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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


周白清一把捂住他的嘴,警觉地坐在黑暗中,本是反锁上的门被人轻松撬开,门缝隙开,一道黑影闪身进来。周白清不想泄露真容,掀起被子想要去蒙那个黑影的脑袋,谁知黑影身手敏捷,抓住被子一角顺时针旋转数圈,将条薄被绞成了绳索状,同时施加在被子上的力道也因旋转被放大了数倍,如同条蛟龙向周白清盘旋飞来!周白清赶紧将被子脱手,窜到了门前,敲了两下墙壁试图叫陈十七过来帮忙。陈十七那里并未传来响动,而黑影已经到了艳阳天床前,周白清也顾不得会暴露身份了,飞步要去擒那黑影。两人在黑暗中过了五六招,黑影的招式清奇古怪,周白清一时品不出是哪门哪派,但那黑影的实力绝不在他之下。周白清收手跃到窗边,那黑影也停下手来,想必也已经摸清了周白清的底细,明白长久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两人在黑暗中屏息僵持之时,陈十七匆忙赶到,他从门外进来,无声地溜到周白清身边,黑影似是明白了他在形势上落了下风,弓起身子挪开两步,打起了衣柜旁边一扇小窗的主意。陈十七和周白清在黑暗中分开,周白清把守房门,陈十七施展轻功,侧步踩墙六个腾空步到了黑影面前,他正要出手抓那黑影,房间中忽然亮起灯光。周白清大惊失色,忙掩住自己的脸,而陈十七和黑影打了个照面,两人双眼均因突如其来的强光而紧闭了一秒,但手上都没怠慢,陈十七出拳,拳及黑影左胸口,被黑影右臂挡下,黑影推掌,掌风波及陈十七腹部,手腕被陈十七向外格开。

        万般寂静,坐在床上,手里按着台灯开关的艳阳天直起了身子,拖着慵懒的腔调,低声疑问:“咦,怎么是你?”

        周白清闻言,透过指缝看那个黑影,陈十七这时终于适应了灯光,亦望向那黑影,他与周白清几乎是异口同声,道:“是你??!”

        两人又同时惊讶于对方的反应,陈十七看向周白清,奇道:“你认识他??”

        周白清已无心遮掩自己的身份,垂下手道:“他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起过的万佛寺那个问心和尚!”

        问心和尚听到自己法号被提及,竖起右手掌低头道:“多有打扰实在抱歉,和尚不过是想来还一样东西给二位。”

        周白清道:“你说要还东西给我和艳阳天?”

        艳阳天这会儿正趴在床上看问心,眨巴着眼睛不说话。问心和尚自僧袍内摸出样东西,上前要递给周白清,却被陈十七拦下,陈十七警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个人在我这里??”

        问心微笑:“和尚也看报纸看新闻,通缉犯逃到江河的事和尚也知道,只不过要找他们二位费了番功夫,去了好几家武馆才找到了这里。”

        陈十七道:“你所谓的费功夫就是闯空门吧?江河这么大,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在水原路?”

        问心道:“他二位都是练武之人,练武之人在水原路有几个朋友有什么稀奇的?”

        他二人对话之际,周白清想起了什么,问陈十七道:“慢着!你不知道他是万佛寺的和尚,那你认出他是谁??”

        陈十七斜挑起眉毛,道:“他?他就是南奉天的亲生儿子!之前调查时无意看到过他一张照片,绝对不会错!”

        周白清大惊,他想起了那位矮瘦住持告诉他的那个故事,他还联想到问心和尚那一手好功夫,再加上他撬锁闯空门的本事,难道……

        周白清冲陈十七使了个眼色,陈十七点了点头,两人把守住门窗,暗暗在拳中聚气。问心眉目沉静,并未否认自己的身份,他道:“和尚现在不过是个和尚,这身本事也有些日子没用了,要不是刚才来屋中探访时这位施主向和尚抛来的棉被中暗含杀意,和尚也不会冒然出手。”

        周白清道:“那你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问心伸出手,摊开手掌,周白清伸长脖子看,问心和尚掌中似乎是颗黄色的豆子,可在定睛一看,哪里是豆子,赫然是枚棕黄色果核。

        周白清不解:“这就是你要给我们的东西??”

