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我像条被丢在地上濒死的鱼一样在座位上扑腾，一抬手一片血光，鲜血从手臂上滴滴答答落在大巴铁皮铺成的过道上，如水帘一般。
我存了很多钱，有很多珠宝，买了很多受益人是妈妈的保险。把这些加起来，才二十多岁的我已经大概有千万资产了吧。
但就像妈妈说的一样，情妇不得好死。同样，我也觉得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听到了一阵哭声。
是谁在为我哭？温声软语。
应该是妈妈吧。
我睁开眼睛，想要告诉她不要哭了，却看到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
女子头戴簪花，穿着蓝白齐胸襦裙，发型服饰很像我曾经拍过的一部古装剧里女演员们的扮相。她跪在床前，拿着一张帕子低声啜泣，一抬头看到我在盯着她，手里的帕子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落地。
她突然抱住我，额头在我脸上轻轻蹭着，最后贴着我的额头，眼里闪着泪花。
过了好一会，她转身向外跑去，嘴里喊着：“快快快，去告诉夫人，娘子活过来了，天可怜见！”
我很快弄清了这是怎么一会事。
我实现了以前看三块钱一本的言情小说时做的梦：穿越。
可当白日梦实现时我很害怕。因为我不是什么金牌杀手，不是什么医术高超同时会用毒的医生，更不是某个传承千年的的古老家族的继承人，家里有传世武学的那种。
我是废物。
旁边一个五六岁样子、穿着绿裙小丫头自我醒来就嚎个不停，嚎的我耳朵疼，可我却使不上一点劲，只有眼珠子能轱辘转个不停。
除了那个小丫头，床边还围了其他女孩子，看样貌从十岁到十四五岁不等。她们也在哭，但和开始那个女人一样，只是啜泣。我皱眉用力盯着趴在床头嚎的小丫头，一会后她们里边最大的明白了我的意思，让人将她牵了出去，并驱散了围在我旁边的女孩。
这床是降香黄檀的，它散发出的熟悉香味令我安心不少。从前，我最喜欢午后在用它做成的贵妃榻上小憩，清幽温雅的香味让我睡得很快很沉。春困秋乏之际，我能睡到日将落。
睡前孤影，醒后成双。宋成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半个身子趴在他身上，黑色衬衫被我的口水浸湿一小块。
我迷迷糊糊拿纸打算趁他没醒擦干，还没转回去，手里的纸被扯出去。
宋成容不知道什么醒了，或者他根本就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而已。他一边擦着，一边好笑的看着我：“林小姐还真是才华横溢，口若悬河。”
我这下彻底清醒了，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又拿了张纸递给他，接过他已经擦脏了的纸。
他没有给我，反而直接扔到垃圾篓里。我眼尖，瞟见那纸巾有些黄。
我按住他的手，埋头在他胸口那块湿了的地方仔仔细细地嗅。
好一会后，他捧起我的脸，含住我的唇，声音嘶哑含糊不清地说道：“嗯？这么急？”
我听到这话，忍不住对着近在咫尺他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谁急？还有，都一把年纪了，还做把茶往衣服上泼，诬陷我流口水这种幼稚的事。
下巴蓦地一痛，他微微拉开我们俩之间的距离，我指尖轻触，摸到个浅浅的牙印子。他拿下我的手，舌尖描摹我的伤口，而后闷笑出声，“长本事了，都敢对我翻白眼了。”
黄鹤楼1916的香味扑面，令我心神荡漾，想要吸入更多。可我不会抽烟，也不喜欢抽烟。
我说，我哪有什么本事，都是宋先生惯的。说完，我贴上他的唇，长驱直入，汲取更多。
外面又是一阵喧闹声，我估摸着是开始那个女人口中的夫人来了。我闭上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探过我的鼻息，又触摸我的脸庞，我能感觉到她的手有些颤抖，“我的儿……”
我猛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妇人，很久才开口，“妈？”
妇人听到我的话，脸颊边的手陡然停住，瞪大眼睛问道：“嗯？我儿说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露馅，说了一句“麻，麻，腿，麻”后微微偏头，却感受到太阳穴处一片冰凉。
我哭了？
妇人一边问大夫来了没有，一边指挥人服侍我。我看着她，眼泪越来越多，枕头半边很快就湿了。
