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幻境(四)
篝火燃得旺盛，漆黑的夜静寂，也没有虫鸣的声响。
三更天，偏僻的祠堂外，有个人影漫不经心地蹲在篝火边，嘴里叼着根草。
旁边的人支着脑袋，手肘支在膝盖上，手里捏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玩。
小花的花瓣都被她捏蔫了。
四周窸窸窣窣，有不少小鬼打了歪心思，都被昭昭一掌蓝焰击飞了。可是光打跑还不够，四面八方而来的小鬼坚持不懈地游过来，真是烦不胜烦。
两人无言面对面坐着，怀昭烦躁地撩了撩飞扬的发丝。
奚让刺破手指，沁出一滴鲜血。他瞳孔中戾气横飞，猛地一扬胳膊，“唰”地一声，一道凌厉的血色劲风打出去，向四面八方扫去。
一阵风很合时宜地卷起，发出“呼呼”地响。
一瞬间，黑暗中不知道多少小鬼被扫进血风中无声灼烧着，郁郁葱葱的树林被黑烟笼罩。
雾怀昭挑眉，本以为会听见打雷般的巨响，却没想到这道“血色劲风”扫出去，半晌都没声。
奚让侧着头，飘扬的黑发凌乱了他的眉眼。他笑一笑，两人同时开口：
——“你的灵体很招鬼喜欢。”
——“你的血原来这么厉害。”
两人视线相撞，怀昭茫然地眨眨眼。
几个时辰前，她和奚让没有像预想中那般回合。
她被阴魂不散的血瞳女妖抓去，扼住了脖颈，垂死挣扎的狼狈时候，脚腕上带神性的银链“啪”地一下断了。
昭昭被银链的能量散发的巨大光芒笼罩，结出一层薄薄的结界网。奚让安置好卿卿回来，漆黑的身影披上夜色，看见血瞳女妖痛苦的神色，和结界里笑得正欢的昭昭。
——老妖怪，这个结界你费九牛二虎之力也破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我却奈何不了我，生气吗？
那样的神情，他最清楚，是张扬肆意的雾怀昭。
两人对视一眼，奚让茫然。
血瞳女妖见了他，疯魔般的身影扑过去，奚让一侧身，那妖怪像钻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洞，眨眼间没影了。
……
两人一路无言，那一瞬间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祠堂外的小鬼偏偏赶上正心烦的二人，简直是往枪口上撞。
其实怀昭没想过，这个找到的歇脚处竟然是一座祠堂。
妖窟里设祠堂，真是讽刺意味十足。
此刻，怀昭两只眼呆滞地盯着篝火，猜想道：“血瞳女妖难道是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妖窟之外？”他问。
怀昭沉吟片刻，笑道：“不会是传送到人界以外的地方了吧。“
传送到妖界？这个大胆的猜想倒是有可能。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惹她，我应该去跟她学学怎么传送。”
奚让戏谑道：“你不是会念诀，直接飞到神界吗？”
雾怀昭眨眨眼，脑中迅速回忆，半晌才想起来那是她初来芙蓉镇时说的话。
她脸颊飞速渡上红晕，挥挥手，“不不…我那是逗你玩的。那种高深的法术我怎么会。”她轻笑一声：“我随口一说，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奚让沉思一阵，说道：“这里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境外之地呢。”
“哪个境外？”
“人界之外。”他笑。
怀昭一惊，牙齿打颤：“你说的真够诡异。”她补充道：“不过，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奚让垂下眉眼，火光照耀了他的眉眼。纤细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他半带嘲弄地笑笑：“假的。”
怀昭正在放空，清澈的眸映着火光。此话一出，她吓得一激灵，终于回过神来：“什…什么假的？”
他抬起眼眸，看向檐角外墨色的天：“这个地方，是假的。”
二人一直坐到四更天，各怀心事，最后昭昭实在坐不住，要进祠堂里休息会。
祠堂正中央放着一尊金光闪闪的佛像，昭昭也没管，径自走到睡得安稳的卿卿身边。
卿卿倏忽醒了，眨了眨圆润的眼，忽然笑了，“昭昭。”
她身上盖着一层外袍，昭昭往上提了提，把她盖严实了。她说：“笑什么？睡吧。”
她刚到了卿卿身边，被人从身后牵住手腕，一把带走。
屋外的月光朦胧，给他的眉眼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色。奚让舒展眉眼，对她轻轻地笑。
“好像有妖气，我心里不踏实。”
怀昭一怔，侧头看向巍峨的祠堂，说道：“可能是这祠堂的原因，阴森森的。”
她带他绕开一望无际的林子和祠堂。来到一处窄窄的巷子，四面是破旧的墙，很像民间楼房。
她拉着他坐在低低的石阶上，青绿的苔藓蔓延，爬山虎布满墙壁，墙面很旧，缝隙漏风。
这里的妖鬼晚上出没，不知道旁边的小院子是哪个鬼的家。
反正他一时半会又回不来。
“你睡不着的话，我陪你聊会天呗。”
