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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下


蓝婶才要去开门,没想到茶室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一行数十个红衣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是个粗壮男子,他见到刘斩风,两道分叉眉猛地飞起,伸手一指,道:“刘斩风!西区也是你想进就进,想来就来的??”

        刘斩风笑道:“我这才要走,不过是来见个故友,这也不行?懿老爷可真是越活越小气了。”

        分叉眉一掌拍在木桌上,道:“懿老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弟兄们给我上!”

        他喊打声已经出口,红衣人愤然冲上,黑衣人霍然起立,眼看一场大战在即,可一道喊停的声音忽然从后方斜斜劈下,一众红衣人立即僵在了原地。只见一个着唐装的干瘦老人从分叉眉身后缓缓行出,他嘴角两撇山羊胡,一双狐狸眼睛滴溜溜,他道:“懿老爷是叫我们来送送客人,什么时候说过要把客人打出西区?”

        他人虽瘦小,可说话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那分叉眉听了不敢回嘴,梗着脖子让开条道,对刘斩风道:“那你请吧。”

        刘斩风笑笑,回头朝艳阳天行了个礼,这才带着他那四个光脚平头走出了茶室。这一黑一红两帮人渐次出去,蓝婶立马反锁上了茶室的门,她问艳阳天:“那个刘斩风你认识??”

        艳阳天道:“不认识。”

        蓝婶道:“那他说来见个故友,说的不是你?”

        艳阳天不答她,脸上似有厌烦的神情,转而问道:“言老呢?”

        蓝婶也不打听刘斩风的事情了,道:“送去看医生了,说是那天去芳芳那里照顾生意后被人用药弄晕了,觉得丢人,没脸见你,我走时他已经醒了,说自己能回家,我就回来了。”

        艳阳天吩咐蓝婶给言老放几天假,好好休养后便一个人回到了楼上,他整理完今天的账簿就又在床上躺下,睡意一阵一阵的,有时浓,有时浅,浓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又要发梦,梦到的又总是噩梦,这么折腾了好一阵子直到喝下蓝婶送上来的汤药,艳阳天才算彻底睡着。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艳阳天醒时看到蓝婶留在桌上的晚饭,他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了点,饭菜都冷了他也不在意,放下筷子就钻进了浴室。方才睡着时出汗出得厉害,一身衣服湿透了不说,床单上都留下了印子。艳阳天拧开花洒,打算洗个澡再换了床单,水热得慢,光出冷水,可他站着冲了好久也不觉得冷,水热了后,他恍惚间意识到这一点,又是阵虚汗。近来他对冷热已经不太敏感,别人都是察冷热穿衣,他是看天色穿衣,天色还暗就多穿一件,天空要是晴朗,就穿薄一点。吃饭喝水更是随意,经常错过饭点,忘了吃饭,就算记得,吃上一点也就觉得饱了,喝药倒是勤快,蓝婶说他越活越不像人,越活越没有实感,身体虚,人也跟着虚,真是千真万确,字字珠玑。

        艳阳天穿上睡衣从浴室里出来,他去衣柜里找能换的床单,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又不想下楼麻烦蓝婶,再睡下时索性空了那个被汗水湿透的位置出来,人缩到了床沿。他心里还在庆幸这张床足够大,可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心里又突然难受地厉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直咳嗽。他静静坐了会儿,忽地一阵烟瘾窜上来,忍了会儿还是没能忍住,他伸手开了床头灯,想去床下摸烟抽。他手才探下床,隐约间似是听到了什么,耳朵一动,赶紧关了灯,一翻身将被子踢到空中,这一踢本是试探,没想到被子真落到了一个黑衣人肩头!

        这黑衣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他来干什么?

        艳阳天在心里连问三声,这些问题他暂时回答不上来,他只知这黑衣人蒙了面,轻功了得,拳脚功夫也属上乘,他今天应付霍老二那几人其实已属勉强,如今再对上这个黑衣人,躲闪已经很是吃力,更别说破解回击了。黑衣人似是也看出了些端倪,攻势更盛,本用的罗汉拳法忽然摇身一变,轻巧的拳法骤然变得厚重,双拳如同冲炮,一股浑厚刚猛的内力爆烈而出。艳阳天一愣,一伸手要去拿黑衣人肩,黑衣人忙抓住他手,打出一套降龙伏虎,将艳阳天压在了地上,艳阳天挣脱开他,翻身起来,又试了这黑衣人几招,他心跳得越来越快,到黑衣人一手金刚八式全被他试完,艳阳天脱口而出:“周白清?”

