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031章
乌柳方胜被其中圣女二字引了注意，压低声音问：“这位大哥，不知那圣女到底是如何死的？不是说前段时间要大婚？”
这些行脚商人传递消息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注意，根本不在意再多说一遍：“嗨，你是不知道，那圣女就是在合姻典上死的，穿的本来就是一身鲜红，血流了一地都没人发现，最后还是个小孩儿趴地上发现有血，但那个时候，人已经救不回来了。”
那行脚商人说那个圣女在大婚前一个月足不出户，只隔着门板发布号令。
那行脚商人说，大婚那日，暗无天日。
那行脚商人说，东夷族可保其族再昌盛百年的圣女死了，当真是太好了。
……
乌柳方胜已经听不清那商人在说什么了，只觉得昏天暗地，耳边嗡嗡作响。
羌芜族的圣女叫乌柳方胜，而乌柳方胜因怀了不是宗祠的子嗣逃了。如今便坐在这里听传递消息的行脚商人讲乌柳族圣女的死亡。
羌芜族已经没有圣女了，这个死了的人是谁？显而易见。
乌柳红子。
乌柳方胜踉跄着站起，撞开端着面碗的小二，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拼了一条命似的向外冲去。
不是说因只差一半血脉，要替她做这个圣女吗？要做便做，反正这个名号她这二十多年来也并不是十分稀罕。
但乌柳红子为什么死了？还是在合姻的仪式上，为什么？！
乌柳方胜闷头一直冲到城外，抬头见满目枯草风沙，忽然冷静下来。
她不能回去。
乌柳红子已经死了。
她此时就算是回去，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世间果然是有许多事是难以预料的，生死，别离，不愧为世间最深的悲哀。乌柳方胜又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觉得自己似乎连站也站不住了，她缓缓转身，觉得疲惫不堪。
乌柳方胜刚往回走几步，背后忽然传来了马蹄声。她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这里是重明国的边城，重明国马匹不多，故而可乘马者寥寥可数，但这些边城虽说是重明国的地界，但是不敢轻易拦的。
乌柳方胜第一时间便以为是自己所住的地方暴露了，下意识的拉严自己的面纱，装成不敢以面示人的重明寡女。
直到她听到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
乌柳方胜怔住了，僵硬的转身，正看到一匹黑马自远处狂奔而至，冲到乌柳方胜面前，用自己的马脸蹭乌柳方胜的脸。
乌柳方胜用极细微的声音道：“……乌泽。”
乌柳方胜几乎不敢与乌泽相认，一个多月前还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仅经这几十日，已经瘦的仅剩把骨头了，毛发变得干枯，连一直透着灵光的双目也已经浑浊不堪。
这匹曾在草原上光耀的头马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乌柳方胜用力闭闭眼睛，将眼泪强压下去，颤抖着嘴唇，又唤了一声：“……乌泽。”
乌泽打了个响鼻，喷了乌柳方胜一脸带着潮气的湿热气息，似是在抱怨乌柳方胜这么长时间都不出来，害它一直找不到她，毛毛都变黄了。
乌柳方胜再忍不住泪水，压低着声音呜咽。
乌柳方胜如今过得如何艰难，她也不后悔，便同乌柳红子所说，一生若遇不到对的人，孤苦终生也不嫁。只是如今，无论是不是因为她，乌柳方胜死了？乌泽变成了这样。
那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连乌泽这样一匹马都念主恩，从重明与羌芜族的边界一直追到城中，那小皇子到底有什么好，乌柳方胜问自己？
但她其实并不知晓，她是这件事的当局者，回神时已弥足深陷，再难回头。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乌柳方胜既是美人，又是名将，当如何自处？
乌柳方胜在首次与乌泽分离时，乌泽跑得极快，头也不回，乌柳方胜虽口上骂这东西养不熟，但其实心中是放心了的。乌泽本就属于草原，乌柳方胜拘着它五年，本就是错的，见它愿意回去，其实是为它高兴，只是没想到……
“乌泽……好马儿，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你回去，好不好？你回草原上去……”乌柳方胜按着吴泽的头，这一按更清楚的感觉到乌泽的毛发究竟已经有多干燥，它不能这样：“乌泽，听话，你要回去，你可一定要回去……”
乌柳方胜咬着牙，强迫自己转身朝城中走，将马泽留在自己身后。
一道黑影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乌柳方胜简直要疯了，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对那黑影喊：“乌泽！回来！”
