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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燕子


距离段锦被生生慢接回家,才过去了短短两周,发生的事情却让生生慢始料未及。

        这是生生慢第二次来到这个可以看到人间百态的地方——医院。

        生生慢坐在病床前,看着面前呼气微弱还想努力扯起嘴角的人,他只想指着对方的鼻子大吼大叫:“笑不出来就别笑了!”

        但脱口而出的话难听至极,却又是用着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丑死了,别笑了。”

        段锦从没听过生生慢的这种语气,忍着痛苦,凭着声音慢慢地动了动右手,像是想抬起来,努力从鼻子哼出了几乎快听不见的一声:“嗯。”

        看着眼前这只长到不正常的手在微微颤动,生生慢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它,慢慢低下头,把那只手贴到自己脸上,想把冰冷的手捂热,开口又重复了一遍:“你丑死了。”

        “嗯,丑。”段锦努力地动了动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没有听到,但是生生慢能猜到段锦会说些什么。

        生生慢站了起来,抽出右手杵着床,躬起上半身靠近氧气面罩,想努力听清楚段锦的话,却只能听到段锦微弱的呼吸声。

        生生慢突然气势汹汹地说:“我这么漂亮,你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过了很久,生生慢从段锦口中断断续续听出一句话:“不……怕,我已经……记……住……你的……样……子。”

        生生慢:“你丑死了。”

        段锦呼吸重了些,缓慢地动了动眼皮想回答生生慢,身体却不允许他作出回应,只能听着面前的男人碎碎念。

        “你别死,等你好了,我就嫁给你。”

        段锦扯动了下嘴,泪水从他眼角溢了出来,他很想回应着面前这个人。

        “等你好了,过几天我陪你去参加你说的那个婚礼。”

        生生慢等了很久,病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以为段锦说不出话了,只能先直起发酸的腰,慢慢坐回椅子上想调整下姿势,他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压到段锦。

        就在他起身时,段锦微弱的呼吸声中,夹杂着一声不大的回应:“好。”

        生生慢呆呆地坐下,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半天没再听到男人的动静,生生慢觉得心都空了。

        身边的仪器设备开始响个不停,几名医生急忙冲进来,生生慢一阵耳鸣,就连什么时候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他都不知道。

        段楚兴隔着个空位就坐在他身边,生生慢红着眼睛眼泪,却再也流不出来泪,整个人仿佛空了,没有任何的意识,这样的感觉他经历了太多次。

        “喂,”生生慢的嗓子有些发哑,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身边在低头打字的男人,“他醒得过了的吧?”

        段楚兴没抬头,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但也还是跟生生慢聊着。

        “能吧。”

        “能的,他说想死在我手里。”

        “嗯,那就能。”

        “他会醒过来的。”

        “嗯。”

        “我是不是应该在上周就成全他?”

        段楚兴没再接生生慢的话。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刘弦褚那只鸟吗?”不知道为什么,生生慢想起来那只鸟了。

        段楚兴抬起头看向生生慢:“为什么?”

        “你没发现他那只古铜色卷尾像燕子吗?”

        生生慢按起了手指,发出了“嗒嗒”的几声后接着解释。

        “我从小就讨厌燕子,非常讨厌。”

        段楚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给你说个故事吧,就当作是打发时间。”生生慢开始说起了故事,也不想询问段楚兴愿不愿意听,只是自顾自地说。

        故事不长也不复杂。

        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上学的地方离村子有些远,有个5岁的小男孩上着学前班,他从来不被村里的其他孩子喜欢,放学回家路上,那些孩子成群结队玩耍时,会刻意忽略他。

        小男孩不介意,会默默跟着大部队自娱自乐玩。

        那是个春季,村子周围的棕树和往常一样开花了,孩子们会用小刀割下棕树花玩,男孩们把棕树花抠成适合的大小,裹在橡皮弓里做子弹到处扫射着。

        时不时打两只鸟,打两下树。

        打到鸟上,鸟死了,就捡起来扔给身后的猫吃,活着的就抛向空中,不是想放飞,只是单纯觉得好玩罢了。

        打到树上的,黄色的棕树花,瞬间炸开,四处飞窜,不为别的,只是这样有些意思而已。

        小男孩也有把橡皮弓,但是爹告诉过他,不能装子弹玩,他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还是听了爹的话。

        有一天放学,孩子王突然开口问小男孩:“你家有没有燕子窝?”

        小男孩有点懵,这是孩子王第一次跟他说话,孩子王不耐烦地又问了句:“有没有啊?”

        “没有,”小男孩有点失望的回答,他不开心为什么自己家会没有燕子窝,看着孩子王翻了个白眼后,小男孩突然想起来,在邻居家看到过,急忙开口献宝,“开花爷爷家有!”