        陈十七凑上去要看个究竟,可问心立即合起了手掌,睨视他道:“这是给他们的东西,不是给你的。”

        陈十七撇撇嘴,对周白清道:“那你还不赶紧拿过去?”

        周白清打了个手势,问心将果核轻轻抛出,陈十七见了,半个弓步上前,伸手要去抢,没想到他手指才碰到果核便被一股浑厚扎实的力道撞开,若不是他旋转双臂,急退两步,一掌打在墙上将这股力道化解,恐怕那只去抓果核的手已经丧失知觉!陈十七在墙边站稳了脚跟,不由佩服起问心的本领,他重新将问心打量了遍,拱手道:“是我小看了和尚的本领,你今天若是想走,我和周白清两个人都拦不住你。”

        问心道:“施主言重了,雕虫小技罢了。”

        周白清看陈十七被果核弹开,本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想到问心抛出的这枚果核,不偏不倚地落到他手掌心,轻的如同羽毛,不带一点内力。

        周白清也将问心重新打量了个遍,陈十七说得没错,问心若真想走,他和陈十七两人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刚才在黑暗中与周白清比划那几招,显然没有用全力,数招之后他停手或许是已经认出了周白清,却不巧碰上陈十七进来,以问心的身手肯定不会怕他们,一定是不想被第三个人知道他来了武馆才想从窗口离开。可如今他被陈十七看到了,他又为何还不走?单单是为了给他这枚果核?要是他不想被人看到,又想留下果核,那大可趁陈十七进来,灯还没亮时,就把果核放在桌上、床边,哪里都好,再溜之大吉,岂不是谁都不会看到他?可他偏偏留了下来,实在是奇怪。

        周白清虽满腹疑惑,可还是将眼神从问心身上移开了,他捏起果核拿近了端详,果核两头尖尖,中间镂空,带着股醉人的香气,正是枚精品核雕。周白清忙问陈十七要放大镜,陈十七一走,周白清就问问心:“你真是南奉天的儿子?”

        问心闭着眼睛,嘴唇翻动,似是在念诵经文。

        周白清又问:“那那个女的,是你……是南奉天的……”

        问心沉默,周白清也不好意思问下去了,他便打听起那个核雕是从哪儿来的。

        问心答道:“正是从二位带给我的铃铛里来的。”

        “铃铛?”

        问心道。“是,那串铃铛共有五十六枚,其中一枚不响,里面藏着的就是这枚果核。”

        “那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们?铃铛是给你的,说明里面的东西也是要给你的。”

        问心道:“铃铛的主人不是和尚,和尚只是个和尚,东西是你们带来的,和尚只能把东西还给你们。”

        周白清瞥了眼还趴在床上的艳阳天,道:“刚才要不是他开灯,你怕是已经走了吧?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你?”

        问心道:“和尚本不该来。”

        问心在后头还加了句:“和尚也不会去告密。”

        周白清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问心睁开了眼睛,道:“刚才不走是和尚不想伤人,现在不走是因为你们带来的东西,只有你们两个看得。”

        周白清苦笑,原来这问心和尚留下来是为了提防陈十七的。陈十七很快带回来个放大镜,周白清把核雕凑在放大镜下看时,问心把陈十七看得死死的,陈十七无奈道:“和尚你又怎么知道他们就是该得到这东西的人?要是你给错了人可怎么办?”

        问心道:“东西不是和尚给的,要是错了,也是别人所托非人。”

        陈十七笑了:“哈哈哈你这和尚真是有趣,那我问你,你信不信真是周白清杀了你爸?”