        黑衣人充耳不闻,连出两拳直打艳阳天死穴,艳阳天身体本就虚弱,刚才强撑着试完他身法早就已经精疲力竭,这两拳过来怎么也躲不开挡不下了,闷哼一声吃下全部拳力,摔在了床边。这黑衣人还不放过他,快步过来,从腰间抽出把银光闪闪的匕首,直向艳阳天刺来。艳阳天心知如果这个黑衣人今晚要杀他,他绝活不到明天,可他心里疑问重重,不看到这个黑衣人真面目就算死也不会瞑目!艳阳天一咬牙,迎着那匕首刀尖而上,左手伸过去打开了床头灯,右手一把扯下黑衣人脸上的头罩。黑衣人一头铂金色头发在灯光下炸开,他眉目英俊,一脸狐疑,用刀抵着艳阳天喉咙,问他:“你刚才喊我什么?”

        艳阳天看着他,久久看着,看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看到他分明就是周白清,他低声问:“你是不是要杀我……”

        “我的任务是活抓你,我只是想问你,你刚才喊我什么?周白清?他是谁?你已经是第二个对着我喊出这个名字的人了,我们很像?”

        艳阳天心里一梗,吐出口鲜血,黑衣人又说:“我不是什么周白清。”

        艳阳天捂着嘴道:“我知道了,我认错人了。”

        黑衣人收起匕首,抓起艳阳天胳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艳阳天推开他道:“我打不过你,你想抓我去哪里我都逃不掉,但是你不要碰我,我的血有毒。”

        黑衣人轻笑:“你骗谁呢?一个人的血里怎么可能有毒,那他要怎么活下去?”

        艳阳天体力不支,已经有些昏昏沉沉,还想再解释几句却再发不出声音,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艳阳天再睁开眼时人已到了一处祠堂,眼前一排刘姓宗族牌位还有好些水果糕点之类的贡品,灯火明亮,香炉中有三支细香,徐徐燃烧。

        艳阳天觉得膝下痛得厉害,低头看去,原是跪在了一枚插满银针的蒲团上,艳阳天忙要爬起,只听一声呼哨,刚才去茶室抓他的黑衣人从房梁上跃下,一把将他按回到那银针蒲团上。艳阳天扭头看他,黑衣人却又飞上了房梁,藏进了黑暗中。

        “花少爷,我们可又见面了。”刘斩风的声音从艳阳天身后幽幽传来,艳阳天闭上眼睛,叹出一口气道:“你父亲往我母亲饭菜里下毒,害我母亲惨死,害我一身毒血,该是我寻你报仇,怎么现在倒反过来了?”

        刘斩风哈哈大笑,走到了艳阳天面前,将他扶起,说:“哎真是可怜,流了这么多血,却没个人敢来给你擦一擦,有毒的血,谁要碰,生来就是个祸害。”

        艳阳天自己拍了拍衣服,他双腿不停打颤,还硬撑着站着,问刘斩风:“你抓我来你们家祠堂要干什么?”

        刘斩风拱手道:“佩服佩服,不愧是花家少爷,伤成这样脸上连点表情都没有。”

        说着他摸了把艳阳天的脸,笑着揽住他腰,艳阳天脸色大变,刘斩风也同时变了脸色,抓住他脑袋一把将他按在供桌上,一张笑脸陡然狰狞,斥道:“要不是你们花家我们能沦落到隆城??能活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能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蛇鼠窝里发霉发臭??!!艳阳天,你在西区我奈你不何,可到了东区,哈哈哈哈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你不是武功了得吗?怎么不打?不出手?哦?我知道了……”刘斩风的脸逼近了艳阳天,摸着他下巴说,“你啊,你的武功早就被你徒弟废了!现在剩下的不过是空架势!哈哈哈艳阳天你当真是厉害,光是假把式就能把霍老二给打得屁滚尿流,可到了我这儿……”