但还是迟了。
乌泽一头撞死在城墙上。
乌柳方胜生平第一次失态地尖叫着向那匹奄奄一息的黑马冲过去，看着一双马眼中不断流出浓腥的血，乌柳方胜知道这是因乌泽的头骨碎裂，从脑子里流出来的血，看着乌泽一双已失了焦距的眼，乌柳方胜忽然理解了它的想法。
乌泽是在被乌柳方胜收服后，一直认她为主，草原上的东西，都是有些野行，一旦认主，那都是一辈子的事情，乌柳方胜让乌泽离开，乌泽懂。
它以为，乌柳方胜不要它了。
作为一匹认主了的马，它对自己的主子自是言听计从的。乌柳方胜让它走，它便走，走的干脆利落，但一直小心翼翼的远远跟着。望有一日重新被乌柳方胜召回，只是等了一个月乌柳方胜终于见它，只是又让它回去。
作为被主人不再需要的忠仆，它只能死。
乌柳方胜懂了，但懂的太深，懂的太迟。她抱着乌泽的身体，直到它身体已冷得僵直，才放声大哭。
“乌泽！！”
她本是羌芜族最为高贵的人，只是如今却为一个不知死活的人卑微到泥土里，简直要活不下去。
只是再怎样艰难也还是要活下去，就因为这个不知死活的人。
不，不只是为了他，乌柳方胜觉得，自己无论是作为女人，还是作为圣女，全都一败涂地。
一晃眼，便到九月了。
“这位夫人，你这东西只是铜器，怎可用金价兑换？”当铺的小二吊着一双三角眼，抓着乌柳方胜要当的物件，一脸可观的不怀好意。
乌柳方胜伸手便要去夺：“你不识货，我换家当铺吧。”
乌柳方胜逃的时候逃得匆忙，带的都是羌芜族圣女专属的物件，乌柳方胜只敢拆开了卖。只是总有黑心的商家看中她一个女子，弱小无依，要从她身上得些好处，只是敢这样明目张胆将金说成铜的商家，还是第一次见。
店小二拿着金片往后一躲，道：“你换家当铺也是一样，不如还是卖给我，”店小二威胁道，“你卖给我，我还可以算你多几文钱，到旁人那儿，恐怕……”
恐怕怎么了？乌柳方胜快要被这无耻之徒气笑了。她虽怀了胎，但武功内力还在，虽说有时会有些使不上力，但挑一个小当铺，还是轻易的。看来自己也这个藏起爪牙的老虎被当成病猫了，乌柳方胜运转内力，便要去夺。
小腹忽然剧烈疼痛起来，乌柳方胜还未来得及收势，便因剧烈的疼痛，不得不捂着肚子蹲下去。店小二吓了一跳，但随即以为对方是装的，骂道：“你个娼妇，这是铜的，就是铜的，你可别诈我，诈我一点用也没有。”
直到乌柳方胜两腿间开始流下血水时，这店小二才慌了，想起来冲出去找大夫。
自从乌柳方胜怀上孩子，便一直大喜大悲，难以自持，小腹的疼痛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算了日子，这一个月孩子便应出生，这时出现这种状况极为不妙。”
乌柳方胜忍着疼，险些将自己一口银牙咬碎，小心的往外爬。她不怕丢人，只要到大街上，便可呼救，无论怎样，她要把孩子生下来。
只是乌柳方胜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这种如同将伤口撕开般的疼痛，使她刚到大街上便昏过去了。恍惚间，乌柳方胜想起那小皇子在寿辰那一日，自己梦到的洞房花烛，小皇子说的那一句，那时她没有听清，此时却忽然明白了。
“我爱你，若有来生，我定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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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若有来生，什么生生世世，到了往生桥，入了往生门，谁还记得自己今生姓甚名谁，所以像是‘若有来生’这样的话，只是今生办不到的借口罢了，今生便是永远。”灵禁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
黑衣女将笑了：“是又如何？但他说了，他爱我。”
对于痴情女子来说，怎样虚无的诺言都不算什么，只要她知晓，她所爱之人，亦是爱她的，已经足够了。
灵禁问：“后来呢？”
后来，这种痛一直持续了许久，久到乌柳方胜甚至以为自己死了。她茫然地站起身，看到一旁安睡的孩子，抱在怀中，看到街上来往的行人后悚然一惊。
这些人都没有脸。
乌柳方胜抱着孩子，站在熙攘的街道口，身边模糊的人影皆对她视若无睹。她觉得这世间平白多了那么多鬼魅魍魉，让她不认得了这世界，或者说她已经不属于这世界。
她只能听到一些乱糟糟的声音。
“这是个东夷人！”
“我说怎么一直蒙着脸不见人，原来是个外族。”
“这怀着孩子，不守妇道，怕是被夫家扔了吧！”
“贱娼，不知是从哪个勾栏院里跑出来的！”
乌柳方胜听到这话皱起眉头，到达声源，看到似乎有一群人在围着什么。
“她这是死了吧？”
“散了散了，东夷人不配入棺，走吧，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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