二十岁时，妈妈和我断绝母女关系，一直到我死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
她不想见我，我不敢见她。
妇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我，让女使换个枕头。她放下我那一霎那，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死抱住她的手不愿放开。直到大夫来了，要给我诊脉，我才不情不愿松开。
之后几天，她亲自照顾我喝药和起居，就连晚上也不愿离开，想要守着，不愿假手于人。我看着她凹陷的两颊和眼底的黑青，不停央求，再加上阿耶和哥哥姐姐们以及姨娘们的劝说，她才回去歇息。走之前，她对徐姨娘和裘姨娘交代一番。
阿娘和妈妈长得一模一样，我以为阿耶也会和爸爸长得一模一样。但醒来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是一个英武健壮的男人。
爸爸小时候念了两年书，后来为了做生意，自己闲时也看书。看多了，有一股子书卷气，再加上他本身就清秀白嫩，人到中年还是一个白面书生样的，只是多了些儒雅稳重。
这里的阿耶很爱阿娘，应该要比爸爸爱妈妈更多一些。
这几天，阿娘照顾我，阿耶照顾阿娘。他向朝廷告假，阿娘照顾完我，坐在一边休息，他就给阿娘揉肩揉腿揉手揉腰，哄她睡觉，然后把她抱到榻上，对另外两位姨娘也是淡淡的。至于爸爸……
他曾经为了一笔大订单，将妈妈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后来还为了他在外边的情妇，当众打了妈妈一巴掌。
我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去想他。脑海中却全是他瘫痪在床，不吃不喝想要绝食而亡的惨白模样。
＊＊＊
大夫给我诊完脉，对阿娘说道：“小娘子已然熬过去，无需担忧。”
我坐在阿娘腿上，收回手，依偎在她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腰，听她酬谢大夫。
大夫出去后，我们就这样坐着说了一会话。阿娘突然递给我一块豚皮饼，把我放下，摸着我的头哄道：“去和三姐姐玩好不好？阿娘已经许久没去巡铺子了，在家要听姨娘们的话哦。”
我瞬间放下吃了一半的饼，抱住她的腿，“我不要和阿娘分开，带上柔儿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
阿娘尝试推开我，推了两下，发现我抱得太死，纹丝不动，根本不行。
她蹲下无奈地看着我，“怎么这么黏阿娘了？走吧，和阿娘一起，要听话，不许吵闹。”
我喜不自胜，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阿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牵起我的手。
晚上，我赖在阿娘床上，吵着要和她睡。她抗不住我又是撒娇又是撒泼打滚，扶额将我按在床上，替我盖上被褥。
我好不容易等到她梳洗完了，以为她该上床睡觉。谁知她又走到了书案边，拿起白日里带回的账本看了起来。
我忍不住开口，“阿娘~柔儿好困。”
她抬起头来，笑说你不是在床上了吗？睡吧。
我眼巴巴望着她，语气听起来越发显得可怜，“可是没有阿娘我睡不着，柔儿要阿娘抱~”
她手一颤，声音愈加温柔，“等阿娘看完这两页。”
没过多久，我钻进阿娘的怀抱，沉沉入睡。只是当第二天我醒来时，我早已不在阿娘怀里，一个人孤零零地躺着。
床的另一边，阿耶和阿娘两个人抱成一团。我和他们之间明明只隔了大概两个枕头远的距离，可我却感觉这距离比隔开牛郎和织女的银河还要宽。
一连四日都是这样子，我终于忍不住了。第五天早上，我看阿耶这次是从阿娘后面抱着她，小心翼翼地起身，从二人身上跨过去，抱住阿娘，头埋在她的颈脖，软软轻唤，“阿娘~”
她“唔”了一声，眼睛眯开一条缝，在我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动了两下身子伸手抱住我。
这样的动静将阿耶吵醒了，他揉着头，看着我们微微一叹，轻手轻脚翻身下床。
起床后，阿娘说什么也不肯我再赖着她，硬生生让人将我带回自己屋。
路过裘姨娘的院子时，我不经意往里头看了一眼。
文静娴雅的小姑娘坐在台阶上，抱着一个比她脸大一圈的水囊，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手在嘴边用力一抹，三步并两步跨到院子中间耍起一套拳来。
