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蛟雾飞鳞（十二）
在这之前，梁婉说自己很在意梁邪的过去，那是假的。
现在有了这一番经历，她是真在意了。
梁邪挣开她走的那几步极为勉强，停下后身体还有些晃晃悠悠，没等梁婉追上来问，便故意岔开话题道：“我打赌输给了你，虽不会帮着你去加害我兄弟，但送你回清浊门还是可以的，你也休要再过问我的事。”
梁婉抿了抿唇，身后传来王英俊喊救命的声音，原来他醒来后，被困在大坑里爬不上来了，梁婉便转而去帮忙拉王英俊。
人走之后，梁邪呼出口气，身体彻底垮了，扶着断壁残垣盘腿而坐，闭上眼调息，脚下隐隐升起浅蓝色的火焰。
“多谢梁姑娘相救，”王英俊上来后浑身还湿漉漉的，背风一吹就打摆子，却还不忘道谢，不知道的真以为是个循规蹈矩的读书人。
“咱们也都共患难一场了，也算是朋友，不用太客气。”梁婉笑道。
王英俊回道：“我从村子出来后，也没太大本事，一路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不多注意礼节，恐怕会遇到诸多不便，早已养成习惯了。”
“原来如此。”又问：“你在下面的时候，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王英俊正恍惚地打量四周，似乎还在接受这猝然而止的变化，听到梁婉的问题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
“实不相瞒，我在底下真是遇到了大麻烦。那龙神之子嘲风逼我去为他卖命，否则就把我体内的蛊虫拿走，虽然重回残疾之身我也是极不情愿的，何况在那样的环境下，变回残废无异于死，可我更不远伤害他人。”
梁婉惊诧道：“所以……你……”
“他收走了我体内的蛊虫。”王英俊闭上眼，眉头紧蹙，“当时我就浑身都无法动弹了，又咳了几口血，便失去了意识，再后来，我又苏醒了，还能动了，就看到天上来了神仙，我被金光笼罩着，这莫非是神仙的赏赐？”
“是神仙的赏赐。”不知为何，梁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心虚，不自觉放低了音量。
王英俊立刻受宠若惊地跪倒地上，向着上天拜了三拜，情真意切地大声感叹：“上天有好生之德，真是老天有眼啊！”
梁婉赶紧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余光不停观察不远处梁邪的动向，好在他还在治伤，没有理会王英俊的话。
经过一个不眠夜，太阳升起来了，晨曦似雨露泼洒，把这残破的庄严都渡上了一层金色，清风徐徐，恍若大梦初醒。
地上还有好几处蛊人化成的浓水，被风一送，滋味实在令人一言难尽。梁婉找回了自己的包袱还有那根防身用的棍子，回来就看到梁邪还坐在昨晚的位置，身下燃这一圈蓝色火焰，不知道的以为他在把自己小火慢炖。
王英俊不见了。
正找着，不远处传来一阵人群的声响，仔细去听仿佛是哭着道谢的声音，梁婉看过去，竟见到王英俊正被一群面露菜色的人簇拥着从一座废墟中走出来，脸颊飞着两抹红。
梁婉问是怎么回事，王英俊说，这些是昨天刚被板车送进山庄的人。蛊神昨晚趁乱跑了，留下了一堆东西，其中就包括这些人。当中一部分资质差的被当成了蛊虫的食物，没救了，剩下的是正在被炼成蛊人的，便是他们。
他真是到哪里都不忘行善，梁婉觉得他简直就是虚拟世界中的活雷锋。不过既然是虚拟世界，有雷锋那样的人貌似也并不奇怪。
把这些人送走后，梁婉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既然蛊神已经不见踪影，我身上也没了长生蛊，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人，那便过普通人的生活罢。”王英俊笑得露出大牙花子，一脸坦荡单纯。
梁婉被他的样子感染，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挺好的，你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哪里都有你的容身之处。”
王英俊却忽露担忧之色，瞥一眼依旧打坐的梁邪，凑近梁婉道：“梁姑娘，你一定要和他一块走吗？他看起来就不像好人，虽然你武功高强，可他毕竟神通广大呀。”
“目前我别无选择，只能和他一道，但日后肯定会分当扬镖的。”梁婉回答，“放心，我也在修炼术法，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王英俊仍眉头不展，却不再勉强：“那还请姑娘多多保重。”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时候不早了，王英俊不打算回原来那个镇子了，那镇子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蛊神，很不寻常，所以不适合他这个普通人生活，于是他选了另外的方向离开。
梁婉目送着王英俊翻过长寿山庄塌了一半的围墙，他身形单薄，落地时还稍歪了一下脚，站直后回身向梁婉笑着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往前一步步走远了。
梁婉心中感慨，这个王英俊看起来挺弱不禁风的，但是内心坚定，不论外界怎么风吹雨打，凶险邪恶，他都坚持做一个好人，这也是一件相当不容易的事，因此她打心眼里希望这个好人能有好报。
“废物，”梁邪打断她的感慨，他盘做了很久，脸上血迹没了，血色还未恢复，语气很不友善，道：“还我御火令。”
