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闲事
太后痊愈后，姜嬿就不常常进宫了，隔三五日才来一趟，都是顾昱接送。
进了夏月，姜嬿又进宫时，太后忽然问道：“你等的那位顾家哥哥可依约来了？”
她记性向来好，尤其不理朝堂事后，吃得好睡得好，一些琐碎有趣的小事便关注起来，姜嬿的婚事就是其中一桩。
“来是来了，可是我反悔了。”姜嬿愧疚道。
“哦？为何反悔？”
“他家住西州，太远了，我不想去。”
太后笑了笑，“确实有点儿远，改日叫他进宫来，我跟他说说，叫他在神都安定下来。”
“祖母，还是别了吧，我不想勉强他。”
姜嬿终是没能越过心里那一关，虽然这几个月没去纠缠卫辰，却总是逗着毛球出神，顾昱偶尔找她聊生意，她也是心不在焉随口应和。
太后忽而拉住她手，慈爱地问：“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姜嬿犹豫了下，点头，心里的事也只能跟太后说说了。
卫辰说她不该背信弃义取消婚约，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怕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谁都不敢说，只能憋在心里，憋得难受。
太后听了她的困惑，想笑，终是浅浅地笑了下，爱怜地抚着姜嬿手臂问：“如果顾家郎从此定在神都，你嫁给他心里可有遗憾？”
姜嬿点头。
“若是嫁给卫辰呢，可有遗憾？”
姜嬿面色倏忽羞红，“他是我心喜之人，大概不会有遗憾。”
“小念念啊，人生长着呢，纵使现在没有遗憾，以后保不齐会生出遗憾，你还小，行事多凭心中喜恶，不可靠，叫祖母说，你且抛开对卫辰的仰慕之情，同顾家郎相处试试，看他是否可以托付终身。只你记住，这事无关对错，如果顾家郎实非良人，你也不必顾及什么婚约，蹬了他就是。”
姜嬿愕然，“不算背信弃义？”
太后拍她手臂：“一辈子的事，当好好考量，断不能为了‘信义’二字赔上幸福。”
姜嬿恍然点点头。
顾昱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仅凭姜嬿一个小酒肆，不过数月便积利甚厚，在城中盘下一个酒楼，生意越做越大，在神都已经声名鹊起。
他与姜嬿的婚约因此广为人知，竟传为一段千里寻妻的佳话。
酒楼里、茶楼里、街边小摊小贩，走到哪儿几乎都有人谈论顾姜两姓之好。
“那顾小郎君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长得又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我瞧那姜氏女降不住他。”
“姜氏女也是个美人，若降不住他，怎会叫他心甘情愿留在神都呢，我听说顾家本营在西州，东西咽喉之处，可是地方一霸呢。”
“美人嘛，没到手呢自然上心，等到成婚你试试，就顾小郎君这野心勃勃的样子，能守着一个美人？而且，我前些日子亲眼瞧见两个西域美人去客栈见他来着，那两个美人虽然男装打扮，姿色可不输姜氏女，我瞧着比姜氏女还明艳呢。”
“当真？哪个客栈？”
几人说话声音越发低了，淹没在闹哄哄的茶楼里。
卫辰和王徽就坐在旁边，把几人闲话听得清清楚楚，便是后来压低声音说出的客栈名字，二人竖起耳朵也听了去。
“有些事，念念应该知道。”王徽喝口茶，突然这样说道。
“别多管闲事。”卫辰漠然，不赞同他的话。
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尤其是西州那地儿，地隔关山、境接荒漠、胡汉杂处，并不受中原礼度约束，更是多妻多妾盛行，有些大商大贾光是平妻就有四五个，莫说经常跑的几个地方还养有外室。
说着不要多管闲事的卫辰悄悄调查了顾昱妻妾，西州太远，他手伸不过去，重点调查了闲话提到的两个西域美人。
然后发现，顾昱每次都会同时约见两个西域美人，在厢房一待两个时辰，不知在做什么。
他试图进入隔壁厢房探查动静，却被告知顾昱连相邻的房间都定下了。
如此谨慎，不是机要之事，就是，不想被人听墙跟儿。
皇天不负有心人，接连一段时日的追踪，终于让卫辰吃到一个大瓜，有人瞧见顾昱亲了其中一个西域美人。
虽然早有猜测，总算有了真凭实据。
可是怎样才能叫姜嬿那个笨女人知道？
这日，顾昱又去了客栈。过了会儿，王徽领着姜嬿也进了客栈，卫辰就在对面的茶楼里静观其变。
