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桃花梦（三）
梁邪也做了个梦。
一般来说，神仙都是不用睡觉的，但是他半神半妖，虽然对睡眠的需求不大，偶尔还是会犯瞌睡。
梦里他看到梁婉不再用李仙歌的那副躯体了，而是换回了她的本来模样。她和李仙歌长得不太相同，身形更娇小一些，脸也变成了带点婴儿肥的鹅蛋脸，面目看不太清，只一双眼睛忽闪着，还是原来他见到的那副样子。
她站在废墟之上，两只雪白如藕的手臂高举着，拿着一片巨大的龙鳞。她还穿着李仙歌的那套绣白罗裙，污浊的风拂过她的面颊，脏兮兮的小脸上嵌着一对黑溜溜的眼珠子，明晃晃看向他。
带着欣喜，带着希望。
梁邪的视角在半空中，莫名地，看到那样的眼神，他十分不想辜负，即便要跨越刀山火海也要与之相会。
就在他奋起前进时，那身影，还有她身后的景象变得模糊，像刚作好的画被泼了一盆水，全洇了。
转眼线条与色彩重组，他又到了另外的地方。
这回她被困在蛊神的虫室中，纤细的手腕脚腕上拴着粗/重冰冷的铁链，身上爬满了蜈蚣、蝎子、蛇之类的毒物，一双眼睛盈满泪水。蛊神狰狞地笑着，对她威逼利诱：“快叫呀，你只要把他叫过来，你就能得救啦！”
然而她倔得不行，硬是抿着一张小嘴，浑身抖得像筛糠也不肯叫他。
蛊神还在催促：“叫他过来，他会来救你的。”
她被逼急了，张嘴骂道：“你们就是想害死他，我才不会让你们得逞！”
梁邪不知怎么冒上一团火气，立刻就醒了，抓住面前的少女暴怒道：“你这废物，自身都难保了，为何还要管我死活？”
梁婉被他抓得生疼，大白天的，她听说镇子上有妖怪出没，想去帮忙捉妖，说不定还能尽早渡劫，来问问梁邪要不要一块去，没想到怎么敲门他都不回应，以为他跑了，就推开门看，结果刚一进来，还没说什么，就被他捉住了，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嘶疼疼疼，放开我。”梁婉呲牙咧嘴地往后躲。
梁邪松开手，还是愣愣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桌子上坐着？”梁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蜷起来平放，歪头闭着眼，以为他伤势没恢复，还在疗伤，根本没想到还有人能这样睡觉。
“谁让你随便进我房间？”他醒过神后又怒了。
梁婉觉得心累，“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一块去捉妖。”
“不去。”他没好气，“我就是妖，为什么要伤害我同族？”
“嗯，也对，”梁婉转身往外走，“忘了您是大反派，实在失礼，恕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不奉陪了。”
“等等。”
“怎么？”她停下。
“……”他半天没开口，似乎憋着一股劲，最后揉了揉额角才问：“你很痛恨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吗？”
“但凡心存善念，希望生活幸福的人，都会痛恨吧。”她说。
梁婉以为他还想说什么，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却见他垂下头，似乎陷入了思考当中，于是耸耸肩走了。
梁邪还坐在桌子上，盯着她走到门口，开门，出去，关门，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彻底听不见。
左手修长白皙的两指来回转着右手上的戒指，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在脸上投出恍惚的影子。
梁婉从梁邪的房间出来，刚才被抓的手腕还有些疼，又回自己房间检查了一下行李，把抢来的那根棍子系在身后，带上那本《乾坤引炁》，还有她后来写成功的三张火符，剩下的东西不方便带了，就藏在枕头下面。
其实她心里还是很没底的，毕竟她虽然修为是提高了，但技能还是一般般。
这就像一个人有一堆上好的颜料，还有画笔、画纸，一切都齐全了，可如果她连一天画画都没学过，或者只学了十天半个月，还是不能画出传世之作，甚至画一只小鸡都像乌龟。
不过没有实战练习就不能取得进步，更何况这回在镇子上闹事的据说不是特别厉害的妖怪，到时候真遇上了，如果法术没用的话，还有体术，她之前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不算初出茅庐了，总能对付的。
出了客栈，梁婉发现确实如掌柜所言，这里真是赏景的好去处，举目遥望，远处是洁白的雪山，再往下慢慢就过渡到了松树林，再到这里，没了高大的树木，满地都是碧草鲜花，镇子上甚至都没有石板路，全是人们在绿地中走出来的小土路。
到底挨着雪山，气温偏低，风吹过来清凉舒爽，令人心旷神怡。