        艳阳天挣了下,刘斩风拍拍他的脸,道:“我找的可是一顶一的高手,有他看着,你哪儿也别想去!我也什么都不要你做,我算算啊,你今年该多少岁数了?快四十了是吧?啧啧,四十活成你这样也怪不容易的,我知道你在吃药续命,到了我这儿你可没药吃,你就每天给我这样活着,没有药的活着,你知不知道你身体里的毒最后会怎么发作?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到你四十那年,你的心肝脾肺肾每天都会烂掉一点,然后越烂越多,烂到它们在你身体里化成一滩血水,你整个人都会发胀发软,骨头都会被血水泡化掉,眼珠会从眼眶里掉出来,血从嘴巴,鼻孔,耳朵里流出来,你的声带都会融化,想喊都喊不出来……最后啊,砰一声!你就会像个充多了气的气球,砰一声地炸开,哈哈哈哈。”

        刘斩风在艳阳天耳边夸张地大笑,艳阳天冷冷道:“没想到你祖辈有喜欢看这种恶心把戏的癖好。”

        刘斩风松开了他,拍拍手,道:“看着仇家之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痛苦地死在自己面前该是件多愉快的事。”

        艳阳天不置可否,直起身晃晃悠悠地往祠堂角落走去,刘斩风道:“你要去哪里?”

        艳阳天拉了个软的蒲团过来,横在地上,头枕蒲团,道:“困了,要睡觉。”

        刘斩风哑然失笑,夸他有大家风范,他信步走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提醒艳阳天:“梁上的这位高手会一步不离地看着你,花少爷还请自己把握分寸。”

        艳阳天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地上又冷又硬,怎么睡都不舒服,他翻来覆去折腾良久,忽然问那黑衣人:“你有名字吗?”

        黑衣人不理他,艳阳天看不清他,不知他还在不在那影子里,他撑起半个身子往那黑影处张望,看到的唯有重重叠叠的黑色阴影。

        艳阳天靠在墙上,他有些累了,听到外面传来雷声,数件往事浮上心头,他垂头道:“那个和你很像的周白清,我遇到他的时候是个雨天,他在路上站着,没穿鞋,样子很脏,像个小乞丐,我就问他,他有没有名字……也不记得他当时回答了什么,后来他跟着我走了,再后来,他自己走了。

        黑衣人依旧默不做声,艳阳天突然感慨:“一人说话,一人不说,原来是这种滋味。”

        他轻笑了声,撑着墙壁站起来,走到供桌边,先是把桌上的水果糕点大鱼大肉全都拿到了地上,接着又伸手去够放在里面那张长桌上的刘家列祖列宗牌位,够到一个,抓在手里,放到地上,又去拿另外一个。一通忙活后,最后桌上只剩下刘斩风父亲的牌位,艳阳天一斜眼,啪嗒将那牌位打到地上,弯腰捞起块糕点,塞在嘴里,又掰下个鸡腿拿在手里,把地上的软蒲团扔到长桌上,一骨碌爬上桌。艳阳天三两口吞下糕点,抹了抹嘴角,在桌上摆直了双腿后他又吃起鸡腿,他晚上吃得少,刚才在家里和黑衣人一番打斗早就耗尽了他力气,眼下正饿得厉害,也顾不得有第二个人在场,狼吞虎咽啃完鸡腿,把骨头往地上一扔,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直接在桌上躺下,靠着软蒲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四名男子从门外进来,这四人全都光脚,平头,黑衣,艳阳天躺在桌上瞅着他们,觉得有些眼熟,似是昨天下午跟着刘斩风的那四个人。这四人看到眼前场景先是一愣,接着交头接耳商量了一阵后,三个人气势汹汹走向艳阳天,一个抓肩,两个抬脚将他抬下了供桌,压跪在地上,艳阳天抬眼看了看黑衣人隐身的方向,没有要反抗的意思。那第四个光脚平头似是去给刘斩风通风报信,快步跑了出去,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刘斩风就杀气腾腾地进来了。他还是昨天下午艳阳天在茶室见到他时的那身打扮,只是格纹西服里头的衬衣换成了亮黄色,更衬得他脸色发绿。刘斩风倒没冲着艳阳天破口大骂,他一进屋看到满地的牌位,赶紧抓起几个抱在怀里放到桌上,仔仔细细擦拭一番后打了个响指。只见那黑衣人从梁上下来,刘斩风看到他,两个巴掌过去,怒不可遏,道:“你是死人还是活人?老子花那么多钱雇你,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家祖宗牌位全都挪了?”

