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知青的冤屈
郭惠想起来了，昨天半夜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郭母开门放人进来，又急忙走到里屋叫郭父出去。
他们的动静实在不小，郭惠在自己屋都迷迷糊糊听到“出事儿了，知青……”后面的话她实在太困了，没有听清。
郭惠听得一知半解，想回家问问郭母。可转念一想，自己还满头小辫子怕被别人抓，现阶段还是低调，不要引起郭家人注意的好。
吃罢饭，她没午休，颠颠地跑去找郭清玩儿。
郭清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自己房间，“姑，我跟你说，咱们回来的时候不是听说了郭强和知青的事儿吗？我知道怎么回事儿！”
郭惠虽说也是抱着万一郭清知道呢的念头特意来的，但她没想到对方效率这么高，才一顿饭的功夫就被她打听出内幕了。
看着对方脸上一脸“快夸我，我厉害吧，佩服我吧！”的神情，她双手合十，用极其夸张的语气夸对方，“真的啊，你好厉害啊，我都还想要怎么打听呢，你就已经知道了，你真厉害！”
郭清果然吃这套，明明嘴角都要咧到下巴了，还故作谦虚，一直摆手，“嗨，我就这点爱好，每次大人说话我就偷偷听着。你不知道，其实我每次都会憋死，还好有你愿意听。”
郭惠但笑不语。
“我跟你说，是这么回事儿。”
事情的内幕是郭强这无赖从知青徐玲来就纠缠人家，徐玲家庭成分不好，以前是资本家的小姐，从小培养名媛气质，学习舞蹈和乐器。
这不，在号召知识青年下乡的运动中她也报了名。
这一批知青中，她简直如鹤立鸡群，一眼就被郭强看上了，之前纠缠还被郭明打了一顿。
昨天这郭强喝了二两马尿，酒壮怂人胆跑到知青院外头。你知道吧，知青院的厕所在外面，就这么寸，正好徐玲出来上厕所，那郭强色胆包天把她拖到旁边玉米地耍流氓。
“厕所在外面难道女知青不结伴的？徐玲怎么上厕所不叫人一起？”
郭清撇撇嘴，“其他女生是一起的，可是她们看徐玲长得最好看，成分又不好就排挤她呗？不知道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郭惠觉得头又痛了，郭强该千刀万剐！那群女知青呢？
那些女知青最多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说不定她们私下还会抱怨，“是徐玲自己运气不好，倒连累得她们受教训。”
但徐玲要背负着一辈子的阴影，还被人指指点点。
女性为什么要互相比较，大家在这个社会生存不易，为什么不能互相帮助？
随后，一股无力涌上来。
她想起了刚回村时听到的言论，事情明明不是那样，可大家仿佛睁眼瞎，只固执地传播不利于女性的言论，对那个人渣就一句轻飘飘的“他也不想的。”
她又想起在她的年代，女性遭遇了这种事，也还是有很多人抱持着“受害者有罪论”，在网上口诛笔伐，大肆批判女性穿着暴露，给了男性暗示。
郭惠初次接触这种言论时，只觉得心中愤懑无处发泄，明明都解放几十年了，为什么部分恶臭男人的思想仍停留在清代？
明明是穿衣自由的时代，为什么出了事不怪人渣怪女孩子穿着？发生这种事不是女性的错，但恶果为什么要女性来承受？
后来经历的事多了，郭惠也明白了，这个社会对女性还存在着很多不公，家庭重男轻女，职场歧视、全职妈妈不值钱，连爱美都要被人阴阳怪气。
以前她对那些发生不幸事情的女性帮不上什么忙，最多只能和那些恶臭的键盘侠对骂。
但现在她身边发生了这种事，她的感受更深，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帮帮对方！
“我还听说，现在知青们吵着闹着让我爷给他们一个交代，不然不干活去举报。”
郭清翻了个白眼，“人家没出事的时候一个个恨不得躲着他走，出了事儿就巴上来嚷嚷个没完。我最瞧不起这种人了。”
郭惠勉强打起精神劝她，“别那么说们可能有部分人时真的小人，但肯定还是有人为徐知青的遭遇感到痛心，是真的想为她讨回公道的。”
“嗯，我奶还有几个婶子都觉得是徐知青是个好姑娘，是郭强太坏了。她们还说郭强就该送去革委会枪毙。”
“嗯，还是有明白人的。”郭惠一语双关，既是重复，也是给自己打气，只要坚持，一定会取得共鸣和胜利。
回到家，郭惠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郭母的看法，她心想着，要是郭母也认为是徐玲活该，那她估计以后会想办法离开这儿，毕竟三观不合，没法儿共存。
还好郭母是个明辨是非得人，她没说什么“你个小屁孩，管那么宽干什么”之类的话。
她严肃正经地告诉郭惠，“不管什么时候，那个知青都没错，错的是郭强和那些长舌男、长舌妇。”
她还准备去看知青，而且把郭惠也带上了，对郭惠本人来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知青们都在院里，没去上工，这会儿看郭母来了，都殷勤地凑近来打招呼，“您怎么过来了？”
“快到我屋里喝杯茶，歇歇脚。”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进来，“队里什么时候给我们回复啊，出了这种事，可不兴拖的啊。”
周围突然静默了一瞬，郭母左右看了看也没找到说话的人。
她干脆停下脚步，正色道：“我知道你们都为徐知青抱不平，可这也要给大队一些时间，商量个章程出来。再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除了来看看徐知青，宽慰宽慰她，怎么处置这种大事我也插不上嘴啊。”
她停住片刻，语重心长地劝慰，“你们都是有知识的青年，你们可不要因为个人情绪就不上工，国家让你们上山下乡不是为了咱们大队，是为了建设国家，为了广大群众，也为了你们自己，让你们到农村得到锻炼，增长才干，做出成绩啊！”
郭母一番话说完，现场先是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紧接着鼓掌的人越来越多，直至全场。甭管众人心里怎么想，他们必须承认，郭母这番话是政治正确的。
看不再有人找茬，两母女就想往徐知青的屋子去，一个心思灵泛的急忙在前面带路。