街上还有些摆摊的，因为那妖怪出没的时间在晚上，梁婉不着急，边走边看，顺便还买了些黄纸，按照书上的指点裁好了，用朱砂认认真真写上几张新的火符，甚至尝试着画了驱鬼符、镇鬼符和水符，这些还没正式用过，就看到时候的造化了。
听掌柜的说，受妖怪侵扰的人家有两三户，都是孩子的脑子被破开吃了，现在其他有小孩的也人心惶惶。
梁婉走了没多久就被一个穿深棕色粗布衣服的男人叫住，问她是不是来帮忙捉妖的，得到肯定回答后立时红了眼眶，又是鞠躬又是哭诉，让梁婉帮忙弄死那个妖怪，好让他家小宝平安。
“就是你家的小孩最近在犯惊厥？”梁婉问。
惊厥就是抽风，也是听掌柜说，镇上之前那几个孩子，都是先犯了一两天惊厥，才有那妖怪来吃的。
“是啊，”男人说，“而且越来越严重了，怎么吃药都不好，肯定是被那妖怪盯上了。”
“那快带我去看看。”梁婉说。
男人所住的地方距离客栈不算太远，离开主路后拐两个弯，再走一阵就到了。一个小院子，砖砌的围墙，还有屋子，从粗糙程度来看，很像是男人和妻子一块盖起来的。
刚进去的时候，梁婉就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大的小童正在院子里玩，身上穿着打补丁的棉布夹袄，拿着一根小树枝蹲在草地上，来回划拉着，一会儿另一只手就钻进草里，捏起来一个挣扎打卷的蚯蚓。
这时候家里的妇人刚从屋里出来迎客，还没开口就被小童“娘，娘”叫着截了胡，把手里的蚯蚓拿给她看。
妇人正着急，推开小童的手走上来，拘谨着笑问梁婉：“你、你就是来捉妖的吧？我以为会是位长胡子的道士，没想到竟然是个这么美的大姑娘。”
她一直瞟梁婉身后背的那根棍子，估计在思忖这棍子是什么厉害的法器，没多久又变了个眼神，好像在想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就是根普通的棍子……
梁婉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指着那小童问：“这是你家的孩子？看起来挺健康的呀。”
妇人面露愁容：“最近一到晚上就开始犯惊厥，昨天还口吐白沫了呢，真怕今天晚上就让那妖怪吃了。”
说着红了眼眶，开始低头抹眼泪。
刚才领着梁婉回来的男人搂住妇人的肩，看向孩子的眼睛里也泛起泪花。
梁婉捏紧包袱里揣着的《乾坤引炁》，故作镇定道：“听起来不是很厉害的妖怪，放心，今天晚上它要是敢来，我定会将它铲除。”
夫妻俩这才稍展愁容。
因为还有段时间到晚上，梁婉正好借着这个时间临时抱佛脚再学学《乾坤引炁》上的法术，又尝试着写了几张符，为保险起见，这次她没有写别的，只写了最擅长的火符。
同时她还在书上看到有一些术法可以给普通器物附魔，让它们产生各种各样的本领，有传信的、破结界的、清洁的，还有类似撒豆成兵那样本事的，等等。
不过看样子需要几次实践操作，现在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了，她还是不死心地尝试了一下，终是放弃了。
傍晚，饭吃到一半那小童在饭桌上忽然把碗摔到了墙上，一倾身倒进他爹怀里，开始抽搐，手和脚都拧起来。
“呀，这还没到天黑呢。”妇人着急得把摔了一地的碎陶片拾起来，麻利地清理现场。
男人把孩子抱离饭桌，径直坐到了床上，抓着孩子的两只手疏通筋骨，但还是没用，孩子嘴里“呃呃”地抽气，眼珠子往上翻。
梁婉飞快地翻着书，想找个法子缓解一下，但怎么也找不到。好不容易看到个方法，就是写一张定心符，化进水里喝了，能让人身心舒畅，还能治疗一点类似风寒的小病症。
于是她按照书上的指示弄了一碗符水，因为是第一次写，心里没底，就自己先尝了一口，再准备给小童喝，没想到喝完水一抬头，她竟看到那抽搐的小童浑身都被黑色的线缠住了，看起来像是头发，可泛着绿光，普通人看不见。
梁婉端着碗思索，莫非是这些发绿光的头发让小童抽搐的？
妇人在旁边焦急又疑惑地观察梁婉，手半伸不伸，她以为梁婉化的符水是给自己孩子喝的，没想到化完她先来了一口，随后貌似就舍不得给了。
这符水很好喝吗？
接着她看梁婉迅速从包袱里掏出一张符纸，口中念了一小段，那符纸直愣愣飞了出去，甫一贴在小童身上，迅速燃着，就听见梁婉又喊了声咒：“yes！”
不清楚啥意思，但是眼看着符烧没了，自家小孩顿时就放松下来，睡了过去。
妇人激动地双膝犯软，拽住梁婉的胳膊哭道：“姑娘真是神通广大啊！刚才还怀疑你真对不住，我家小宝，还有我们全家的性命就托付到你手上了！”
男人抱着孩子激动的说不出话，夫人说一句他就跟着点一下头。
刚才送出去的那道符是她今天第一次写的驱鬼符，本来不指望它真能发挥作用，没想到竟意外有效，威力还挺大。
梁婉被他们搞得怪不好意思，“小事，小事，我帮你们，也算是替我自己还债了。”希望系统看在自己表现这么好的份上再掉点什么道具，或者减减刑啥的也是可以的，来者不拒嘛。
然后屋里刮进一阵阴风，把油灯吹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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