        问心道:“和尚信佛,我佛慈悲,南无阿弥陀佛。”

        陈十七笑得更厉害了,他看周白清,催促道:“你看完没有?”

        周白清收起了核雕,道:“看完了。”

        问心闻言,飞步到他身前,右手食指、无名指屈成眼状,撞开周白清紧握核雕的手。周白清毫无防备,手腕一震,拳头松脱,核雕飞至半空,问心拈了个睡莲吐蕊的指法,弹开果核,果核登时在空中碎裂,无数粉尘散落,躺在床上的艳阳天打了个喷嚏,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来回回看屋里另外三人,好似在用眼神编织着一张网。

        陈十七手里捻了点粉尘,气道:“你这和尚怎么这么急性子?要是他还没记住可怎么办??!”

        问心道:“那是他的事,与和尚无关。”

        言罢,问心便要离开。周白清看着地上的粉尘,感慨道:“看来和尚是真放下了。”

        这话引得艳阳天爆发出阵大笑:“胡说八道!他要是放下了还会去看那串铃铛里有哪颗没响?”

        周白清一愣,再看那走到屋外的问心和尚,月光洒落在他肩头,他形单影只,背影无限落寞,行到墙边,三两步飞身上墙,黄色衣袖如蝴蝶展翅,振动两下即被茫茫夜色吞没。

        陈十七也跟着看,看到问心和尚离开,他问周白清:“核雕雕了什么?”

        周白清正欲开口,武馆前厅忽地传来阵阵拍门声,陈十七看了眼周白清,快步行了出去,他给周白清带上了门,关了灯。周白清坐回到艳阳天床边,艳阳天的酒似乎已经醒了,他道:“不等了,先走。”

        周白清按住他,道:“走到哪里去?”

        艳阳天道:“核雕上刻了什么?”

        周白清道:“一个地址,一串密码。”

        艳阳天道:“那就去那里。”

        周白清摇头:“那地方在东北,我还不一定能出江河呢。”

        艳阳天突然沉默,他踢了周白清一脚,周白清会意地躲到了床底下。艳阳天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走到靠门的窗边拉开点窗帘往外张望。陈十七带着早上那两个便衣警察走进了院子,他嘴里还在念叨:“有事去我房间说吧,没想到马二会重伤姚泰还逃走了。”

        他声音不大,话也不多,仅此一句,但已足够。艳阳天把周白清从床下喊出来,将陈十七那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白清。他问:“姚泰是谁?”

        周白清道:“那天百花巷里打太极的那个小子,我们找了他去问马二话的。”

        这时,陈十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道:“二位,不太好吧,院里的大家都已经睡下了。”

        周白清一个激灵,从柜子边的小窗翻出,贴着外墙躲到了屋外。艳阳天赶紧回到床上,不一会儿警察就来敲门了,艳阳天闭着眼睛不理会,过了阵子,陈十七来敲门,道:“艳阳天师傅,睡了吗?白天的两位警官有事找你。”

        艳阳天这才起身,拖着步子去开门,他身上披了件外套,斜依在门边看门外的三人,不太情愿地开口:“什么事?”

        两个警察脸上都没了好脸色,一个蛮横地推开他,直接走进了他屋里,开了灯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另一个板着脸说:“找个人。”

        艳阳天捂着肚子皱起眉看那个警察,他踩着拖鞋走远了,道:“你们慢慢找,我去喝点水。”

        等到他从厨房拿着水杯出来,一院子的人都被弄醒了,艳阳天怕吵闹,走去前厅坐撑着脑袋坐在桌边喝水,陈氏武馆门口又来了三辆警车,十几个警察从车上下来,浩浩荡荡地走进了武馆。武馆外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艳阳天看到袁苍山也挤在人群中,袁苍山也看到他了,他从人群中出来,走进武馆低下头和艳阳天说话。他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警察?”

        艳阳天默默喝水,袁苍山笑着看艳阳天,问道:“师兄还醉着?”