那人自我介绍姓方，是知青院最年长的，是大家的老大哥，他说道：“徐玲的房间在最西边，现在她室友王霞守着她。”
郭母进了门就看见一个人正坐在徐玲床旁的凳子上凳子看书，徐玲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对外界发生的事没有反应，像个假人一样。
郭惠突然觉得难受，这是她第一次亲身见到被伤害的人，对方的年纪比她前世小多了，却遭受了这世上最惨痛的事情，还被人骂“不检点”。
王霞这会儿已经听到她们的声音了，正要站起来倒茶。
“谢谢你，不用忙活了，我就是来看看徐知青，跟她说说话，开解开解她。“郭母冲两个知青歉意一笑，”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和她单独处一会儿，我有些心里话想跟她说说。”
“好好，那我们先出去了。”
“你也出去吧，别让人过来。”郭母摆摆手，示意她也出去。
“对了，自己走远点，不要偷听。”在郭惠出门前，郭母又补充一句。
郭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确实打算偷听来着，而且她还没和徐玲说上话呢。
床上的人对几人的话熟视无睹，郭母等人都走后也没有急着开口，她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容有些伤悲，“我有个特别要好的姐妹，她曾经有个女儿，聪明伶俐又贴心，凡是见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我还记得她妈说过，每次他们干完活回来，女儿都会拿毛巾给她们洗漱，那个时候那孩子多大来着，应该就两三岁吧。”
“还有一次是更小的时候，我那姐妹切菜切到手，她女儿知道了眼泪直掉，嘴里喊着‘妈妈，你不要死，妈妈，你不要丢下我。’”讲着讲着，郭母泛起泪光。
“后来，她学习好，考上大学了，那可真是光宗耀祖的事。那个时候大家多穷啊，可他们家还是咬牙摆了三天的流水席。”郭母讲完脸上现出与有荣焉的神色。
“在一个平常的日子，她收到了女儿寄回来的信，信上说她找到了喜欢的人，还跟那人有了孩子。可女儿的妈妈只觉得五雷轰顶，她女儿才多大，还没19岁，就被男人哄骗的未婚先孕，这要是被人知道了，让她女儿怎么做人？别人不光在背后指指点点，更过分的还会当面啐她一口，用最恶毒的话骂她。”
“收到信的第二天，她父母就启程赶去女儿的学校。等他们赶到时，迎接的只有女儿憔悴瘦弱的身躯，那个骗子知道他们女儿怀孕了，劝她打胎不成，抛下她跑了。”
“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他们劝女儿打了胎好好读书，以后再找个好男人。”
“可那女孩也不知道被骗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可真倔，死活不肯打，坚持要生下来。”
“父母拗不过女儿，想带她回家养着又怕村里人看笑话，最后只能休学，在偏僻的地方租了房照顾着。可那女儿还是没养好，一天天地瘦了下去，等到生产的时候，直接大出血一尸两命。”
郭母说到这里，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悲痛得捶胸顿足，再也无力掩饰，“我当时就应该坚持带她回来的，别人看笑话怎么了，就是被人泼粪我也要带她回来的，我好好的女儿还没20就走了，那杀千刀的害了我的女儿就跑了，我恨不得杀了他为我儿偿命。”
床上的徐玲本来无动于衷，这会儿听完整个故事已是泪流满面，一时间整个屋里的哀伤之意直叫人不忍闻。
好一阵，屋里的愁云惨淡才散去。
“徐知青，大娘厚着脸皮叫你一声玲玲，我知道你心里苦，发生这种事是所有人都不想的，队里很多人都是支持你的，咱们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报仇，你要真放弃自己的生命，那就真没人追究罪犯了。”
“大娘……我真恨不得去死……只是没把那流氓绳之以法我不甘心……我才苦苦撑着。”徐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度要昏厥过去，可她语气中的恨意扑面而来。
郭母相信要是那人渣在她面前，徐玲会跟他拼命。
“不值当不值当，为了那样一个货色赔上自己的命划不来，咱们就是要好好活着、活得风风光光的，你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你要想想家里的父母啊。”郭母苦口婆心地劝诫。
“大娘，这么多年你都没找到伤害你女儿的人，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了？”
“当然没有，我找到学校，让学校开除了他的学籍，还找到了那人的老家，只是看到他父母跪在我们面前，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了。打他骂他有什么用？我女儿也回不来了。我难道还真能杀了他？他父母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郭母头撇在一边，声音幽幽响起。
郭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我后来庆幸幸亏没动手，不然我的一双儿女怎么办？我难道要为了那么个人渣去坐牢？我让他在村子里身败名裂、让他学无所成难道不是对他的报应？”
看许玲若有所思，郭母小声对她说，“不要在寻死了，咱们一起想办法给你讨回公道！”
徐玲眼里燃起火焰，一把抓住郭母，“大娘，只要能报仇，你要我的命都行！”
“你这孩子，我要你的命干嘛？我只希望你以后好好活着。”郭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满是怜爱地看着她。
“好了，天也不早了，你好好吃饭，咱们一起想办法，我明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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