        黑衣人单膝跪下,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刘斩风一脚踹过去把他踹翻在地,黑衣人忙从地上爬起,低头跪在他面前。

        刘斩风算是解了点气,他一眼扫到用作贡品的烧鸡少了只鸡腿,又是一阵怒火上来,大步走到艳阳天面前,气得鼻子里哼哧哼哧出气,想要打人的手都举到了半空中,僵了半秒又重重垂下,他抓着艳阳天头发,冷笑道:“艳阳天师傅,旁人都说您是位大师,有武德,讲气节,没想到也会干出偷吃人贡品,打翻人祖宗牌位这种大不敬的事来。”

        艳阳天道:“仇人当前,不闻不问还讲什么武德气节,肚子饿了不吃,饿死了就连人都不是了,还谈什么大师。”

        刘斩风竟对不上他的话,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不许这人碰屋里的任何东西,听到了没有?!”

        黑衣人用力点头,刘斩风一挥手,两名壮年男子抓起艳阳天,艳阳天问道:“要去哪里?”

        刘斩风道:“还能去哪里??我这祠堂被您又当卧室又当餐厅,免得您再将这里当了厕所用,这就带您去洗漱方便!”

        他话说完,踢了下黑衣人,道:“去,你师父说你也会用那针的玩意儿,你去用上两根,把他那点假把式也给我掐死了去。”

        黑衣人顿首,起身走到艳阳天身后,艳阳天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他用的是什么针,只觉大椎穴上一麻,全身如同被灌下重铅,连抬动手指都变得非常吃力。他还想再多看那黑衣人一眼,可刘斩风从口袋里摸了个黑步袋子出来套在了他脑袋上,那抓着他的两名壮年男子健步如飞,转瞬间,艳阳天就闻不到祠堂里特体有的香火味了。十来分钟后,一阵暖意袭来,血腥味混着屎尿味一个劲往艳阳天鼻子里窜,他才想憋气,身子一晃,原是抓着他的人将他噗通扔进了个沸水池里,艳阳天一个激灵,气还没喘上来,又一双大手按住他肩膀,将他往水里按,一只粗糙的毛刷子在他后背上来来回回刷了好几遍。艳阳天吃了不少水,意识都有些不清明了,那按住他肩膀的人刷完他后背又将他翻了过来去刷他脖子和前胸。艳阳天只觉自己像是件泡在水里的廉价外衣,被人搓搓洗洗一番后从水里捞起来,又被抓着回到了祠堂。

        他头上黑布袋一脱,抓着胳膊就打了个喷嚏。祠堂里比外头阴冷些,加上他身上衣服还湿淋淋的,不停往下滴水,艳阳天想了想,脱掉了外衣,绞了绞水,摊开了拿在手里走到灯光下晒着。衣服晒到半干,外头有人进来给他送吃的,两份盒饭,一份给他的,一份给那黑衣人的。艳阳天那盒餐饭里没有油水,白水配青菜,黑衣人那份就精彩多了,又是叉烧又是烧鸭,两人面对面坐在地上吃饭,食物的香味在祠堂里飘散开来,艳阳天吃了两根青菜就放下了盒饭,黑衣人瞅了眼他剩下的大半盒饭,扒饭的动作顿了顿,艳阳天道:“我昨天吃鸡腿吃饱了,吃不下了,你吃吧。”

        他把饭盒推了过去,黑衣人也不和他客气,吃完自己的又去吃他的,两份盒饭下肚,他打了个饱嗝,拿袖子一抹嘴,对艳阳天道:“到时间了。”

        艳阳天不解:“什么时间?”

