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幻境(五)
空荡的地域，只有哒哒的脚步声。
琉璃灯映着冷冷的光，昭昭顺势视线往下瞟，停留在他牵着她的手上。
她心不在焉地无故冒出来一句：“阿让，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
奚让骤然回头看她，黑眸映着不解：“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和他闲聊？
她真是什么也不怕。
少女空灵灵的声音响起，很轻，在偌大的妖塔里荡起回声。
“男女授受不亲。”
他蓦地松开手，两人静默半晌。借着灯光，她看到他脖颈上的那抹红，很快地蔓延到耳尖。少年身子僵硬，一瞬间竟是连走路也不会了。
“阿让？”
她亮亮的黑眸闪着光，探着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走你的路。”他把头一侧，径自往前走。
昭昭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不就是牵牵手吗，原来他这么顾忌民间男女大防。
她忙不迭地快走几步跟上了他。
妖塔底层最宽阔，空荡荡的，不过再大也是个圆。
琉璃灯的光亮照不完这一整层，他们一直贴着墙探路，丝毫不知身边有什么。一阵阵冷风刮来，诡谲的环境，好像一个不留神就会从阴影处蹿出来无名邪物似的。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响起，很轻，但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一刻钟后，二人终于摸索着找到了上二层的入口处。
身后响起一阵簌簌声，像衣摆拂过地面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奚让蓦地将手中琉璃灯抛出去，在空中“砰”地炸开，星星点点的火苗纷纷掉落。
爆炸声消失后，只剩下一片静寂，他们原地等了半晌，听不见任何方向的簌簌声。
正在二人以为事情平息，正要往前走时，骤然一阵惊悚的嬉笑声在耳畔响起，昭昭两指一点，一道强光抛出去，像一道缝，瞬间蔓延来，眼前明亮一片。
亮光只一闪，眼前一幕惊了她。
张牙舞爪的青面妖怪爬在石柱上，正探着头笑嘻嘻地“盯着”她。怪物面目狰狞，笑声却妩媚，像个女子。
它听觉灵敏，好在是个瞎子。
在它身后，还有十几个一模一样的怪物，正转动着头，发出“嘶嘶”的声音。
怀昭神情一滞，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脚下石砖一动，纤瘦轻灵的身影瞬间无声无息地坠了下去，连一声惊呼也没来得及。
……
柳溅玉两眼放光，“唰”地一声扑上来，环抱住喻则宽大衣袖里的手臂，“殿下……殿下终于来接我了。”
这是柳溅玉与喻则分别的第五天，可在她看来，却像过了半年。
喻则也不恼，只是轻轻扯开她。
他斜睨一眼在树干下小憩的渡梨，问道：“这个姑娘是？”
“只是一个小花妖，殿下不必担心。”
柳溅玉朝他身后望了望，没有初寂，也没有少屿，她惊道：“殿下一个人来的？”
喻则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眉眼一亮，忙不迭接道：“阿玉这些天努力修习，掌握了神君大人教的仙术要领，只是御剑之术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少主殿下可否……”
喻则轻笑着说：“阿屿他们在林子外等我们。”意思就是要快些和他们回合，不能再耽误时间。
喻则一并带走了在树下睡觉的渡梨。
柳溅玉这才知道，他们这些天做了些盘算，要除的第一波妖就是芙蓉镇西郊的妖窟。
这妖窟立在镇子边缘，在江湖修士间早就闹得人尽皆知。妖窟里养了千鬼百怪，这才造成了镇子上百鬼众魅的情形。若想彻底还百姓一个清静，就要从根源消除。
斩妖除魔这等大事，柳溅玉不禁瑟缩，不过想到有了喻则的庇佑，心又舒了下来。