        艳阳天摆摆手,道:“醉得快,醒得也快,没什么大事,你回去休息吧。”

        “师兄要不去我那里睡一晚?我和朋友说一声,都是好客的人,只是要委屈师兄和我挤一晚上了。”

        “不用了,警察也快走了。”

        袁苍山揽住艳阳天肩头轻拍了两下,柔声道:“师兄从前就睡不踏实,最烦被人吵醒,现在该不会是在生闷气吧?”

        艳阳天点点头,当是默认,袁苍山眼里带笑,道:“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师兄尽管开口。”

        艳阳天抬眼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袁苍山道:“师兄不爱出门,还这么远来到江河讲课……”

        他吞吞吐吐,艳阳天看了就笑,道:“我不缺钱,这家武馆里一个年轻人从前搭救过我,我来是卖他一个面子。”

        袁苍山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陈十七从里面走了出来,艳阳天看到他,便对袁苍山说道:“说的就是他。”

        袁苍山转眼去看陈十七,道:“原来是陈富师傅的这位徒弟,早就听说是位青年才俊,下午来时没见到,如今见了,果真是一表人才啊。”

        受了这番夸奖,陈十七难免要和袁苍山客套两句,寒暄的话还没说完,一队警察就出来了,这一队警察将那两个便衣夹在中间,为首的还出来给陈十七打招呼,道:“两个外省人扰了武馆清静,我也和他们说了,你哪里会作出私藏逃犯的事情,我先将他们好好招待着,回头一起吃个饭,什么都好说,对吧?”

        “说的是,我送送各位,大晚上的也辛苦你们了。”

        陈十七将警察送到门口,一路带笑。艳阳天看警察都走了,撑着桌子吃力地站了起来。他醉意虽没了,可之前喝下去的那些酒在他肚子里闹个不停,胃里难受,他脸色都跟着白了几分。袁苍山出手扶了他一把,把他扶进了后院。艳阳天强忍着不适感走到门口,胃里实在受不了了,一弯腰把晚饭全都吐了出来。袁苍山扶着他不停骂自己,骂自己不该拉着他喝那么多,不该把他酒量不济,鲜少碰酒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艳阳天吐舒坦了,道:“怪你自己干什么,是我自己要喝的。”

        袁苍山把他扶进房里,给他打来盆热水洗脸,还倒了杯温水。艳阳天用温水漱口,手里拿着热毛巾,说是没大碍了,要睡了,袁苍山没肯走,还是坐在床边看着他。陈十七这时从外面进来,看到袁苍山还在,便和艳阳天说:“艳阳天师傅,您先休息着吧,我也去睡了,明日的课还得麻烦您了。”

        他要走,袁苍山却喊住了他。艳阳天靠在床头,神色平淡,并未对袁苍山突然喊住陈十七而赶到惊奇,可陈十七却惊奇得不得了,他发现袁苍山眉目中的神情变了,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与他寒暄客套的温和青年人。他变成了一头野兽,一头端端正正地坐着的野兽,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中射出让人想跪地求饶,大喊救命的光芒的野兽。他是猛虎,百兽之王,盘踞在这间斗室,周身的豪气已经穿透屋顶,刺破云层,直逼九天。

        陈十七从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人,仿佛天生就是王者,天生就是霸主,无论是四面墙壁,还是苍茫天地,通通困不住他,这样一个人的功夫究竟会如何了得,他不敢想,也不愿想,想到自己究其一生或许都无法望其项背,陈十七心中又恨又敬。他关上了门,站在袁苍山面前,道:“前辈有话大可直说。”

        天知道他说出这番话费了多大的劲,他强忍住内心的无限感慨,假装镇定地看向袁苍山。可他心虚得厉害,他知道如果他被警察逮捕,他们逼问他,拷问他周白清的去向他也不会透露一个字,他更不会对任何刑罚感到恐惧!可袁苍山不同,他如果问他,他还是不会透露一个字,可他会怕!想到自己竟然对一个从未交过手的人感到恐惧,陈十七心下恼怒,可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对峙,有时候不用出手,胜负就已经定下!