        黑衣人把他拽到供桌前,一把按他在那银针蒲团上,道:“每天半小时,刘老板的规定。”

        艳阳天并没挣扎,半小时过去那黑衣人提他起来,自己又爬上了房梁,消失不见。

        这么连续过了有三日,每天刘斩风都会派人来给艳阳天和黑衣人送饭,一天两顿,第一顿饭之前也一定会派人来抓艳阳天去清洗,艳阳天身上那身衣服就没彻底干过,加上他吃得少,睡得不好,每天还有半小时的跪刑要受,人消瘦了不说,到了第四天已经病倒,咳嗽个不停,如此干咳了半日后开始咳血。他捂着嘴,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怎么都不舒服,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蜷在墙角闭上了眼睛,身体迫切需要睡眠,可人却分外清醒,梦做了一个又一个,都是以为自己还醒着的梦,梦到后来在祠堂里看到了自己父亲母亲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艳阳天抱着胳膊,他出了好几身虚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看东西都不清楚了,有人来给他送第二顿饭,黑衣人从房梁上下来,把饭盒拿到他面前,艳阳天推开了,轻轻说:“你吃吧……我吃不下。”

        黑衣人看看他,没说话,盘腿坐在他对面大口吃饭。艳阳天道:“你离我远点吃。”

        他说完捂着嘴咳了声,看到自己满手的血,往边上挪开了些。黑衣人这时问他:“你血里有毒……是真的?”

        艳阳天扭过头说:“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黑衣人眼神一顿,转过身埋头吃饭,艳阳天看着他背影,幽然道:“转过去好,你就这么转过去吧。”

        他沉沉闭上了眼睛,黑衣人听得身后砰一声,转头去看,看到是艳阳天摔在了地上,他双眼紧闭,嘴唇血色全无,嘴角倒是有一星点殷红的血迹。黑衣人伸手过去探他鼻息,他呼吸尚存,只是十分微弱,黑衣人放下盒饭,又过去摸他额头,这一摸,烫到了他自己的手。黑衣人正要缩手回去,艳阳天却半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又怕地低唤了声:“周白清……”

        黑衣人否认:“我不是周白清。”

        艳阳天还顺着他说:“是,你不是……你走吧……就当没认过我这个师父,我也没收过你这个徒弟。”

        黑衣人不愿与他纠缠,甩手起身。艳阳天似是被烧晕了脑袋,不断说胡话:“人又不是我杀的,关我什么事,又关我妈什么事,我不想死……胡说八道,我又不是想当什么大师才练武……你们不是都走了吗,干吗还要都回来看我,你们一起投胎,十八年后要是还是没能在一起,也怪不到我头上了,对不对?”

        他眼神起先是空茫地看着远处,后来落到了黑衣人身上,他又说:“你也来了?我看到的都是些死人,你也死了?死了好,死了一身轻松,也不用牵挂着谁,惦记着谁,我找你找了一年都没找到你,没想到今天你和芷凤,苍山,我爸,我妈一起来看我了,原来你是死了……你也快去投胎吧,赖在人间干什么?都说我最短命,可你们都走在我前面,我也没办法……周白清……”

        黑衣人出神地看着艳阳天,艳阳天朝他挥挥手,说:“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和你说,你听一听吧,反正你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现在听一听也无妨。”

        黑衣人走开了,艳阳天笑了笑,说:“原来是我认错了人,你是鬼差,不是他……”

        他说完这句彻底没了声音,半夜里下起暴雨,屋顶有些漏水,黑衣人没办法,只好下来休息。他靠在梁柱边打瞌睡,雷声阵阵,一下接着一下,没完没了地,他也睡不着,就去摸了摸艳阳天的脉搏。艳阳天全身发烫,脉搏还在,只是脉象非常奇怪。黑衣人松开了他的手,他发现艳阳天两只手的手腕上留有两道疤痕,他又撇了眼他脚踝,看到了另两道相似的疤痕。一道亮白的雷照亮艳阳天的脸,他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外头雨声连绵,黑衣人眉心一跳,赶紧揽住艳阳天肩头扶起他,可立即他又被自己的举动吓到,扶着艳阳天放也不是,抱也不是。黑衣人正犹豫不决,祠堂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几丝细雨飘了进来,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男子慢慢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女子撑着把红伞,进到了室内也不肯收起来。她捏着鼻子抢在拐杖男子前面走到艳阳天跟前,黑衣人看到这两人,忙从地上跳起。拐杖男子合上门,问黑衣人道:“怎么样?任务还顺利?”