只是在他们谈话之间，柳溅玉不禁疑惑，她倏忽间想到了西下探路的雾怀昭。她怔了片刻，这么小的地方，又能有几个妖窟呢。
原来是同一个地方。
她不禁笑一笑。
……
妖塔之下，别有洞天。
怀昭掉在一片很浅的水潭上，在落地的前一秒，反应极快地用了术法罩身，这才没摔伤。
只是衣裳浸湿了，她平躺在水面上，“哗啦”一声猛地坐起来，头发连带着发带一块沾在了后脑勺。
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是踩到了玄关，掉进了妖塔之下。
这地方与上面的幽闭之地不同，倒很像一个自然形成的地洞，只是被妖王打造成了上下关联的秘密基地。
这一动作自然惊动了妖怪，怀昭甚至还能听到上面传来的尖细叫声，真是毛骨悚然。
怀昭浑身滴水，她一边擦着脸上的水渍，一边忧心忡忡地想着，阿让还在上面，他怎么办。
真冷。
她扶着石墙蹲坐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打着冷颤。
不过事实证明，她先前的担忧都没必要。下一秒，那抹熟悉的身影就落在她眼前。
怀昭第一时间“哇”了一声，随后哈哈大笑：“奚让，你的落地姿势怎么比我还荒谬啊？”
他从玄关处坠下来的一瞬间，衣袂飘飘，骑着血红的纸人落了地。那小纸人变得十米长五米宽，那张原本诡异的巨大版笑嘻嘻的娃娃脸变得很滑稽。
他落地轻飘飘，像被一阵风刮下来似的，昭昭看的目瞪口呆。
“别人都御剑飞行、乘仙鹤，你怎么骑纸人？这也太没面子了。”她装模作样地皱眉啧啧，随即弯唇一笑。
落地的瞬间，坐骑纸人骤然变小，被他收回手心。
奚让嗤笑一声，与她面面相觑，半晌才开口：“那又怎么了，最起码……我不是个落汤鸡。”
怀昭一怔。她湿发贴在双颊，眼睛很大，嘴唇殷红，目瞪口呆的模样像个人偶娃娃。
远处一阵风刮来，昭昭拉他一把，让他过来。
“你下来的时候，妖怪没有发现吗？”她眉眼明亮含笑。
话音刚落，地洞与妖塔的衔接处发起吱呦吱呦的响声。昭昭心头一跳，这些妖怪莫不是要用蛮力撬开玄关。她猛地站起来，往反方向跑，牵着他说：“走。”
……
“没想到外表森严高大的妖塔内部是那么简陋，更没想到妖塔外的把守那么随便，做几个傀儡人就想吓唬人，这和稻草人有什么区别？可惜我不是小麻雀。”
雾怀昭托着下巴，眼眸不走心地扫着，滔滔不绝地喃喃道。
她说：“这个妖王绝对是假的。”
一块凸起的爬满青苔的岩石之后，两人窝一块儿，头顶上被墨黑色的长袍笼罩。在这么阴暗的环境下，这样也显得安心些。
身后是坑洼不平的石墙，少女衣衫轻薄，身子往后一靠，细腻的皮肤被硌得疼。“哎呀。”
少年一惊，摁着她肩头往怀里一扯，“怎么了？”
“没怎么，”昭昭眨巴着眼，“就是太硌了，难受。”
两个在神界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在半封闭的空间挨得这么近，竟有点暧昧的气氛。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奚让漫不经心地望着远处缝隙里枯败的一朵花，话音一出，他一回头，突然撞进了少女清亮亮的琉璃眸。
昭昭的长相是很精致的，即使当下落魄，也不减少女风光。奚让想，他对皮相一直无感，但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昭昭漂亮了呢。
他低眸微怔，仔细一想，他大概是一开始就这么觉得了。
“等落单的妖怪发现我们，我们就跟它硬碰硬吧。几十个几百个我们打不过，一个两个还能怂吗……”
“这个破地方也藏不了多少魑魅魍魉，来一个打一个呗……”
“打完了我们就回到妖塔里去，救不了所有人，能把这个破地方的领头给杀了也不错。”
……
昭昭鬓边几缕青丝已经干了，在风中荡啊荡，她喃喃自语，一个人絮絮叨叨地和他说了半天，直到后来，她发现他一直不说话。
“喂，阿让。”
喊了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少年眼睫颤了颤，她挑挑眉：“阿让！”
少年这才有反应，无措地看着她。