“这个？”梁婉从怀里拿出那块能召唤阿火的铁饼，梁邪没说话，仍闭着眼，把手伸了过来，梁婉会意，把铁饼放到他手上，迅速后撤几步，梁邪把铁饼收回怀中。
她之所以后撤几步，是感受到了梁邪身上腾腾冒出来的不祥之气，气势之盛，可以和她最初见到他的时候相媲美。
梁邪花费了一整天的功夫，才将将把伤治得差不多，这期间梁婉还去了趟镇子，把两人的马牵回来，还引来一堆好事的人。
之前就有胆大的敢硬闯长寿山庄，都是有去无回，这次竟然有人过了一夜回来了，大家都赶着问梁婉经历了什么，梁婉说，那里已经没有蛊神了，之前的蛊神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家都上当了。她迅速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详细询问。
那群人还都想靠着蛊神去除百病，甚至长生不老呢，现在一下说都是假的，蛊神根本就没安好心，大家一方面心有余悸，另一方面也因为幻想破灭而不甘心。
好些人成群结队跟着梁婉来山庄确认，有人望着废墟发出感叹，有人则跪到地上哭，还有的只是笑一笑，心思各不相同。
梁邪原本还想再多待一阵，等伤痊愈再走，但是被来参观的游客搅扰得无法继续，被迫在第二天上路。
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骑着马，梁婉觉得他比以前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句废话都不愿再和她多说，也没给她好脸色。
明明好不容易关系稍微融洽了点，没想到一夜回到了解放前。想到之后自己同行的伙伴总拉着一张驴脸，梁婉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不过很快系统提示就让她迷惑起来。
起因是她受不了这种紧绷的氛围，路上忍不住和系统抱怨，说梁邪这次救了她，心里是挺感激，可如果他一直在100待着，证明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改掉脾气的人，更何况他脾气差的原因貌似还和神明有关，她一介凡人，哪里能插手神明的事情。
结果系统竟然回答，梁邪目前的狂躁值已经破冰，稳定降降在了85，轻易不会再折返。
这就……很疑惑。
梁婉严重怀疑系统是为了让她继续任务而故意说的谎话，梁邪现在全程都冷着一张脸，也不愿意说话，分明就是脾气更差了。
往仙门的路大多都是不好走的，不然寻常人也能光顾，就不算仙门了，走了一天，到了傍晚也没出深山老林，梁婉眼看着天要黑，才憋不住蹦出一句话让梁邪先停一停，找地方歇脚。
梁邪依旧没答话，却让马放慢了脚步。
林中鸟鸣幽幽，到了晚上到处回荡的就换成了虫吟，梁婉捡拾了一些柴堆起来，挑出一根粗的一根细的，捏了把干草准备钻木取火，忽然“轰”的一声，那堆柴经自己燃起来了，梁婉吓得尖叫，一屁股坐在地上。
转头看见梁邪正把自己修长的食指蜷回去。
“谢谢你啊。”梁婉软软的，小声说。
他闭着眼好似没听到，还在小火炖自己。
梁婉把先前备好的干粮、肉、菜拿出来烤了，又喝了些水。找了个地方继续练她的《乾坤引炁》。
这一练不打紧，没想到自己体内忽然多出许多修为，跟书本核查，竟然已经到了练气第九层，只要再历一个劫就能冲到筑基！
先前她以为龙神的赏赐只是把她身上的伤治好，没想到竟然还赏了修为。梁婉这会儿也想像王英俊那样向天拜谢，但碍于梁邪在这里，她还是忍住了，在心里感谢了一通。
但这一对比她更觉得梁邪的遭遇实在不公，明明他是龙神亲儿子，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对待呢？打坐吐纳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当中，挥之不去。
想问，可梁邪那副样子实在不像会开口，能耐着性子一五一十告诉她的，还得靠她自己一步步挖掘。
接下来连着三四天，他们都是在走这种荒郊野外，也连着三四天，除非必要，梁邪都不会跟梁婉多说一句话。
梁婉进阶到练气第九层，按修为来说，已经脱离了初学者阶段，然而论实际运用这些修为，她确实又还停在入门，因此还是要继续啃那本《乾坤引炁》，但是前面哪些内容都可以跳过了，还是省了不少事。
她这些天正读到如何制作符箓，翻到那里的时候，发现书里竟然还夹着些空白的黄纸，和书是黏在一起的，需要撕下来才能使用。梁婉又暗自赞叹那两位老神仙的细心。
符箓的画法有很多，她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用火，梁邪虽然会帮助她在野外生火，不过这个忙有时候帮得挺像恶作剧。有时候刚堆好柴就已经生上了，有时候梁婉已经摁着一根木头钻了好半天，才生。
第三次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梁婉忍不住骂道：“你不能一开始就帮我生上吗？”
梁邪坐在幽蓝的火焰上，还是不肯说一个字，只逐渐显色的嘴唇上露出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真的很爱以别人的痛苦为乐。
因此梁婉更下定决心要把符箓画好，才不会再被梁邪捉弄，只是现在荒郊野外，两位仙人留给她的空白符箓就那么几张，除非有十足把握，她还真舍不得往上面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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