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油灯如豆。
祝菁放下手里的卷宗，揉了揉眼睛。
半年过去，有什么痕迹蔺寻昭该掩盖的早就掩盖好了，关叔承也根本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亏秦昇有脸说关叔承一直在查，根本查了个寂寞。
虽然哪怕真查到了什么，她也只会遮掩糊弄。
祝菁将手里的卷宗扫向一侧，从袖子里拿出一封朴实无华的信件。
那是前天擦肩而过的时候，蔺寻昭身后的小太监塞进她袖子里的。
据说徐敬才武功极高，那天却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年纪轻轻，武功竟然这么高。
那小太监叫什么来着？
段迟。
听起来和段家关系匪浅。
偌大一个京城，这些权贵之间丝连着丝，不管怎样都多少有点关系，像一张大网。
如今她好像也慢慢陷入了这张网里。
祝菁捏着信，沉思着一会儿，弯了弯唇。
但她心甘情愿。
“笃笃”
窗户忽然被敲了敲。
祝菁从思绪中惊醒，收起信件，看向窗户。
不等她问询，就听见了青锋在门外道：“祝姑娘，侯爷来了。”
彭牧熙的声音也在这时候响起：“是我。”
祝菁平静地将信件收好，推开窗，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浓浓的不满：“不是说给我的人吗？青锋怎么不拦你。”
“他拦不住我。”彭牧熙低头看她。
祝菁好像有些生气，气得脸都有点鼓。
“我本来没想惊动他。”谁知道青锋就守在书房门口。彭牧熙顿了顿：“下次我走正门。”
还想有下次呢。
祝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好脾气道：“深更半夜，侯爷怎么忽然拜访？”
这都不叫拜访，分明是非法入室。
“你不是说要去打人？”
祝菁愣了一下：“现在去？”
她记得外面不是宵禁吗？
“我带你。”彭牧熙微微沉声：“白天不方便。”
青山侯府这样的地方，处处都是暗卫，还在在里面揍人，还是晚上比较容易。
祝菁理解地点点头，像彭牧熙伸出双手，像小孩子要抱的姿势。
饶是彭牧熙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祝菁这么不矜持。
他绷着脸，环过祝菁的腰，再一颠，已经扣住了她的膝弯。
祝菁很顺手地扶住了他。
“你……”
祝菁有些迷惑：“怎么了？”
不是说要带她去吗？
彭牧熙有些不习惯，可是祝菁实在太过坦然。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绷住脸：“小心点，我走了。”
彭牧熙带人很稳，祝菁也是难得看到京城的夜晚。
偶尔有拿着火把的巡逻军走过，似乎在找什么，但十分懈怠，祝菁怀疑他们在找蔺寻昭。
彭牧熙带着她从这些人的头顶掠过，一个人也不曾惊动，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进了青山侯府。
……
彭牧熙想过白天不方便来青山侯府，但似乎没想到晚上也不方便。
他抱着祝菁，站在孙立涵院子的屋顶上，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祝菁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向彭牧熙，月华之下，隐约能看见耳根淡淡的红，甚至还有变深的趋势。
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显出一种浓浓的反差萌。
她心里一轻，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忍不住闷笑出声。
彭牧熙：“……”
他看着那个抵着自己肩膀的脑袋，感觉被抵住的地方也开始发热。
撞上这种事情，身边还跟着个女孩子……
他没想到为什么身边跟了一个女孩子就让自己这样尴尬，只是没忍住地，捂住了祝菁的一只耳朵。
祝菁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了。
彭牧熙收回手，把人放下，压低声音：“别笑了。”
一贯平静地音调已经带上了不明显地羞恼。
祝菁赶紧止了笑，一本正经，乖巧地看他：“好。”
彭牧熙感觉更奇怪了。
为什么她一个女孩子，看起来比自己还坦然？
所幸彭牧熙没有尴尬太久，因为孙立涵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屋子里的人叫了水，再之后就没了动静。
祝菁赶紧扯了扯彭牧熙的袖子。
彭牧熙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祝菁看了眼天色，盘腿坐在屋顶上，俯视着青山侯府。
从侯府的布局中，她很轻易地定位到孙祺所在的院落。
祝菁虽然没有武功，但比常人要敏锐很多，比如她能感觉到，自己此时一旦轻举妄动，就会被四周的人发现。
同样的，她能感觉到，主院的四周，比孙立涵的院子，有更多的戒严。
祝菁正想着，彭牧熙已经回来把她带进了屋子。
屋子里点了熏香，床上的女人已经陷入沉眠，而孙立涵已经被套好了麻袋等着她上手。
祝菁愣了愣，却乖巧摇头：“你帮我打吧，我太柔弱，力气不够。”
彭牧熙盯着她：“……”
祝菁一点也不心虚，目光真诚地看着彭牧熙，眼睛在烛火下亮晶晶的。
彭牧熙又盯向地上睡得跟死猪一样孙立涵，不知道为什么提议出来套麻袋的是祝菁，不想动的也是祝菁。
祝菁却盯着彭牧熙。
眼里是不动声色的晦涩。