姜嬿带着帷帽，进了客栈并没有去抓奸，只是叫了一壶茶和王徽对饮，那小厮还奇怪，喝茶不去对面茶楼，来这里作甚？
奇怪归奇怪，规规矩矩上了茶。
两个时辰后，顾昱带着两个西域美人下楼。
“顾公子，久仰大名。”
王徽起身叫住他，顺带着扫了两个西域美人一眼。
顾昱笑脸相迎，拱手回礼：“王大人，久仰久仰。”
扫了一眼旁侧戴帷帽的女子，“这位是？”
王徽不答反问，看向两个西域美人：“这，怎么称呼？”
“是顾某的人，来同我交待生意上的事。”
“是么，不知是顾公子的什么人？”姜嬿取下帷帽，盈盈笑看着顾昱。
顾昱少见的面色一僵。
姜嬿看向两个西域美人，“两位可是顾公子的妻？”
两个美人皆不答话，只是看向顾昱。
顾昱神色已经如常，笑了笑，招呼王徽和姜嬿坐下。
两个美人请示：“公子，妾可能回去了？”
顾昱对姜嬿道：“念念，你有话只管问，她们不敢瞒你。”
“我没有话问她们，只希望顾公子如实相告。”
顾昱挥退两个西域美人，这才对姜嬿道：“她们来同我回禀家族生意的事，你也知道，我是顾家大族长，有些事推脱不开。”
姜嬿笑了笑，“顾家回禀生意的人，是不是都这般美？”
顾昱默了会儿，点头，“做生意免不得应酬，色相须出众。”
“她们是顾公子的？”
“顾某畜养的妾。”顾昱从容说道。
从被她撞破的那一刻，顾昱就没打算说谎，女人在这方面的直觉是天生的，谎言根本无用，只会令事□□盖弥彰，陷入被动。
姜嬿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继续问：“听说西州平妻之风盛行……”
“顾某没有平妻。”顾昱肃容，笑意完全敛去，认真看着姜嬿：“四年前，因为家族生意需要，顾某有意迎娶一位商家女，但祖父不允，说嫡妻之位已允姜氏女，平妻不合礼度，那之后，顾某再未作平妻之想。”
“那最后，与商家女的联姻成了么？”
顾昱默了默，点头，“她不在乎名分，愿意做妾。”
王徽意外地挑挑眉，能让顾昱动意求娶的商家女，家世定然不错，竟肯与他做妾，要么对顾昱情根深种，要么就是西州妻妾混融，礼法并不森严，这才有不在乎名分一说。
姜嬿亦是错愕良久，她自认除了祖辈的一个口头约定，没有什么能与顾昱求娶的那位商家女相比，若真嫁与顾昱，只怕也是贱妻，贱妻贵妾，她的日子能好过？
“云之哥哥，你先回去吧。”姜嬿笑着对王徽道。
剩下的事，顾昱定不希望当着外人，且还是一个男人的面说。
王徽起身告辞。
“顾公子，我实在觉得没必要再等一年……”
姜嬿再次提议退婚，被顾昱打断：“念念，你若是担心西州妾不敬妻，我同你作保，这种事在顾家绝不会发生。”
姜嬿摇头。
顾昱少见的皱皱眉：“念念，我是大族长，得为顾氏一族谋生计，那些畜养的姬妾确是生意所需，我不能随意遣散她们。”
“我明白。”姜嬿温声说道。
“畜养的姬妾，我以后不会再碰，只因生意往来纳进来的，总不能叫她们受委屈，待她们育有一儿半女，我亦不会再碰，如此，你可能满意？”
姜嬿仍是笑着道：“我明白。”
“念念，我们可以留在神都，只我们两个人。”顾昱终于下定决心，郑重说道。
姜嬿笑了下，“顾公子，为了一个承诺而已，您实在没必要作这么大牺牲，信义固然重要，可若要赔上两个人的幸福，甚至顾氏一族的兴旺大计，实在得不偿失。”
顾昱看着她，不发一言，她的决心如此坚定，已经超出他的掌控。
“顾公子，您关系着一族大计，要做很多事，会有很多不得已，该娶一个能体谅你、接受你、甘愿与你并肩前行的妻子，很可惜，我庸庸碌碌，胸无大志，做不了这个人，顾爷爷若知我是这样一个女子，定不会怪你不守约，且这事本就是我提议，完全不怪你。”
她心平气和、通情达理地说着，甚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轻松。
顾昱脸上再难带出笑意，情绪复杂。
他竟然被退婚了，被一个有着几分姿色，但并不十分聪明的女郎退婚了！
整个西州的女郎都想嫁给他，以能做他的姬妾为荣，便是神都亦有不少女郎向他抛出橄榄枝，姜嬿为何执意要退婚？
他能给她最优渥的生活，也能给她作为嫡妻独一无二的敬重和偏宠，富贵、地位、宠爱，他可以给她一切，叫所有女郎都艳羡、求而不得的一切，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
“念念，我亦希望你能坦诚待我，告诉我，这般拒我，是为了卫大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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