        袁苍山却没问他任何问题,他站起来,走到靠近柜子的窗前,他打开窗,道:“外面的小兄弟,进来吧。”

        陈十七咬住嘴唇,艳阳天眼神闪烁,低下了头。

        周白清从窗外翻进来,屋内鸦雀无声,众人的呼吸都低不可闻。袁苍山率先打破沉默,他看着周白清,问道:“你就是周白清?”

        周白清点头,袁苍山扫了他一眼,看向艳阳天,嘴里问出的话问的却是周白清。他问道:“是你挑断了我师兄手筋,脚筋?”

        周白清再次点头,陈十七以为袁苍山是要对周白清兴师问罪,心下惶恐,想帮着说些什么,孰料,艳阳天比他先开口,他道:“前尘旧事,何必再提。”

        袁苍山轻叹,眼神软了下来,道:“既然师兄这么说,那就算了,你们已没了师徒情分,师兄你还这么维护他,又是为什么?”

        艳阳天道:“有没有师徒情分和他有没有杀人没有关系,他没杀人,我信他,就足够了。”

        袁苍山微笑,叹道:“师兄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都没变,信不信人全由自己说了算了。好!你信他,那我也信他。”

        袁苍山转头看周白清,周白清似是汗颜,并没在看他,也未开口。陈十七想,周白清心里或许也在经历像他一样的挣扎,对这个虎一样的青年人又敬又怕。还是艳阳天接下了话茬,他道:“如果你信我,那你现在就走吧,多留无益。”

        袁苍山道:“我明天就要启程回东北,搭朋友的船,江河我看也留不下去了,不如你们和我先去东北,再从长计议。”

        陈十七没想到他会愿意帮这个忙,接道:“我看这个主意不错,我那班警察朋友至多也只能看住那两个外省警察半天,据说他们的后援快到了,后援一到他们肯定又要来搜这里,到时候拦都拦不住。”

        艳阳天却说:“不必了,我们还要追查真凶。”

        周白清疑惑看他,但没将疑惑道出,只道:“那还要麻烦前辈了。”

        他郑重地向袁苍山行了个大礼,袁苍山道:“不必搞得这么隆重,我帮你,只是因为我相信师兄,要是将来被我发现我是错信,我一定会将你送去伏法。”

        艳阳天有意回绝,他道:“拖累我一个人就算了,还要拖累你,这怎么能行。”

        陈十七道:“艳阳天师傅要是觉得这里住不习惯,我可以派人送您回江南。”

        周白清随便找了个借口,道:“还是一起走,我怕马二……”

        陈十七打断他:“真是滑稽,怕马二什么?马二又不一定知道他和你的关系,再说了我们还都不知道马二打的是什么主意,要是他着急跑路,哪还……”

        周白清也打断他,厉声道:“你别管了!”

        陈十七一脸莫名,也不想管了,甩手出门。袁苍山跟在他后头走了,临走前他和艳阳天约好了时间地点,明早四点在陈氏武馆后门见。

        屋里又只剩下艳阳天和周白清了,艳阳天拉灯睡觉,周白清站在他床头,终于将盘旋在心中的疑问问出:“袁苍山要回东北,核雕上地址也是东北,恰好方便,你为什么要拒绝他?你不信任他?”

        “我说了,不想再拖累一个人。”

        “真的只是这样?”

