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027章
乌柳红子抿着嘴角勾起一抹笑，轻轻摇头：“没什么啊，只是……不，没什么了，不是要去牵马吗？这位小皇子便与我同去吧。”
乌柳方胜点头道：“自是可以。”
她轻揉了几下小皇子白马的头道：“小将军，你快些去吧，我那马可不是个好脾气，你怕是要哄上许久了，半刻钟内回不来，此次出去狩猎，你便要许诺让我三箭。”
小皇子快要冲乌柳方胜翻白眼儿了：“我能说不么？”
乌柳方胜理所当然道：“不能！”
小皇子冲乌柳方胜翻了个白眼后，施施然飘了出去。
这小皇子还是没有在半刻钟内回来。
乌柳方胜骑在自己的黑马上，嘴角勾着得意的笑，轻而易举的将手中小黑长弓拉成满月，一松手指，箭“嗖”地离弦，迅速插在远处草丛中。
只片刻，枯黄的草丛中逐渐晕出淡淡的血色。
“只是一只灰兔罢了！”小皇子一脸不服气，酸溜溜的道。
“哪怕再小也是肉，哪容得你来挑三捡四。”乌柳方胜收了弓，随意活动一下手指，道：“如今这张弓可真是好的，你们重明国人果真善工巧，说加个暗扣，便可使弓弦不断，便当真不会断了。”
乌柳方胜甩甩弓，指尖划过黑木弓的弓身，显然是对这张弓很是爱不释手。
小皇子沉默了一阵，直到乌柳方胜转头想要问他为什么不说话。小皇子才冷着一张俊秀的脸：“重明国与羌芜之间，其实只差了一个暗扣。”
乌柳方胜不用思索便知道这小皇子是什么意思，两国之间进行文化交流，下下之策便是极为简单粗暴的战争，这是重明自建国以来，数十年一直与羌芜用的对策。
其实下下之策便自然谈不上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常态，而这上上之策也十分简单，用两个字概括一下便是——通商。
羌芜族占着地域优势，可以轻而易举地培养出中原千金难求的强健的战马和壮硕的牛羊，重明国手工业发达，文化灿烂，可以制作出羌芜族怎样想也想不到的各种精巧机关。
而这些在重明境内极易得到的东西，往往是羌芜族每次主动发起战争的目标。
若是两国通商可以减少伤亡，各取所需，更甚者日后若是两国仇恨渐消，还有可能互相学习习俗和文化，一点一点用时间洗去往日的剑拔弩张，刀戈相向。
这个道理小皇子一直都懂，如今乌柳方胜也懂了。
羌芜族这些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汉不懂；重明国那些个自以为是，眼高于头顶，屁本事没有，屁事儿屁话极多的酸儒们也不懂。
重明国人看不起羌芜族人一群匹夫，羌芜族人也觉得重明国哪怕是男人，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个个儿都想拎着石砖，一人一下把弱小的人拍死。
草原上的人总是能无师自通地懂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个道理，并且他们深信这个“适者”永远都是强者。
乌柳方胜凤目一横，挽亏，一箭向远方射去，铁剑又是一声空响，远处一声猛虎的嘶鸣，乌柳方胜一声惋惜：“这只虎一箭射不死，可惜了。”
小皇子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不过是箭矢，哪里那么容易杀死老虎？还有一箭，赶紧射了，我便也可以开始射了。”
末了，小皇子还极为不满地自以为很小声的嘟囔一句：“无论让不让箭，都是你赢的，有什么好比的？”
“自然什么都好比。”乌柳方胜一夹马肚，经过小皇子身边时伸手摸了一把对方的脸，仗着自己的马跑得快，甩了小皇子几十步才留下一句：“小将军，你可知道你满脸不服气却不得不认命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小皇子打马便追：“你……轻浮！这是形容男人的话吗？”
“夸一句可爱怎么便是轻浮了？”
这两个月来，乌柳方胜最大的乐趣，便是逗这个在重明国长大有些刻板的小皇子。见他便是如现在这般涨红了一张脸，但还是佯作满不在乎用大人的口气责怪自己的样子，乌柳方生心中便会有些丝丝缕缕的甜，便有了些要宠这人的心思：“小将军，你算是男人吗？”
小皇子脸红了，已如同煮熟了的虾了：“我、我……”
他既不敢说自己是，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乌柳方胜知他羞窘，却刻意道：“你已十六岁，在你们重明怕是要成家了，怎的，还没开过荤呢？”
乌柳方胜的乌泽马跑得快，这话顺着冬风飘进小皇子耳中，倒是浇息了他脸上的温度。
小皇子拉缰绳停住马，忽觉得有什么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在寒冷中不甚明显，但小皇子很清楚这是什么。
