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请旨
【请旨】
“纪公子，你可是遇到什么很难的事了？”
裴瑕带着士兵们迅速地离开了，石桥边寂静无声，唯有倒垂的柳树漆黑的影子在湖水里荡漾。
慕颜站在他的旁边，主动问道。
时光凝固一般的寂静勾起了纪言卿心底的伤感，他仰头看着辽阔无垠的夜空里微小又闪耀的千万颗星辰：“我觉得自己就像银河里的一颗星星，自以为光芒万丈、独一无二，其实终究不过是庸碌凡人，也逃不开世俗的枷锁。”
慕颜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安静地站在纪言卿的身边，等待着他继续开口。
“殿下，如果要你娶一个你一点也不喜欢、甚至十分厌恶的人，你会接受吗？”
“不会。”
慕颜回答地很快，快到让纪言卿都觉得意外：“父母之命，不可违也。殿下回答地这么快吗？”
“我不会。”慕颜又重复了一遍。
从得知纪历想要把他送给安王开始，纪言卿就萌生了要反抗的念头，他很高兴，慕颜和他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这至少说明他们两个人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是契合的。
“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我母亲想要把我送给安王。”
“什么？”慕颜的心漏跳了一拍，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刀鞘，却像握着一把流沙一样无力。
纪言卿叹了口气：“安王好色成性、性格又暴戾，我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进了安王府只怕是有进无回。我本来是想逃走的，可惜没能走得了。”
那天在朱雀街上的情形从慕颜的脑海里闪过：“那天，你是想离开京都？”
“是。”
“对不起。”
虽然回来京都的日子不长，但是慕颜却能看出来安王慕艾绝非良配，纪言卿如果嫁给她只会被糟蹋。
如果那天知道他是想逃离京都，她或许会放他走。
可是那样的话她们或许就不会再见面了吧。
“殿下不必道歉。”
纪言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我很幸运，安王偶然见了我三哥，对他一见钟情，专门请旨要迎娶三哥为正君，这件事你听说了吧？”
“嗯。”
慕颜悬着的心落了回去：既然纪三公子嫁给了安王，他就不用再嫁给安王了吧。
“这是好事，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纪言卿哭红了的眼眶里骤然又蓄满了泪意，他吸了吸鼻子，仰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再一次慢慢地开口：“我是被安王退了婚的人，稍微好些的人家都不会想要一个被退过婚的男子进门。可母亲是绝不会让我一直呆在府里的，对她来说，我与其说是儿子，不如说是一个攀附权贵的工具。”
说到动情之处，纪言卿忽觉形单影只、身如浮萍无所依傍：“不能名正言顺地嫁进去，还可以像娈童侍奴一样伺机送给她想要结交的任何一个权贵。我虽然躲过了安王，未来可能要被迫取悦的人还不如安王。”
纪言卿站在枝叶稀疏的柳树下，倔强地仰头望着星空，一抹泪痕悄无声息地从眼眶滑下。
泪光像一条浅浅的河流蜿蜒而下，慕颜的手动了动，脑子里涌出了替他抹去那些泪水的冲动。但她立刻就又清醒了过来，微微抬起的手臂停顿了一会儿，又无奈地放下了。
她们无名无分，她没有理由替他擦泪。
纪言卿从韦思照那里知道了慕颜正在被天佑帝催着纳侍的消息，听说慕颜和好几位公子都不欢而散，想必她没有遇到心悦的人。
慕颜被逼着纳侍，纪言卿则是随时都有被随意送给权贵玩弄的危险，纪言卿在赌，赌慕颜热血未凉、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跳进火坑却视而不见。
“与其被随意玩弄，不如我提前了结了自己。”
纪言卿一直没等到她开口，狠了狠心，跳进了面前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纪公子！”
慕颜吓得瞬间脸色一变，她慌忙地丢了军刀，也一头扎进了湖里。
纪公子……慕颜一边默念着一边在水里寻找着他的踪迹。
冰冷的水灌进了他的耳朵里，耳边只剩下水流涌动的低响，夜色深沉如铁幕，她根本看不清四周的情况。
人呢，怎么会找不到？慕颜心急如焚。
纪言卿在水里憋了一大口气，直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放任自己挣扎起来。
那边有声音。
慕颜飞快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游去，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纪公子！”
她喜出望外地叫道。
“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就算活着也是被人羞辱，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纪言卿挣脱了慕颜的手，作势还要再投湖一次。
“不要。”慕颜也顾不上礼节了，牢牢地扣着他的腰不让他再跳一次。
“我愿意娶你！”
冲动的话刚一出口，慕颜自己都呆住了，对她们俩来说都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慕颜这样安慰自己。
“纪公子，如果你同意的话……”
慕颜简直比在战场上与敌人决战还要紧张无措，她理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是同情，还是别的？
她心里既有些不愿意承认的隐隐的欢喜，也有深深的愧疚：“我愿意娶你。母皇催我纳侍，你也身陷险境，你要是答应的话，我就……”
“我答应。”
纪言卿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承诺。
“啊？”慕颜差点就咧开嘴笑了出来，她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慌忙松开了还环在他腰上的手。
慕颜的表情有点僵硬，在夜色掩映下纪言卿并不能完全读懂她的心思：她好像不太高兴，估计是有点勉强。
可他顾及不了她的想法了，如果不能让慕颜尽快娶他，那他就真的会沦为一个下贱的玩物。
他不甘心认命，所以就算机关算尽，就算利用了一片赤诚的慕颜，他也要挣脱纪家庶子的宿命！
纪言卿往后退了两步，抬手，双手交叠，深深地向慕颜作了一揖：“永王殿下，您今日的恩德，言卿铭记于心。殿下日后若有驱使，虽肝脑涂地，必为殿下取之。”
“不用这么客气。”
慕颜根本没有把他的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他一时激动，随意夸下的海口。
“殿下不会反悔吧？”虽然信任慕颜的人品，可是纪言卿还是忍不住担心。
夜色已深，露寒霜重，纪言卿浑身都湿透了，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他脸色惨白，想必是身上冷地很。
慕颜看着这样的他心底生出了许多的不忍，她从来没有对谁生出过这种，强烈地想要把他护进自己的怀里的念头：“不会。我明天就向母皇请旨，纳你为侧君。”
“我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庶子，王府侧君地位尊贵，殿下大可以另寻配得上那尊位的公子。”纪言卿虽然不会看轻自己，但也很有自知之明，只要永王愿意纳他进府，是什么身份他并不在意。
“在我的心里，你配得上。”
星光璀璨，慕颜站在高大的柳树下，像一扇屏风、一座高山，替他挡住了迎面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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