”他拖着长调，伸出手指比划着，“人家今年才十八，十八。你呢？你都八百多岁了！”
少屿皱了皱眉，“人界和神界的年龄算法能一样？
少女见状出来解围，挥了挥青色的袖子，“你们不要吵了，其实…其实……”
她欲言又止，面露赧然，“这么说也没错，我把阿澈当哥哥，我曾经有过一个兄长，长得就和阿澈哥哥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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