        “还能怎么样?”艳阳天赶周白清走,周白清俯身拍他脸颊,想问什么,可对着艳阳天漆黑黯淡的眼珠僵了片刻,他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周白清从艳阳天床上拿下来个枕头,枕在地上和衣睡下。艳阳天半夜踢被子,一床被子一半盖着,一半挂在床沿。周白清睡意很淡,被子滑过他手背上时惊动了他,他睁开眼睛,把双手垫在脑后看艳阳天,光线晦暗,他看不清他,只能看到他那头乌黑的头发和一截露在外面的雪白的脖子。周白清坐起了身,他把被子一角攥在手里,先是看着艳阳天,看着看着便握紧了拳头,这种看到后来变成了瞪,瞪着瞪着他咬起了自己的拳头。后来他不瞪艳阳天了,他闭上了眼睛,有些难过。他想起自己身上背负的罪名,想起这几天见不得光的日子,想起那条漫长的公路,那些漫长的黑夜,想起艳阳天那温暖又冰凉的身体……想到这儿,周白清就特别想扑上去咬艳阳天两口,咬他的肉,啃他的骨头,将满腔难以言说的情绪全都发泄了。这一宿他再没睡下,静静坐到了凌晨三点半。

        袁苍山在清晨四点准时出现,陈十七开车载他们去了码头。一行人到了码头,周白清与陈十七匆匆告别,千言万语汇成两句“珍重”,一个拥抱,周白清便头也不回地跟着袁苍山上了船,倒还是艳阳天有些不舍,走两步还回头看了眼。他在看什么,陈十七看不透,只觉他视线落在夜雾混沌的远处,极远处。

        袁苍山的朋友经营的是艘货轮,他将周白清安排在了货舱中一间废弃的杂物室里,杂物室的门可以从里面反锁。袁苍山与船长同住,艳阳天则住在他们隔壁的客舱,舱内干净整洁,据说平时船长的亲友跟船时就住在这里。

        从江河到东北行船要走五天,一大早船长就和袁苍山在船舱里喝酒,两人喝一种没有包装,装在塑料瓶子里的白酒,酒味浓烈。船长四十多岁的样子,留一脸络腮胡,说话嗓门特别大,还热情地招呼艳阳天一起喝酒,艳阳天闻到酒味就犯恶心,喝了点薄粥推称晕船去自己屋躺下了。其实他一点都不晕船,货轮开得相当平稳,海面上风轻浪小,偶尔一点轻微的摇晃像是父亲在推动摇篮,摇着摇着艳阳天竟有了睡意,袁苍山从外面进来时,他正徘徊在梦与醒之间,耳朵里听到有人来了,却懒得招呼,眼睛也不睁开,嘴里“嗯”了声,听上去像是梦呓。

        袁苍山给他带来了晕船药,给他放在床头,轻声道:“去看过那小子了,给他塞了两个馒头。”

        艳阳天眯缝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麻烦你了。”

        袁苍山笑眯眯地拉了张椅子过来坐下,道:“师兄你睡,我就想来看看你。”

        “那你和我说他的事干什么?”艳阳天睁开了眼睛,枕着胳膊看袁苍山。袁苍山笑道:“看你还没睡,就来和你说说话。”

        艳阳天道:“我闭着眼睛就表示不想有人来吵我,这点规矩都不懂?”

        袁苍山给他赔罪,道:“懂的懂的,就是一下没想起来。”

        艳阳天叹气,道:“油嘴滑舌。”

        袁苍山给他拉起被子盖住他肩膀,道:“师兄别着凉了。”

        艳阳天看了他两眼,捏着被角道:“芷凤是被那小子带走的。”

        袁苍山明显一愣,可随即又无奈地笑了:“师兄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昨天是我和你叙旧,不谈别的,就谈你我,今天你我谈完了,就该谈这件事了。”艳阳天的眼神冷了下来,袁苍山问道:“芷凤喜欢那小子?”