        四个男孩悄悄地从围墙翻进去,这是小男孩第一次翻围墙,他觉得很有意思,两个男孩看到开花爷爷家的李子,都没熟但是挂在上面,用脚踹着树干,李子三三两两地掉下来,捡几个尝过发现没法吃,又在那踹,小男孩想制止,但是他的嘴却张不开了。

        孩子王很快就找到了燕子窝,他制止了在踹树的两人,抬手指了指:“燕子窝在那里,去找根长点的棍子来。”

        两个男孩很快就拿过来三根树豆杆,孩子王接过其中一根,转身却递给了小男孩,小男孩满脸疑惑地接过来,孩子王带着他们到燕子窝下,命令着小男孩:“把燕子窝戳下来。”

        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他不懂,孩子王是绝对权威的存在,所有孩子都听他的话,小男孩不敢拒绝,但还是握着手木棍迟疑道:“这样不太好吧?”

        孩子王瞪着小男孩:“去戳,不然我们以后不带你玩。”

        小男孩害怕极了,他觉得这样不对,可是孩子王的样子让他更害怕,他太害怕了,满眼的泪水让小男孩看不清东西。

        小男孩忘了他是怎么把燕子窝捅下来的,他推开靠在自己脚上的棍子。只记得那燕子是怎样一只一只地砸到地上,那泥土在地上是如何溅起的灰尘。

        “什么啊,我以为会有鸟蛋。”

        “对啊,这燕子也太丑了吧。”

        “走吧,走吧,一点都不好玩。”

        “嗯,走吧。”

        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三个男孩就已经消失在院子里。

        剩下小男孩一个人呆呆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地的泥土和四只通体发红,毛都没长出来的幼燕,三只已经不会动弹了,还有一只一直在抽搐。

        突然飞来两只成燕凄惨地叫了起来,刺耳的叫声吓坏了小男孩,他手足无措地踢开棍子,泪珠大个大个地从他眼睛里流出来,刺耳的叫声一直没停下,燕子一直在周围盘旋着。

        突然门口传来开花爷爷和爹的聊天声,小男孩眼泪婆娑地捧起那只还在抽搐的幼燕,从雨水沟那,两家用木柴扎成的篱笆处钻回了家。

        爹已经打开了大门,小男孩急忙跑到梨树下,假装在数树上的花苞,爹笑着在院子里忙碌,询问是不是又从墙角的雨水洞钻回家,没听到回应后又询问今天在学校的事情,小男孩颤着声音回应着,爹没听出来,因为开花爷爷传来一阵阵咒骂。

        幼燕被小男孩握在了手里,阵阵温热从掌心传来,等他爹去洗手煮饭时,小男孩手里的幼燕早已断了气。

        小男孩害怕地反手将幼燕扔到了地上,过了几分钟后又颤颤巍巍地蹲下,在梨树下用手挠出一个小坑,把死掉的幼燕埋在了梨树下。

        这个故事生生慢已经忘记很久了,只是刚刚那些设备刺耳声,莫名让他想起来那几声燕子的惨叫。

        在说完后,生生慢似乎在看着手术室的门发呆,段楚兴突然问:“燕子窝真的是小男孩捅的吗?”

        生生慢愣住了,燕子窝真的是小男孩捅破的吗?

        两人没再说话,手术室的灯灭了,一同被灭掉的还有生生慢心里的光。

        太阳已经挂在城市的边缘,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挽留而等待片刻。

        段楚兴很忙,他刚接手段锦手上的事情没多久,才短短4个小时,他的手机已经快被打爆了,还要忙段锦的后事。段楚兴在天黑之前把生生慢送回了家,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生生慢,干脆给李景打了个电话后就走了。

        生生慢打开门,看到了靠在鞋柜的行李箱。他上周陪刘弦褚去国外,今天人才刚落地就被叫去到了医院。还没来得及叫阿姨过来收拾,他只能拖着行李箱上了二楼,机械地把衣服挂入衣帽间,收起行李箱,来到客厅。

        其实他完全可以放着,明天叫阿姨过来收拾,但他想找点事情做。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盯好几分钟也感觉无聊,索性坐在沙发上打量着空荡荡的客厅。

        突然,他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桌子上的书。是之前被自己撕了之后扔在了角落,又被阿姨收拾时捡起来,放在了桌子上,却被他看到后连着碎片一起塞进了抽屉里的那本,可现在这书好好地放在了桌子上。

        他拿起来书像是想验证着什么,着急地翻阅着,很快翻到被他撕坏的地方,已经用透明胶带粘起来了。

        心里一阵委屈,又死了,仿佛所有没有目的爱他的人都得死去。难道真的应了那句——不吉利?生生慢一瞬间觉得没有意义,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把书扔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躺下,随便吧。