这一年，这片大陆的第一场雪，如期到来。
乌柳方胜又是挽弓一箭，枯木丛中一道棕色的影子晃了晃，便彻底不动了。
乌柳方胜还眺一眼，道：“是只棕鹿，皮子应当不错，可做双靴子。”而后便勒马回头，乌泽缓缓踱到小皇子身边：“小将军，下雪了。”
“是，下雪了。”小皇子道，“这可真是好东西。”
“所有血色都会被接下来的这场雪埋住，埋没所有血腥。”乌柳方胜见叶片大的雪花落在血渍上，在鲜红上掩盖雪白。
小皇子见乌柳方胜这样说，凝着眉不语。
“小将军，怎么了？”乌柳方胜揉了一把对方的头，“一语不发，在想什么？”
小皇子抬眸与乌柳方胜对视，深渊般的黑，让乌柳方胜没来由的从内而外的颤栗，小皇子用这双空灵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乌柳方胜，觉得他似乎是笑了，细微难辨的笑，有些冷意。
小皇子看了乌柳方胜一会儿，只看得乌柳方胜开始不安起来，才道：“不是四季都有雪。”
他抬高右手接雪，足有半刻钟才放下来，大概是阴寒之日所生，小皇子的手甫一入秋便开始冰凉，所以他的手放下来时首先有一窝浅浅的雪沫。
小皇子合抚手掌，紧握成拳，只几息，雪水便顺着小皇子的掌心留下，落在地上，浇化了点滴的雪。
他道：“也不是所有罪恶都可以被雪覆盖，若是重明与羌芜一直这般打下去，怕是会迎来雪都掩盖不了的血腥。”
乌柳方胜问：“你怕吗？”
小皇子毫不犹豫：“我怕。”
小皇子两个字掷地有声。
乌柳方胜知晓，这个“怕”字，并不是怕上战场杀敌，并不是怕死无全尸，更不是怕世间的流言蜚语。
他是为这天下苍生而怕，怕看到自己的子民流离失所，怕看到他们的血泪，怕看到狼烟在大陆各个角落被点燃。
这个十六岁的小皇子与重明王氏如今的贪腐无能全然不同，想要以一己之力挽救苍生，要拼尽全力哪怕被碎尸万段也在所不惜。
乌柳方胜懂，因为小皇子在怕的，乌柳方胜也在怕。
这个责任是乌柳方胜从出生开始便背负着的，她没得选择。
因为她是圣女，从出生起便背负着纯净又肮脏的血液，也因巫祝一句判词，肩负起了振兴一个族群的重任。
但也因她是圣女，她如今可以在高头大马上傲然许诺：“若来日我得以继承羌芜族圣主之位，必用尽心力，使重明与羌芜不再征战，建立邦交，教世人安乐，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
说完她偏头看小皇子：“待到那时，你便随于我身边，如何？
乌柳方胜看见小皇子似是说了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夹杂在雪花中随风散去了。
但乌柳方胜知道，他应该是拒绝了。
两个多月，近一百天，乌柳方胜还是没有劝动这个死倔的小皇子。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感慨，五虎将军说这小子忒倔，果真所言不虚。
这一日两人皆是收获颇丰，乌柳方胜没有丝毫悬念地胜了，冬日猎物不多，更何况今日下了雨，掩埋了不少动物的踪迹，但这些东西没仍旧足够两人燃起篝火，吃上很久了。
两人踩着隐含的夜色，晃晃悠悠地回了帅帐，刚入围着军营的栅栏，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一身将军的甲胄，映着灰暗的光，反射出幽暗的红色，那人还牵着马，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不知为何，乌柳方胜觉得对方的背影似乎有些萧索。
她翻身下马，微向前迈一步，试探着喊道：“红子？是不是红子？”
那人转头，一张清秀的脸在黑暗中更显得苍白，正事今日与二人一同出门的乌柳红子。
乌柳方胜笑开了，问道：“红子，你去做什么了？为何如今才回来？”
“没、没什么。”乌柳红子有些心神不宁，“只是去东边拜了一方的神明，离得有些远，所以回来的晚了。”
“神明？我倒是不知晓，红子你竟然还是个信女。”乌柳方胜忍不住调侃道：“你拜得的那尊神佛？该不会是姻缘神吧？”
“请神女放心，若是拜姻缘神，也定会为您求一签。”乌柳红子恢复正常后，先是看了乌柳方胜一眼，而后才道：“只是一尊小神，有一些信徒，我恰好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叫你这般说，我倒是好奇，能被你信奉的神明到底有什么能耐。”乌柳方胜道。
乌柳红子深深地看了乌柳方胜一眼，才耷下眼皮道：“那个神明啊……只像是个半大的孩子，我从小便以她为信仰，对方亦是从未辜负我的期待，只是近几日，神明入了歧途，我此次前去，是为神明祈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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