        黑衣人道:“顺利。”

        那撑伞的女子此时尖叫了声,弯着腰对着艳阳天哭哭啼啼起来,道:“杀千刀的刘斩风,也不知道疼惜着点人,这可怜的。”

        黑衣人看着她,道:“刘老板知道你们来?”

        女子回头瞪他,从怀里摸出颗药丸塞进艳阳天嘴里,道:“他不准我们来,我们就不能来了?真是奇怪了。”

        黑衣人皱起眉,道:“师父知道你们来?”

        女子转了转眼珠,看看艳阳天,又看看黑衣人,笑着道:“你这死心眼的,就知道师父师父,你师父让我们顺路来看看你,你这一年都在外头忙,都没回隆城办事,怕你生疏了。”

        黑衣人嘀咕:“这能有什么生疏的……你刚才给他吃什么了?”

        拐杖男拿拐杖敲了下黑衣人的腿,道:“笨!我们这是按天数收费的买卖,他多活一天,我们就多赚一点,明白了?”

        黑衣人道:“这人也怪可怜的。”

        撑伞的女子听到他的话,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她转了下伞柄,狐媚的眼睛盯着黑衣人道:“你倒同情心旺盛,怎么?可怜他了?他怎么可怜你说说?”

        黑衣人不太愿意理她,看着拐杖男道:“就是心里可怜可怜,没帮他,任务和私人情绪要分开。”

        拐杖男笑了,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记得这点就好,我们走了。”

        撑伞的女子却赖着不走,非要黑衣人说说艳阳天有什么可怜的,黑衣人不肯说,女子便道:“好好好,那我给你说说,他这个人啊,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别人下了毒,毒进血脉,大了点呢,天天被毒血折磨,为了活命只好苦练武功去压制体内毒性,再大了点呢,又遇到了个不要脸的,嫁给了他,心里却惦记着别的臭男人,一次好脸色都没给他看过,还有啊,他收过个徒弟,徒弟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废了他功夫,害得他筋脉逆行,毒性大发,差点活不下去,再后来啊,他那个畜生徒弟还……”

        说到这儿,撑伞的女子凑到黑衣人耳边和他讲起了悄悄话,黑衣人听了之后脸色大变,耳朵都红了,一把推开了撑伞的女子,将她送到门外,道:“你们快走,忙你们的事去吧。”

        撑伞的女子笑盈盈地倚在门边,塞给他一盒药丸,道:“还害臊……哈哈哈哈,这些你拿着,每天给他吃一颗。”

        拐杖男子走到门边,挽起她胳膊,道:“你也别老逗他了,走吧,我们走吧。”

        黑衣人此时想到了什么,追问道:“你们都回隆城了?师父也回来了?”

        撑伞女子歪了歪头,偷笑着说:“听听,就惦记着师父,一个两个都回来咯,十天后有大买卖要做。”

        拐杖男也笑了,他替黑衣人关上门,趁着雨声走得悄无声息。黑衣人在门前站了片刻,看着艳阳天,自言自语道:“收到那么个徒弟,也算你可怜。”

        他叹了声气,脱下外套扔在了艳阳天身上。接近午夜时雨停了,黑衣人站在艳阳天不远处守夜,祠堂里的灯都熄了,唯有供桌周围的蜡烛还亮着,豆大的烛光倏然摇曳,黑衣人周身一紧,赶紧去吹灭了蜡烛。他在黑暗中屏气等待数秒,忽地两股阴风从房顶处吹来,黑衣人跳到艳阳天身前,一伸手凭空抓住了一个人!那人动起来无声无息,两人过了十来招,竟是不相伯仲,黑衣人第十一招打下去,那人一闪身,啪嗒一声,电灯全开了,祠堂内瞬间被暖黄色的灯光充斥,黑衣人站定在艳阳天前,而与他过招那人则站在离他四步之遥处,左手正摸着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此人身高不高,面貌年轻,一身绿色衣服已经被雨打湿,他正错愕地看着黑衣人,惊呼道:“周白清??真是你??”