她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话突然变得很多，“我觉得你好奇怪啊，我们到底是不是朋友。你刚刚那个样子，就像不愿意理我似的，要是不认识你，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
他看着她的脸，黑眸眨一眨：“不会不想理你。”
昭昭忽然笑了，她想不到描述他的形容词，囫囵找了一个：“你好呆哦。”
这种短暂而和谐的气氛到禾卿抹着眼泪出现在他们眼前终止。
怀昭觉得不可思议，杏眼瞪大，问她：“你怎么跑进来的？”
“我在路上遇到了妖鬼劫道，想着还是来妖塔找你们比较安全。却没想到一进来就碰到了妖怪追杀，误打误撞就掉到了这个地方……昭昭姐，我们这是在哪儿？”她皱着眉，一脸担忧。
怀昭轻轻拉她坐下来，“你先别急。”
她目瞪口呆：“那，你们下一步的计划……”
“静观其变咯。”昭昭笑的一脸无所谓。
一道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昭昭下意识要探头看，被奚让挡了回去。他神色认真，摇了摇头。“昭昭，别去。”
外头的显然是妖怪，昭昭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来。
稍微不留神，少年已然站起身走出去了。
昭昭心惊胆战，做口型喊他回来。
他并没有留意她，径自走到那抹飘渺的黑影旁，指尖拈了张符纸。
这是只刚死不久的小鬼，在此处徘徊已久。大概是修了什么歪门邪道，修为倒不浅。
符纸燃尽的一瞬间，小鬼惊呼一声，尖细而哀怨，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他收了。
收鬼收得这么轻松，让昭昭一度怀疑他有什么特殊能力。
可惜的是，这声哀怨的尖叫声引来一众妖怪，和妖塔上的模样一致。
雾怀昭心头一跳，想都没想地从角落里钻出来，她抽起斩妖剑，面对呜呜泱泱的妖群，丝毫不退却。
妖怪们极其地敏感，听见拔剑声就都寻着来了。一只巨妖迅速跳起来，猛扑了上去。
这庞然大物一上来就具有极强的压制性，毕竟体型悬殊，少女被其一路逼到了墙边。
连斩妖剑都快抵挡不住了，怪物的前爪狠狠摁在剑上，一连串的剑光打得它爪上血痕遍布。一发动作下来，妖怪想要报仇雪恨的心思愈发明显。
昭昭心惊肉跳，它前爪很长，尖利的长指甲都快刮到她的锁骨。那张牙舞爪的可怖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的心从胸口里挖出来。
“啪”地一声巨响，怪物惨嚎一声。它背上被一鞭子抽得皮开肉绽，血水一滴滴向外渗着，眨眼间流了满地。
昭昭急得冷汗直流，朝怪物身后看去。少年身影愈发凌厉，他手持一支带着倒刺的树枝，上面还沾着腥味的血迹，一滴滴顺着枝干向下流。
昭昭心想，用树枝能抽成这样，这是用了几成灵力。
少年高高束发，死死地盯着面目全非的怪物，他眼神坚毅，像一把冒着寒光的利刃。他一字一句地冷声道：“来，我，这。”
她望着相隔妖群的少年，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别样的情感。
说不出也道不明。
怪物真如他所愿，怒吼着转身扑向他。怀昭急了，腾空而起。少年扔下树枝，一张符纸抛在空中，成了利剑形状的火焰，迅速向妖怪飞去。
这一瞬间，雾怀昭高高举起浑身冒着幽蓝的光的斩妖剑，和那束火焰几乎同时扎进了妖怪的头颅。
有了术法助力，两面夹击，形成巨大的冲击力，就这样穿透了妖怪的头颅。
几乎是眨眼间，怪物破碎的头颅血水迸溅，吓退了一众小妖。
少年轻啄指尖，血珠渗出来，他一挥手，一道强风扫射地面，顿时鲜血淋漓。
他垂眸擦擦手指，踏过妖物斑斑血迹，神色平静地走过去，“昭昭，没事了。”
昭昭喜笑颜开，白皙的脸颊溅上几滴血，一张清艳的面容显得竟有些妖冶。
“阿让！你刚刚真的好帅，你要是个姑娘就好了，我肯定立马跟你义结金兰！”
那种你冲我来别欺负她的劲，真是让她喜欢的紧。
“可惜我不是姑娘。”他眼尾上翘，眉眼带笑。
“……那我们什么时候拜个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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