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章
和无妄争执久了，她都忘记了自己的本体还在苍泽手中。
娘亲说过，受人恩惠要道谢，这世上没有谁的恩惠是理所应当的。阿魂记起这个道理，自然也是要付出实践的，她大方地说道：“谢谢你……”
却不想一开口就是哽咽的声音，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睛，顿时眼角湿润，眼泪顺势流了下来……
阿魂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滚、回、去！”
阿魂最后回去见苏若七时，手还是在哆嗦的。
“娘亲！阿魂好害怕啊，阿魂差点就回不来了！”她一股脑冲上去见她心心念念的娘亲，短短一条路冲得却是万分艰难，因为一直有人在拉着不让她往前，她视为救星的小白父君，也将她拒之门外。
“小白父……”
“君”字还没出口，她就被人捂住了嘴。
“不准喊这个人！”无妄抓着阿魂的魂体，自认为这是最后一遍警告她：“在我的身体里，不准给我乱说话！”
“啊啊啊，你欺负人，啊呸，你欺负扇子！”阿魂千年以来第一次化形，因为没有经验，又在阴差阳错间跑进了无妄的身体里，所以只化成了比他的个头还矮一截的小姑娘的模样，因为身高的劣势，她的魂体被无妄轻松地拽在手里——拽的是她幻化出来的散乱的长发，她只穿着一层薄纱，双脚离地，挣扎的时候一双腿无助地向下猛蹬，却只换来了一双更加冷冽的眼神，那眼神无声地说着，再不听话，他随时可以打得她魂飞魄散。
“你想干嘛……我警告你，这里是冥界，是小白父君的地盘，你，你要是敢胡来，小白父君不会放过你的！”
那双眼神冷到了冰点。
“呜呜呜，我错了，我刚才乱说的，你不要打我好不好，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娘亲说过，好汉不吃眼前亏，打不过就躲，躲不过就认怂！反正她现在还是魂体的状态，别人也看不到她的怂样，问题不大，保命要紧！
别人只能看到，一个名唤“无妄”的少年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后还在拼命地挣扎着发出“唔唔唔”的声响的怪哉景象。
“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骗你，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会乖乖的！”阿魂吓得要哭出来。
“闭嘴，不准哭！”
阿魂立马噤声了。
“记住，没有我的允许，不能乱说话，不能做出奇怪的动作，不能乱跑，更不能哭！”无妄说罢，烦躁地松开了手，他耗尽了生平所有的耐心，不管阿魂的求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没有功夫再陪她胡闹下去。
一重获自由，阿魂就死性不改地抱怨起来，真是的，拽哪不好非拽头发，还那么用力，痛死她了！
她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化成女孩子，化出这一头秀丽的长发的！他竟然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真是白瞎他这么好看一张脸！
但抱怨归抱怨，她也只能在心底悄悄记下这份仇，表面上还得老实巴交地整理好自己的长发，将这具躯体的主权完全归还给无妄，就像没有化形之前待在那个冰冷的扇子里头一样，安静地看着外头发生的一切事物。
他们没有看到苏若七。
冥界的使者拦在了无妄的跟前。
“这位公子，君上交代了，谁也不见。”
“我不见他，让他把姐姐送出来。”
使者则表示无能为力：“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公子想要见玄女殿下，怕是只能等上一等了。”
在无妄的体内，阿魂是最直接能感受到他情绪变动的，若说他一点都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她的小白父君让他们到这冥界冥宫来的，如今到了又叫他们等，这是在搞什么？但阿魂出奇地发现，这个一直以来跟她小白父君不对付的人竟然还能保持着相对比较好的情绪，平静地任由使者安排他的住处，完全没有她想象中要当场砸了这冥宫的冲动。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那个……”阿魂正酝酿着要问一些问题，眼前却猛然一黑，她竟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意识！
“公子！公子！”
冥界使者被少年的突然昏倒吓了一大跳。
无妄也很诧异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忽然倒下，他整个灵魂脱离本体，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倒在他身体旁的少女的魂体。