她当然不会展现出来，遇到那样的事情，她不会害羞，只会恶心，这个时候看都不想看孙立涵一眼，更别说碰他。
彭牧熙显然也不想碰，他顿了两秒：“青息。”
祝菁近乎震惊地看着从窗外翻进来的人：“主子？”
“他交给你了。”彭牧熙声音淡淡，拉着祝菁后退了一步。
青息嘴角一抽。
彭牧熙偏头看他。
“是。”青息叹了口气。
自从回了京城，他家主子就越来越不对劲。把青锋送人了不说，还来做套麻袋打人这么无聊的事。
就算看起来依旧是板着张脸，行为上却怎么看怎么在取悦人家姑娘。
青息悄悄瞄了祝菁一眼，抽出匕首比划了一下，问她；“祝姑娘想要什么程度的？”
“只能吃闷亏的程度里，最惨的那种。”祝菁好声好气地回。
语调清澈，语意却不友善，偏偏神情再乖巧不过，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青息也没想到，自家主子难得和一个女子走的近，竟然是这一挂的。
祝菁只当没察觉青息的念头，拉着彭牧熙向外退，此时连这个房间都让她感到不适。
“他看起来很厉害。”祝菁夸赞道，他跟在后面那么久，她竟然半点没有察觉到。
“青息原本是我父亲身边的人，算是与我一块长大的。”
祝菁点点头，她也不是真的对青息感兴趣：“要不我们去孙祺的书房看看？”
听起来有点突然。
彭牧熙看着祝菁——可他觉得她是蓄谋已久。
其实算不上蓄谋已久。
祝菁坦然与他对视。
只是走一步多想一步，不想放过一些好机会而已。
彭牧熙移开了目光。
他心里涌起一点怪异，好像每一次面前这个人都比他坦诚，而他却莫名心虚。
但这样的怪异很浅，一闪而逝。
彭牧熙将人拦腰抱起来。
祝菁高兴了，靠过去的时候也多了一点亲昵。
很浅的呼吸拂过耳畔，跟着原本的怪异一起淹没在夜色里。
孙祺书房没有开着灯，彭牧熙轻飘飘地带着她落尽房间里，祝菁没有多加翻找闹出动静，伸手就顺过了桌面的一本册子。
彭牧熙干脆把人放在案几上，将人拢在自己的身影里。
祝菁将手里的册子搭在彭牧熙还环着自己肩膀的手臂上，借着窗外的月光飞快地翻阅。
彭牧熙本来要收回的手顿住，扫了一眼册子，发现上面是许多人名，还带上了个人信息。
祝菁很快看完，原样将书放了回去，看着这个书房，陷入沉思：“你觉得这个书房会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比如说……罪证？”
彭牧熙的目光瞬时凝了霜：“不是所有的罪，都能让人罪有应得。”
罪证在此时没有意义。
因为犯罪的人也许和定义罪的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罪名也就不再成立。
“听起来似乎是的。”祝菁向后撑着桌子，穿过彭牧熙的肩膀看向窗外的月亮：“但不能这样说。”
小姑娘的目光里映着黄澄澄的月。
“你听过一句话吗？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
“你相信这种话？”彭牧熙声音淡淡。
祝菁偏了偏头，半张脸就这么藏进了黑暗里。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的声音轻轻飘飘，却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人心里：“但如果我需要它，它却想要缺席……”
“我会按着他乖乖出席。”
“只是迟来的正义不一定能改变什么，伤害在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不可逆转。”祝菁很轻地眨了下眼睛：“你真的需要它吗？”
“犯过错的人，总应该付出代价。”彭牧熙将人打横抱起，视线掠过她难得幽深的眉眼，脚尖轻点，几下腾跃，带着祝菁离开了这个书房。
祝菁趴在他肩膀，彭牧熙耳边的声音澄澈，字字坚定：“那就让他付出代价。”
如果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活一辈子那么拼做什么。
“祝姑娘话里有话。”
此时他们在谈论孙祺，孙祺背后却站着秦昇，她明知道这些，还对他说这样的话。
加上她做的事情……
她想做什么？
真的只是找回公道，还是为了……造反？
“什么话里有话？”祝菁翘了翘唇，像是没有听懂：“难道小侯爷不这么认为吗？”
彭牧熙抿了抿唇，沉默了两秒才道：“我还没有查清楚，想这些对我来说为时尚早。”
此时他能想到的，大多不过推测而已。
祝菁上扬的嘴角撇了下来。
为时尚早……还没决定么。
等祝菁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院落。
祝菁垂着眼，看不清神色。
彭牧熙顿了顿，似不经意间安抚了她肩上乱扬的发丝，神色淡淡：“祝姑娘给的东西很有用，如果有事，可以让青锋找我。”
祝菁抬头，人已经不见了。
只留下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孙立涵的情况，明天青息会汇报给你。”
祝菁的嘴角又轻轻扬起，眉眼弯弯。
一个密码本，换了一个青锋还不够……
有些人看着冷淡，其实还挺容易心软。
她回到桌前拿起毛笔，动作不再生涩地将记住的人名一个个记在之上。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对毛笔熟练起来。
只是，彭牧熙的态度，实在是让她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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