武功。
这个很有用。
我扒在院门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里头。
小姑娘终于觉察到了，向我走来，“你在这做什么？”
“三姐姐，这个看起来好好玩啊！能不能带我一起玩？”
我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想要。谁知她大吼一声，圆滚滚的食指和中指着我，其余三指弯曲，拇指看起来想按在无名指上，可奈何短了些。
“呔！无知幼童啊~武功岂是用来玩的？念你年幼，老夫，”
她甩袖转身，背对着我，“不予追究，速速~离去！”
我一挑眉，小步疾走到她面前，抱拳作揖唱道：“老伯，老伯啊~，这厢失礼，念得儿幼勿怪，为儿解忧啊啊啊……”
“你什么时候也会唱了，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个吗？每回听戏，你都跑去别的地方。”赵婉晴看着我，满脸疑惑。
“刚刚，学你的。”
我不等她再在这事上再多想多问，拉起她的手往里走，“三姐姐教我。”
裘姨娘去给母亲请安，回来看到我在跟着三姐姐练武，自然而然会指点一两句，日后顺理成章地收我为徒，水到渠成。
我拉着她才走两步，就听到后头传来一句“等等！”
我心里一咯噔，愣在了原地。
古人早熟，但还是小孩子就这样敏锐难以糊弄？
日后，别说早熟，成精都有可能。
“你不是问我呢吗？我还没回答呢，你再问一次。”
我听了大喜，连忙转过身去问她。
赵婉晴一面耍拳，一面用余光瞟着我，“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一统江湖，称霸武林！”
说完，她站在我面前，高扬头颅问道：“怎么样？懂了吗？”
“三姐姐好厉害！”我十分崇拜的望着她，就如真的小孩子看到超级英雄，找到自己的光一样。
我举手欢呼，大声嚷道：“祝三姐姐早日当上武林盟主！”
谁料她一脸迷茫，两只手轮着挠头，最终仰天沉思问道：“武林盟主是什么？干什么的？”
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手僵在了半空。直到她再问一遍我才回神，跟她一番解释。
她听后更加兴奋，并叮嘱我日后要好好练武，听她的话，最后表示待我有所成就，她会封我做她的第一护法。
跟赵婉晴学了四天，第五日裘姨娘指点我时，我自然而然提起让她教我，当我师傅。我以为她会一口答应，然而她却有些犹豫。
我走到赵婉晴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让她和我一起向裘姨娘撒娇。这般，裘姨娘便会心软同意。
果然，裘姨娘点头了，只是她蹲下看着我十分严肃地说道：“女子讲究柔顺和美，娘子和三娘子体弱，学武都只是为了强健体魄罢了，不会在外头舞刀弄枪对不对？”
“当然了，不然我还能为了什么？”我故作疑惑地盯着裘姨娘，“前些日子一场大病险些夺取我命呢！”
“你骗我！你学武不是要当我的护法吗？骗子！”赵婉晴红了眼眶，大声嚷道。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裘姨娘呵住了。
“闭嘴！下次听戏、听书你都别去了。”
她身子一抖，瞪我一眼转身跑开，跑到离我远远的地方练起拳来，时不时剜我一眼。
我跟着裘姨娘学了一个月，依然在扎马步。每天两股战战，连带着走路都有些跛。
这也让我更想赖着阿娘了。
每晚，阿娘都会给我备一小份桂花米糕，说是今年摘下收好的，我练武该多吃点。
我吃完桂花米糕，坐在一旁看书。我一页只能认两三个字，只能自己一边看，一边听菡萏念。
今日看的差不多了，我跑到阿娘身边要抱着上床睡觉，颈脖间却是一阵寒意。
阿娘抚摸着我的脸颊，慢慢悠悠地说道：“女郎占了我儿身子，也该让我这个做母亲的知晓你是何人。”
我眼珠下瞟，不禁苦笑。
原来是匕首。
“阿娘知道了？”
她一寸一寸在我脸上巡视，泪珠子滴滴垂落，“你也不曾掩饰不是？她不黏人，每日最喜欢对着房里的西洋镜臭美，能看上半个时辰。她喜静不喜动，很厌恶练武，因为那会出汗，会让她狼狈不美。她不喜欢吃豚皮饼，吃了桂花做的糕点脸上更是会泛红发痒……”
我听完静默良久，许久才开口。
“阿，阿娘，我……”
我一出声竟有些哽咽，“我确实不是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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