看样子，冥界使者是无法看见生魂的，所以才会被吓到。
无妄飞到阿魂身边，伸手推她，没有反应。
他毫不犹豫地拽起她珍爱的头发，还是没有反应。
无妄反应过来，出事了。
一般的神器都是独立的魂体，但魂扇不一样，她的魂体是是由主人的心魔造出来的，因而几千年来她都十分弱小，只能依附在主人的身边，主人陷入沉睡，她也会陷入沉睡。
她如今昏迷，只证明一件事情——
她的主人，苏若七出事了。
冥界历来被人们视为阴司地狱的代称，但其实地狱只是冥界的一个组成部分，因着管着生死轮回的大事，冥界常年不见天日，这种昏暗的压抑感，让苏若七感到很不舒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着她本就脆弱的灵魂，让她永生永世都无法苏醒！
这种感觉她再熟悉不过了。
师祖当年，也是这样走的吧。
苏若七不觉得自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她其实早就该死了，在这尘世滞留了两千多年，竟然还是没能完成自己的夙愿，还……
多了不该有的牵挂。
她要是死了，小白会怎么样呢？
两千年前她就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但那个时候她坚信，小白会恨她、会忘了她，恨不了、忘不了，她也会想尽办法让他恨、让他忘。
她的执念，到死也只能跟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但如今，她突然不舍得了。
她不舍得自己的执念一同消散于天地间了。她真的太自私了，因为她的自私，小白多久没有笑过了？他明明，应该听到自己的回应的……
可是……
神思在涣散，苏若七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执念终归只是执念，以前没有说，到死了就更没资格说了。
小白应该会陪她一起死吧。
像当年师祖死的时候，那个人做的一样。只可惜，她是不会让他这么做的，这一点她还是跟两千年前一样，她要他好好活着。
这尘世山川，人情故事，还有很多值得眷恋的地方。
苏若七放松了心情，死前总是会想起很多的人，很多的事。
都算了吧。
这一生，到此为止了。
灵魂的分崩离析比想象之中来得慢得多了，苏若七甚至还隐隐约约听到了恶鬼一样的咆哮声，那声音时大时小，她一会感到寒冷，一会又慢慢温暖起来，她十分不解，渐渐地想起来一个家伙。
寒灵。
这位阴谲的恶鬼大概也意识到了寄主的行将就木，在她的灵魂深处闹腾了起来，仿佛只要他闹的动静足够大，就能够把她涣散的神思唤回来一样。
她死了，这只恶鬼也会跟着魂飞魄散。
死了还能当个功臣，这样也不亏。
苏若七忽视了寒灵的咆哮，全心全意地等死，却骤然发现她连死都不能安心地死去，总有声音来阻扰她的进程。
“你是到死，都不肯让我陪你吗？”
“你以为，灵魂换生术，只有你会吗？”
“你要是敢死，你送我的那一魂三魄，我可就尽数奉还了。”
这声音像是在苏若七的灵魂上烙下了一个烙印，苏若七一字一句听得非常清楚。
灵魂换生术，一魂三魄……
苏若七不能安心走了。
她非常清楚，小白向来是说到做到的。
她此前那么肯定小白死不了，是因为她在他的神魂里，留下了她的一魂三魄，她这残魂没别的用处，就是能在关键时刻保住他的性命。
这个秘密一直埋在她的心里，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只坏凤凰！
她都要死了才跟她说，有个屁用啊！又不是她说不死就不死的！
有本事吓唬她，倒是有本事忍到她走之后，再来陪她啊！
那个时候她都看不到了，他爱咋地咋地！几千年了，她再也不想管他了！这么不惜命，爱死就一起死嘛！说得她会怕他一样！
苏若七没留意到自己的脸上已经爬满了泪痕，她甚至把所念都给说了出来：“你想死就陪我一起啊，干嘛要这么折磨我，你真就那么恨我吗，连死都不让我安心死！”
“你说好的一辈子保护我的呢，师祖才走，你就这么欺负我！”
她越说越迷糊了，神思的涣散得越发严重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就是不停地在哭，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裳，诉尽了半生的执念，带着她后知后觉的牵挂，滚落在心上人的手掌之中。
那手掌沾了血。
“我等了你两千年，你却想着抛下我。”
“究竟是，谁在欺负谁？”
廪枫轻声说着，口中鲜血不止。
血珠与泪珠混合在一起，难分难舍，一如他们斩不断的千年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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