奚让笑：“我想看萤火虫，行不行？”
昭昭白他一眼，“这时候你还挑呢。”
她的表情生动，奚让憋笑：“对不起，那我不看了。”
“别啊，我这会困意全被你折腾没了，给你变个小术法也不是不行。”
她一如既往地摊开白皙的手掌心，指尖泛起荧光，她轻轻一挥，萤火虫般的身影一个接一个扑向天空，在无边夜幕中像点点星光。
奚让弯了弯唇，指着她的手说：“一看见这个，我就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你学我用符纸。我站你房檐上吹风，你以为我要跳楼，把我定住了，结果解不开了。”
她挑眉问：“我以前那么傻吗？”
他纤细的指尖绕着她的一小缕秀发玩，点点头，“对啊，那时候要不是看在你家还不错，猫咪挺可爱……”
“怎样？”她皱眉。
“早把你给掐…打晕了。”他讪讪地话锋一转。
怀昭把他放在她肩窝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头发的手打掉，没好气道：“伪君子。”
“哦。”他还是笑着，又去够她的头发。
她斜睨他一眼，用气音说：“滚。”
“哦。”
“哦什么？”
奚让抿了抿唇，目光分散，也没看她。“你觉不觉得你有点傻傻的……”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呗，你为什么对禾卿那么好啊。”
怀昭一乍，“她叫禾卿？”
“你注意力全在这啊。”
昭昭百无聊赖地拾起地上的杂草玩，半开玩笑道：“她都不告诉我全名儿，原来她更喜欢你。”
他弯起唇畔笑，轻轻挑眉：“什么叫她更喜欢我，你猜我是怎么让她交代实话的？”
奚让故作玄虚地比划了一下，“我把她双手反剪制服了，问她姓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昭昭。然后她就坦白了。”
昭昭嗤笑一声，“你编的也太没谱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半晌无言地透过破败的屋檐看漫天飞舞的流萤，他“啧啧”两声：“你变聪明了。”
昭昭凑上去，端详他两眼，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你今晚…是不是有病啊？”
翌日，昭昭离开祠堂，准备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妖窟。她目标明确，直冲妖塔去。
这一路上，怀昭学聪明了，选了一条隐蔽的小道，避开拥堵路段，行程总算畅通无阻。此程禾卿无疑是跟着他们一起去的，昭昭和奚让并肩走，她心惊胆战地攥着衣角跟在后。
妖塔守卫森严，几个全副武装的小妖身姿挺拔，眼睛空洞像没有涟漪的湖。昭昭试探性地走到他眼前，凑近看了两眼，他像是没看见，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昭昭第一次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去时，被守门的小妖“啪”地一掌推开，骨碌碌地滚到了十米外。
昭昭不敢相信，这小妖的力气那么大。
妖塔的门是一个空洞的洞口，外面的光丝毫照不进里面，像有层结界隔开。
奚让走到推昭昭的小妖面前，上去就扯住了别人衣领。小妖被迫地仰起头。
他挑挑眉，眸中涌着狠厉的神色，语气却平静：“我家小姐的簪花掉在那了，她想去捡，为什么推她？”
守门的小妖像是没有知觉，身子软软的，理也没理他。
坐在不远处地上的雾怀昭一惊，不会吧，这都没反应。
---
伸手不见五指的妖洞，竟然连个照明的灯也没有。
真没想到外表光鲜亮丽的妖塔，内部竟然是这个样子。
奚让提着一盏琉璃灯，带着她沿着墙往前走。
四周安静的连两人呼吸声都能听见。
一刻钟前，守门的小妖被奚让一张符纸拍在脑门，全都失去了意识，成了白森森的骨架子。
禾卿踏进妖塔，却被奚让阻拦。卿卿终于对他的态度忍无可忍，怒意上涌，连声音都带了些哭腔：“奚公子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为何要如此提防我？如今连我想要亲自救出我的伙伴，也不可以了吗？”
黑衣少年闭了闭眼，心里被一阵烦躁弥漫。他皱眉头，“提防？”
“我……”
“此程危机重重，禾姑娘若是一意孤行，那就跟我们一起来啊。不过若是真遇到什么险境，在下也不敢保证能护住禾姑娘。”
按照他那脾气，言外之意就是，不怕死你就来啊。
说的是有几分道理。禾卿也愣了片刻，不再说话。
幽深的洞口里不见天日，这种地方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此时她正出神，少年黑袍纷飞，墨色的眸明亮。他回头斜睨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孩，伸出手来，低声道：“昭昭，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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