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战冀州》：摔城

11月19日，大连京剧院演出《战冀州》和《洪母骂畴》。乍一看到这个戏单，惊喜之余真有点意外：这样排戏，武生赵月可吃苦了。大上周他上了两出戏，《望儿楼》唱老生，又在《白水滩》摔摔打打；上一周《隔江斗智》，他饰演后半部周瑜，被诸葛亮气得死去活来，僵尸、锞子摔了又摔；这周又来《战冀州》，他饰演马超，连续三个更高难度的摔跌技巧，这若是换了一般人，摔其中的任何一下，也就直接摔躺了。

        《战冀州》是一出经典武戏，讲的是三国名将马超，兵回冀州之时，留守部将叛变，拒开城门，反将马超的妻儿捆绑城头杀死，马超急怒攻心，翻身落马，吐血昏迷。——以京剧的表现形式，看到“翻身落马，吐血昏迷”这样的字眼，基本已经知道有精彩武戏可看了，起码也得抢个背，吊个毛，或者像《战冀州》这样，来个超高难度的“摔城”。

        话说我第一次看《战冀州》时，还以为这个“摔城”是指从城墙上跳下来之类，结果现场看了赵月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马超见到妻子身亡，一时间全身颤抖，接连三个翻身之后，□□后掷，双手一扬，整个身体腾空而起，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横向转体，结结实实地背部着地！那是一身硬靠的武将啊！头上有盔，脚下蹬着厚底，身前身后都是甲片飘带，背后还有四面靠旗！和我同去的小儿子看傻了眼，喃喃道：“这，这人都摔坏了啊……”

        结果这还没完，继而爱子也被杀死，马超又是一个背着长靠的高难度吊毛；最后，痛不欲生的马超，做出种种复杂身段，紧接着一个急速翻腾的五百四十度锞子，比先前那两下摔得都重都狠，整个舞台“呯”地一声。

        现在回想起来，还能感受到当时看戏的复杂心情。一方面，得见这样的精彩，那真是高山仰止，赞叹连声，拼命地鼓掌喝彩；另一方面，看着演员这样接二连三地跟舞台硬碰硬，也着实有点心疼。京剧里头有些技巧，在我看来，那都是超出人体极限的，像武戏演员个个都会的“朝天蹬”，脚一抬直接扳在后脑勺上，这得是把身体折磨成什么样，才能练就这样的功夫啊？像这种更高难度的翻扑摔跌，舞台上是摔三下，平日练功，只怕每天都要摔他个几十下，才能摔出这样精准的技巧来。

        据说摔锞子和软硬僵尸都有些诀窍，比如着地那一瞬间，绷住头颈，屏住呼吸，就不会受伤，但是毕竟都是血肉之躯，总归是难为了演员。作为观众，付出的只是花三五十元买张票子；作为演员，那是几十年的血汗，伤痛，日复一日的坚忍磨练。若是放在百八十年前，练就如此好功夫，自能挣得一身富贵，但是以现在的环境……而我们这些可爱的演员们，只要登台，面对着观众，不计场面如何，都给你博命演出。

        主演赵月，年方二十五岁，工武生，兼工老生，少有的有嗓儿的能打又能唱的武生，前周与老旦韩亚男合作一出纯唱工戏《望儿楼》，非常惊艳，要知道就算是专工老生，与老旦搭调门那也是有难度的啊。话说赵月的扮相实在是太俊秀了点，粉团团一张圆脸活像瓷娃娃一般，但是独有一份孤绝冷傲的气质，饰演马超这种个性复杂的角色特别动人。自打我看戏以来，大连京剧院有两种角色是必定由赵月出演的，一是生行反角，邪恶的小帅哥；另一种就是摔打武生，高难度的翻锞子躺僵尸，都是他来做。

        赵月的摔打，那真是一手绝活儿。不仅是难度高，效果美观，还能根据剧情摔出各式花样来：像《战冀州》这种表达悲愤，是惊天动地的翻腾摔；《赵氏孤儿》义士韩厥，是气壮山河的直摔；《武松》里头精明狡诈的西门庆，那是像游鱼一样能在空中转向的摔，落地的一瞬间横着滑出去，一点声音都没有；《长坂坡》中的曹将，起范儿也不算特别用力，却摔得一声巨响，完戏后大家跑去慰问赵月，怕他摔伤，结果他一脸纯真地说：“没事啊，这个地方就是要摔成这样的。”

        专业的门道，真是，精彩，好看，但是，学也学不懂，想也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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