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苏谅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

　　这一节日本是道家传统，前朝以外流教派为尊，本朝长公主信奉佛教。因此多种宗教源流融合并行，赋予古代鬼门开的传说新的生机。

　　七月流火，尤以夜中渐凉。

　　沈明月将兜帽带在头上，逆行于参拜故人、敬佛、打扫墓园归来的人群中。

　　有人好奇地打量这人，又很快被街头摆放着的各色鲜花吸引目光。沈明月一路顺顺当当地直接上了哭坟山。

　　山高水冷，阴风阵阵，吹得苍绿的叶片瑟瑟作响。

　　山顶上矗立的破庙在短短两月间变换模样。大红的灯笼流洒出融融泄泄的暖意，簇新的招牌上镌刻着西域样式的花纹。

　　沈明月于门口等候良久，神情恍惚间以为碰上了书中描写的山鬼精怪，专门用石头虫子打造一座府邸，待你深入腹地，一口气将你吃个干净。

　　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沈明月长吸一口气，推开漆得朱红的大门，重重叠叠轻纱擦过她暴露在外的皮肤，似女人的手，但在这样的环境下，难免联想到魑魅魍魉。

　　一声轻笑，不知从何处传来。他似乎有意压低声音道：“沈大小姐，果真好胆识，竟肯只身前来。”

　　“是谁？”她警戒问道，“我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走夜路。反倒是你，偷偷摸摸的送信，邀我前来，定然心中有鬼。”

　　“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历来都不讨人喜欢。”男人的呼吸声犹在耳旁。

　　她猛得回头，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黑袍男子，他大半张脸上布满扭曲似蛆虫的烧伤痕迹，在月光下，状如厉鬼，恨不得前来索命。

　　沈明月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你这伤……“

　　“伤口？”男人笑意森寒，“沈小姐不如问问你自己。不过也罢，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倒是寻常，只盼望你永远记不起来才好，免得招人嫉恨。”

　　他一边一说，一边手持着宫灯于前头领路。

　　沈明月满腹狐疑，又不好直言想问，只能走在身后，端详这人。男人身形高大，明显带有胡人血统。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驱身体已被大火毁坏，就连双手也不得已带着羊皮制的手套。

　　细密的汗珠覆盖在若隐如现的皮肤上。

　　“这难道真与我有关系吗？”沈明月心中想到。

　　不知不觉中，两人穿过本来供奉佛祖的大雄宝殿，原本高耸入云的佛像已毁，碎裂成数段，随意搁至在院子中，被逐渐没过小腿的花草遮挡。

　　再向里走，一片春意烂漫。胡姬穿着传统服饰，露出纤细的脚踝，挂着金灿灿的铃铛，微微晃动，叮铃叮铃一串脆响。

　　红氍毹上，推杯换盏，歌舞升平。

　　男人靠在柔软的软垫上，肆意自然。沈明月并不像害怕孟九千一样，对这人产生恐惧之感。这是一种来源自心底数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紧随其后，自然的在男人身边落座，这种动作似乎千百遍的进行演席。

　　男人这时才正眼扫了一眼少女，然后状若不经意地将手边一盏浓稠的奶制品推了过去：“想来沈小姐早已忘了我，与花逐影一样，我的汉族名字是苏谅。”

　　苏谅又将杯盏前推：“尝尝看？没有下毒”

　　沈明月点头称好，推拒不了他的美意。只能捧起杯盏，小抿了一口。入口的第一反应是辛辣清凉，薄荷和盐粒在嘴里慢慢的融化，古怪至极。

　　她却难以置信地接受良好，这其中薄荷应该是最大的功臣。

　　男人凝视着她，慢慢说道：“你以前从不喝这种东西，我们家乡这种酸奶制品，不符合中原口味。”

　　“所以重生为人，竟然连性格也变得彻底。”男人半阖双眼，古老的巴尔巴特琴的乐曲缓缓而起，他的声音也随之朦胧起来，“之前你远赴煌火教，寻求我教秘法，探寻再生之秘。”

　　古往今来，长生众人向往，若能重新来过，始终保持年轻肉体的生机，自然使得众人趋之若鹜。

　　煌火教分明、暗双派。明者，崇尚光明，希望人能通过轮回，重新来过，以此洗脱当世罪孽。而暗派寻求长生之法，无所不用其极。

　　数位教主著书立说，信誓旦旦，可无一人成功。

　　沈明月远赴大漠，周旋其中，翻阅数本卷宗，最后带走了煌火派的镇教之宝。苏谅本不在意这件小事，传说之事，从不可信。

　　可谁知道，沈明月竟真能寻出门道，在世为人。

　　而这一切，作为崭新存在的沈明月毫无印象。她一直以来都认为，重生是老天恩赐，从未想到是人力所致。

　　“所以，沈大小姐既然得偿所愿，也该归还我派至宝。”苏谅双眼忽然睁开，满天星子尽入眼帘。

　　沈明月支吾半晌，咬牙道：“我不知道在哪里？”

　　“不知道，那也无妨，我给你时间慢慢想。”苏谅嘴角勾起，若非大火毁去了他的容貌，也该是一等一美男。

　　沈明月盯着他的侧脸问道：“若我一直想不起来，你又该当如何？”

　　“煌火密宝，天下间独一无二，若你真想不起来，那只好用自己的命来赔了。”苏谅的手指因为烧伤所致，看起来像只丑陋的胡萝卜。

　　许是察觉到沈明月的目光，他本欲伸出的手，又缩回宽大的袖袍，面上阴沉表情一闪而过，转而懒洋洋的斜卧在软枕上，再不去看她。

　　带着西域血统的漂亮女人们，蜂拥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奉上石榴鲜花。暧昧的气氛蒸腾在院落内，莺歌燕舞，使人的官能堕入温柔乡内。

　　沈明月也醉了，她的眼皮慢慢耷拉下去。只是她清楚的认识到，这里即使不是鸿门宴，也是你来我往的阴谋算计。

　　绘制有宴饮图的通巴克鼓的鼓点如冰雹纷纷下坠，扰了她正欲陷入的好梦中。

　　等她一睁眼，红衣的女人正踏着鼓点，似蓬草迎风飞舞。她红色的裙摆浮悬在空中，已然变成朵朵彤云。风息了，只有她在千个万个圈的旋转，使人目眩神秘。

　　鼓点停了，如梦似幻的场景也消失了。女子跪伏在地面上，解开面纱，她灰绿色的双眼毫无感情，已然成为一把冰冷的兵刃。

　　苏谅的眉头皱紧又松开，他的内心已经纠结了千万遍，最后终于开口问道：“沈小姐，不知觉得我教的法蒂玛是个什么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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