        二十多分钟后,李景带着生生慢的晚饭出现在门口,另外一只手里还提着刘弦褚的那只鸟。

        李景先开口:“生哥,褚哥说怕你一个人,一定让我去他公寓把鸟接过来陪你。”

        生生慢侧身让李景进门,李景先把外卖放在桌子上后又把鸟挂在阳台上,嘹亮的叫声传来,李景还是觉得好听,感觉百听不厌。

        而生生慢却没兴趣搭理这只鸟,李景只能先去把外卖全部打开装入碗里,这是生生慢的一个怪癖,一定要用碗装饭菜,很无厘头而且很麻烦,因为这意味着出门在外不方便时,李景还需要额外带碗。

        虽然麻烦了些,但是李景觉得也还好,反正只是个小事情。

        李景:“生哥,可以吃饭了。”

        生生慢“嗯”了一声,李景感觉声音像是从阳台那里传过来的,就回头确认着。破天荒,生生慢居然在鸟笼旁边看着打量着。

        生生慢走到餐桌前:“吃过没?”

        李景习惯性把手上的水擦拭在裤子上:“吃过了。”

        生生慢又“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闷着头把饭吃完,十五分钟后,李景拿起塑料盒去收碗筷,生生慢虽然平时饭量就少,但今天晚上的晚饭他基本没动。

        李景把生生慢吃剩的菜全部装入塑料盒,拿塑料袋装好。

        洗完碗筷出来,李景没说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能感觉到房间里弥漫着的悲伤情绪。而李景只是个助理,他也知道自己的定位,站在桌子旁小心翼翼地认真执行自己的工作:“生哥,今天的直播还没开。”

        生生慢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桌子上的书,过了好久才冒出句:“把鸟带走,我会直播。”

        李景默默走到阳台,提起鸟笼,可是一时间千万思绪从他脑海飘过,他突然反应过来他刚刚看着生生慢体会到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无尽的悲凉与孤独。

        “生哥,我高中语文老师问过一个问题,时间迅速覆盖掉了多少东西?”李景顿了顿,没有直接说转而问生生慢,企图吸引生生慢的注意,“生哥你知道同学们怎么回答的吗?”

        李景等了很久,生生慢并没有抬头,他甚至没有动,李景甚至觉得是不是生生慢不感兴趣,但是李景自己还是说出来答案。

        “有个女生站起来回答,说,时间会迅速覆盖了很多东西,包括生命,爱情,快乐,但也包括痛苦和绝望。”李景看着毫无波澜的生生慢,看到桌子上的书,他想起来书中的一段话,不由自主地读了出来,“悲哀就像雾。太阳一升起,悲哀就消失了。”

        生生慢终于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李景:“你看过这本书?”

        李景点点头:“嗯,大学时候听过,感觉名字很特别,第一天到你家时看到,因为好奇,回去就找了书来看了。”

        生生慢就像是终于回过神一样,把书拿起放到书架上,头抵在书墙上,慢慢开口:“把鸟带走吧,交给段楚兴就行,我等下就开直播。”

        李景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生生慢,而生生慢也一言不发,等了几分钟后李景只能带着鸟和塑料袋先离开了。

        李景出门就打电话联系段楚兴,可是段楚兴那边好像很忙,没时间过来接,所以李景只能自己送过去了。

        打车到声夜会所,刚下车,一个黑衣人直奔着他走来,李景却没看到段楚兴,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有人冒领,没想到黑衣人直接递给他一个耳麦,李景连忙带上,段楚兴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后,他才放心地把鸟交给了黑衣人后离开。

        再次打车到了小区附近的小公园,一只流浪狗早就在花台下趴着了,可能是感觉到李景的到来,老早就抬起脑袋仔细看着,过了一会儿,摇着尾巴奔向了李景。

        李景把塑料袋打开,那狗已经迫不及待地围着他转起来,他把塑料盒打开,放在地上后,坐在花台上,打开手机,生生慢还没有开直播。

        打开微博,却看到生生慢一张照片有点热度,是他在c大抱着一束向日葵的照片,照片是偷拍的,所以聚焦有些问题。

        好在只是有热度,并没有上热搜,公司现在会压关于生生慢的热搜,听说是因为刘弦褚那边觉得如果在路人眼中出现太频繁容易被反感。

        那狗吃完后本来要到李景这边来的,只是周围突然传来四五个青年的吵闹声把它吓跑了。李景只能把塑料收拾好,扔到垃圾桶里,到公共洗手台处仔细洗了个手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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