        黑衣人面露不快,道:“我不是周白清。”

        那人道:“一派胡言!你不是周白清那这手周家改良的金刚八式你哪里学来的??”

        黑衣人道:“和我师父学的!”

        那人指着艳阳天,低声斥道:“你师父就躺在你后面,他从没教过你金刚八式!!”

        黑衣人眼中射出两道凶光,道:“你什么人?在这里信口雌黄??!”

        那人震惊之余却道:“看来你是失去记忆……连我陈十七都不认得了。”

        两人的说话声大约是吵醒了艳阳天,他睁开眼睛,撑起了半个身子。陈十七看他醒了,道:“艳阳天师傅!总算找到你了!”

        艳阳天咳了两声,哑着嗓子道:“我走不了……你走吧……”

        陈十七道:“什么意思?因为他?”

        他指着黑衣人,黑衣人又上来与他打过,艳阳天拔高声调,喝道:“你不用管我,告诉蓝婶,我没事,你走!”

        陈十七本避开了黑衣人想去抓艳阳天的胳膊,可艳阳天却甩开了他,推他一把,气道:“叫你走你就走!你来找我,是你有心了,我不领情!”

        陈叹,一咬牙,撇下艳阳天,来回几下踩着墙壁从屋顶天窗飞出。黑衣人仰头看了会儿屋顶,转过身盯着艳阳天,艳阳天道:“他要带我走,我现在这个状态肯定是个累赘,说不定还会连累他受伤,他是个好人,不值得。”

        黑衣人问他:“你说的周白清身上有没有什么疤痕胎记?”

        艳阳天道:“他心口有道疤。”

        黑衣人道:“你以后要是有机会再见到那个陈十七,就去告诉他,我心口没疤,不是周白清。”

        他抱臂靠在墙边,艳阳天应了声,重新躺下。黑衣人又说:“周白清是你徒弟?”

        艳阳天垂下眼睛,默默点头,黑衣人看着他,打听道:“你和他……”

        “什么?”

        黑衣人望向别处,道:“没什么。”

        艳阳天裹着黑衣人的外套睡下,隔天刘斩风来看他,他的状况没有太明显的好转,咳得衣服上都是血,刘斩风看到了,心情大悦,在祠堂逗留了好一阵子才走,黑衣人把陈十七的事告诉了刘斩风,刘斩风当下没做什么表示,只关照他今后还要小心提防。刘斩风走后,送饭的人就来了,黑衣人把药丸碎在饭菜里喂给艳阳天吃,艳阳天品出了点药味,问他:“谁给你的药?”

        黑衣人没想到他舌头这么灵,手上的动作略有迟疑,没有回答。艳阳天被他硬塞下半盒白饭,胃一下适应不过来,不一会儿就全吐了出来。黑衣人轻啧了一声,用掌力捏碎了一颗药丸又要去给艳阳天吃,艳阳天道:“这要是毒药,那就免了吧,我百毒不侵。”

        他自嘲般地笑,黑衣人捏开他嘴,把掌心里的粉末拍进他嘴里,合上他嘴,打他下颔,强迫他吞下后,说道:“你多活一天,我多赚一天钱。”

        艳阳天道:“刘老板知道吗?”

        黑衣人道:“你告诉他,他也不会信。”

        艳阳天默然,半晌后问黑衣人:“你师父教的你武功?”

        黑衣人冷冷看着他道:“与你无关。”

        两人又拉开距离,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再没人擅闯过刘家祠堂,艳阳天虽每天都吃着黑衣人给的药丸,身体却愈加虚弱,到了他被软禁在刘家祠堂的第七天,他已经没法动弹,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试着移动眼珠往外头看,窗外只有阴阴沉沉的高楼剪影,一股死亡的气息从窗缝中偷偷溜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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