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示弱
【示弱】
慕颜拿他没有办法，她看了看青黑色的天色和周围三三两两的行人，说：“那一起走吧。”
“这还差不多。”
纪言卿故意带上了帷帽，秋风自帽沿扫过，阻挡了视线。
下台阶时他脚下一滑：“哎哟。”
“小心。”
雨意萧疏，慕颜抓着他的手腕，扶住了他倾斜的身体。或许是在风雨里站了很久的缘故，纪言卿的手如同她腰间的弯刀般冰凉，却不似弯刀那般冷硬，反倒充满了她从未触摸过的柔润。
“抱歉。”慕颜飞快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有些慌乱地朝周围看了看：“我来撑伞吧。”
“好。”
纪言卿把伞递给她，抬起手腕将面前的纱帘固定住，如雪如霜的纱帘被风拂动，他露出的半截手腕却比霜雪更加耀眼。
慕颜无意中看了一眼，顿时脑子里想的便全是他皓腕如玉的样子。
去永王府的路不算短，纪言卿重新挑起话头：“殿下，今天黛山上来了许多世家贵族，大家都忙着互相结识，您怎么一个人在竹林里？”
“竹林里清净。”
要不是天佑帝专门下了命令，慕颜根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那种互相吹捧的场面，慕颜既不擅长，更不屑于。
“殿下是不慕名利之人，言卿很是佩服。”
“我听人说，上次您在街上巡查的时候碰到安王殿下在酒肆里调戏良家公子，甚至还让她的侍卫动手打人，那时您不仅没有顾及安王皇女的身份，还按照律法抓了她，把她送到了御前。”
纪言卿与她并肩走在雨中，微微仰头看向慕颜坚毅的侧颜，半是感慨半是试探地问：“京都人人都知道，安王是太女的亲妹妹，后宫的柳淑妃是她的生父、朝堂之上柳尚书是她的姑母，全京都都没有人敢惹她。殿下当时刚刚才回京，根基未稳，就不怕会被安王和柳家报复吗？”
寒意已入骨，慕颜却走得十分坚定，她踩过一圈圈的涟漪，话中并无后悔畏惧之意：“京都人人都有背景有靠山，要是人人都畏惧强权，为了自己的前途置法度于不顾，那岂还有家国可言。”
慕颜的话掷地有声，纪言卿看着他身侧的这位从幽州战场上饮血而归的皇女，一个疯狂至极的想法忽然萌了芽。
但是那个想法实在太荒唐了，纪言卿只是在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然后便不再想了。
“如果世上多一些像殿下这样大公无私的人，老百姓们的日子肯定会过得更好的。我也不用总被欺负了。”
慕颜实在太容易上钩了：“纪公子，你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纪言卿故作为难地摇了摇头，声音低落：“家中之事，不方便与殿下细说，还请殿下见谅。”
“噢，好。”
慕颜果真就不再追问了。
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后，纪言卿鼓起勇气重新出声：“殿下，今天我在黛山上当着众人的面不小心摔了一跤，也不知道会被他们传成什么样子。如果您偶然听到了，别放在心上。”
说着说着，纪言卿声音都哽咽了，活脱脱像是在黛山上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慕颜原本就厌恶那些四处议论别人的人，看他难过沮丧的样子更是不忍，连忙答应：“你放心，我不会放心上的。”
“多谢殿下。”纪言卿仰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慕颜被他看地手足无措，僵硬地移开了眼神：“不用谢。”
裴瑕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向不近美色的慕颜竟然和上次见过一面的纪家公子同撑着一把伞回来，而且，殿下的衣裳怎么全湿了？
“殿下，您不是去黛山了吗，怎么会和纪公子一起回来？”裴瑕实在太好奇了。
慕颜刻意解释地很平淡：“我们偶然碰到的，就一起下山吃了个饭。刚好下雨了，又只有一把伞，他如果没拿伞回去没办法解释怎么回去的，就只好先陪着我到王府这边来。”
裴瑕当红娘的心蠢蠢欲动：“那您和纪公子这也太巧了吧，或许这就是您和他的缘分。”
“别胡说！”
慕颜严肃地告诫她：“纪公子在纪府里过得艰难，别乱说话给他添麻烦。”
“是。”
殿下好像真的在意起纪公子了，裴瑕默默地想。
霜华宴后的第二天，陛下为安王慕艾和纪家三公子纪灵书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纪府里。
拿着圣旨的纪灵书得意洋洋地欣赏着纪言卿苍白狼狈的神态，犹如一只斗胜了的公鸡：“纪言卿，没想到吧，安王殿下亲自向陛下请的旨，立我为安王正君。”
他斜着眼睛瞥了纪言卿一眼，讥讽道：“所以说，庶子就是庶子，你只配做个贱侍，而我却能成为皇女正夫。”
该配合他表演的纪言卿明明心里开心地不行，却还是十分敬业地装出了失魂落魄的样子：“恭喜三哥。”