        艳阳天轻笑,不无讥讽地说道:“谁知道呢。”

        袁苍山皱了皱眉,艳阳天说:“芷凤前一阵子过世了。”

        袁苍山并不惊讶,低头道:“听说了,也不知芷凤被葬在哪里,想去看看她,和她说声对不起。”

        艳阳天捂着嘴不适地咳嗽起来,他赶袁苍山走,语气一下凶狠起来,袁苍山知道他脾气古怪,依着他说:“好,我这就走,师兄你多休息休息吧,回了东北我给你找个好大夫看看。”

        艳阳天道:“不必了,我有个相熟的大夫,你把你那里地址给我,我等会儿打个电话给她,让她寄点药去你那里。”

        袁苍山听说他在吃药,追问道:“这药平时就吃?行李里有吗?我找个办法给你煎一帖?”

        艳阳天真生气了,指着门口说:“你快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不想和你说话,你走。”

        袁苍山只得悻悻走开,他走后,艳阳天那口堵在心口害得他直咳嗽的气算是终于顺了。他靠在床头,从白天坐到晚上,午饭晚饭都没吃,反而是抽掉了小半包烟。夜深了,客舱圆窗中投来皎洁的月光,艳阳天起身走动,他叼着烟去洗漱,客舱里有单独的卫生间,设备一应俱全,不比外头的宾馆差。艳阳天冲了个热水澡,头发还湿着就坐在床边抽烟,袁苍山和他也算是知根知底,再没来找过他,更没让别人来打扰他。艳阳天就爱清静,一个人什么都不干,光是坐着就能坐一整天,仿佛他有想不完的事情,动不完的脑筋,只能这么干坐着去琢磨。

        半包烟抽完,艳阳天拨弄了两下头发,他的手背和胸口有些痒,发梢上滴下来的水珠滑到胸口正好给他解痒,手心里摸到的水更是让他通体舒畅,正觉得舒服的当口他猛地想起来一件事。想到这件事,艳阳天摸头发的动作就僵在了半空中,他瞥了眼反锁上的房门,又立即扭头不看,他抽烟的动作变快了,急急忙忙抽完一支烟起身关了灯就去床上躺下了。可睡在床上他也不安分,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门看,身上痒得厉害,抓着抓着就把手背给抓破了。艳阳天倒抽了口凉气,捂着手背咬紧了嘴唇。他难受地弓起了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把他当成了它们的巢穴,在他身上无所顾忌地筑窟挖洞。艳阳天用被子裹紧了身体,他出了好几身冷汗,大腿颤得厉害,那些蚂蚁已经从毛细孔里入侵了他的身体,轻一口重一口地咬着他的血管,把守住他全身血脉,只让那些躁动的血液只能往一个地方冲。

        艳阳天闭紧双眼,他摸到自己腿间,用手搓了两下,可根本不解恨,反而更难受了。他体内的阴蛊似是知道他想用手排解,为了惩罚他而更为卖力地折磨他,啃噬他的理智,他的忍耐,将他做人的伪装全部bā光,只留下本能的欲望。艳阳天从床上滚落了下来,他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才打开门,外面就有个人扑了进来。艳阳天闻到那人身上的气味,用力推开他,对方却抱住了他,嘴唇贴在他耳边问他:“师父你半夜要去哪里?”

        艳阳天喘着粗气靠在墙上,说:“去……喝水……”

        周白清把手伸进了他裤子里,摸着他湿透了的顶端说:“顶着这个去喝水?”

        艳阳天道:“别废话了。”

        周白清双眼充血,张嘴咬在了艳阳天肩膀上,他咬得用力,艳阳天以为他松口时会扯下他肩膀上一块肉,可结果也只是留下了个凹凸不平的牙印。这晚周白清留在了他房间里,他抱着他睡觉,他抱太紧,艳阳天被勒得睡不着,他睁着眼睛看那面墙壁,看到后来眼睛发酸,泪腺自动分泌出两滴眼泪。眼泪滑下,他仿佛看到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墙边,一个是小小的周白清,邋遢的样子,明亮的眼睛,一个是风华正茂的袁苍山,英俊风流,讨人喜欢。阳光照进来,这两个人手拉着手走进了阳光里,越走越远,最终难觅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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