和纪言卿争了这么多年，纪灵书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一败涂地的表情。虽然父亲和他说安王不是个好归宿，但就凭嫁给安王能看到纪言卿这副颓丧不已的样子，他也觉得值得。
回到梅园以后，樊雪才敢开口问他：“四少爷，之前家主不是打算让你嫁进安王府吗，怎么一转眼变成了三少爷？”
纪言卿很久没有露出这么轻松自在的笑容了，他现在想起刚才纪灵书那副作威作福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还不是纪灵书从小到大什么都要和我争一争，凡是我想要的，他都想拿走。从前他没有得逞过，这一回就更会用尽全力想要赢过我。”
他故意在黛山上创造机会让纪灵书和安王慕艾见面，她们一个时刻都想抢走他手里的一切，一个好色如命，配合默契，这么快就让他打翻了纪历的好算盘。
闵砾贞怕他得意忘形，提醒道：“虽然安王对你十分厌恶，但说不定纪大人还会继续让你做三公子的陪嫁，一起嫁进安王府去。”
“父亲说的是。”
纪言卿点点头，受闵砾贞的影响，他从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纪历，这种情形他自然也是预料到的：“晚上的时候我要出去一趟，不用给我留饭了。”
“为什么？今儿也不是给太白楼送话本的日子呀。”樊雪不解地问。
闵砾贞大概能猜出来他是出去干什么：“你去吧。”
“谢父亲。”
夜凉如水，天穹之中星汉灿烂，万千繁星如同一张巨大的棋盘，在亘古的银河中熠熠生辉。
巡夜的时候，裴瑕在慕颜身边劝道：“殿下，关于您纳侍的事陛下已经问过好几次了，您再怎么拖延也不可能把这件事拖没的，反倒是会惹得陛下不悦。”
“我当然知道。”
今天安王请旨立了纪家三公子为正君，母皇又向她问起可有心仪之人。
从前被母皇问起的时候她总是十分无奈，可是今天她的脑海里却闪过了纪言卿的脸。
才见过两面，纪言卿或许连她的样子都记不太清。
再说，纪言卿才华横溢，她却是个五大三粗的粗人，在京都还无权无势，算的上是一无所有，想必他是看不上自己的。
“这么多年我都是一个人住的，突然要和另外一个人住在一起，肯定会不习惯。而且，那些公子们各个都庸俗不堪，贪慕富贵繁华，与我不是一路人。”
“那个纪公子不是就挺好的吗？”
裴瑕积极地唤起了她的回忆：“您还和他一起下山，一起吃饭，甚至还撑着一把伞在雨中漫步。”
“我说了，那只是巧合。”
看出了慕颜似乎是真的对纪言卿有点想法，裴瑕不遗余力地撺掇她：“无巧不成书啊，天下这么多人，偏偏您和他能一次次遇上，说明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什么缘分——”
话音未落，慕颜忽然看到不远处的石拱桥边、大柳树下，蹲着一个人。
快到宵禁的时候了，谁还在那儿？
慕颜朝身后跟着的兵士做了个手势，让她们在原地等着，她和裴瑕过去看看。
等到走近了一些的时候，她才听到是个伤心的公子躲在树下哭。
“公子，快宵禁了，你尽快回去吧。”
“啊。”纪言卿被吓了一跳。
看到慕颜的瞬间连忙埋下了头用手帕摸了摸脸上的泪，他似乎是哭得太伤心了，连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对不起，我今天太难过了，忘记时间了，我马上就走。”
“纪公子。”
慕颜叫住了转身就要走的纪言卿，他今天的状态太不好了，让她不由得揪起了心。
她朝四周看了看，挥手让裴瑕带着其余的人继续去巡夜：“距离宵禁还有些时间，我陪你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吧。”
纪言卿本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的，对于慕颜这样的直女来说，以退为进用一次就够了，再推脱就要玩脱了。
于是纪言卿调整了一下情绪，转身过来时凄凄艾艾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裴瑕：“您要是能陪我一会儿自然是好的，只是不会打扰您的公务吗？”
谁还能说这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裴瑕飞快地接话，浑身都洋溢着喜悦的情绪：“我领着大家巡夜就行，纪公子一个人在这里不安全，还是让殿下到时候送你回去吧。”
慕颜点头，她看着纪言卿难过的表情，自己的心情也低落起来：“嗯，我待会儿送你回去。”
悄悄躲在远处的韦思照看着裴瑕带着人继续去巡夜了，只留下慕颜和纪言卿在水边低声说着话，便也带着侍女偷偷地溜走了。
“小姐，你让我打探永王晚上巡夜的路线就是为了躲在远处看永王和别的男子幽会？”
“什么幽会，她们明明是偶遇，偶遇你懂吗？”
言卿的追妻大计她是不可能告诉给侍女的，韦思照得意地看了侍女一眼，这可是她和言卿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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