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沈明月

　　“放心，斡离不并没有死。我只需要他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等三王子归去时，自然会出现在你的马队中。并且我能够保证他对今日毫无印象。”

　　叶禹之轻轻拍着达奚荣的肩膀，一下比一下更重，几乎压得小王子直不起腰来。

　　“既然九皇子如此说道，我也就放心了。”达奚荣停顿片刻，实在找不出什么要说的。筹码既然谈好，剩下的细节还需从长计议。

　　他想了想，拎着脑袋里一团浆糊，一番对谈听得云里雾里的柘母，上马离去。

　　达奚荣牵着缰绳，回身看向叶禹之，高声道：“那叶二少，我们后会有期。”

　　“来日方长。”

　　终于送走了达奚族的小少爷，也算得满载而归。叶禹之终于腾出时间，站在东方未的对面，拱手而立，恭敬道：“参见师祖。”

　　东方未捋着胡须，嘴巴张大，打了个哈欠：“你们两个已经谈完了。哎呦，我这个老腰，到底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就坐在这靠了一会儿，疼死我了。”

　　叶二少忙屈膝跪地，替他老人家捶腰：“师祖可还觉得这个力度合适。”

　　“不错不错，我这个腰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老国师美得鼻子冒泡，这纯粹是为了逗弄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男孩玩呢。

　　无论九皇子还是沈明月在一位耄耋老人眼中，都是小孩。

　　人的年岁越长，心思越单纯。视作孙儿的大家想做什么，就去做，老人家无非是想看儿孙福寿延长。

　　“如今你前途无量。燕渡山那厮对你母妃还是有些情谊，至今把你保护得很好。他也老了，手伸得再长，也够不到你们。”东方未感叹道。

　　叶禹之双手垂在身侧，将头靠在老人腿上，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可是我燕渡山至今不肯放权，难道不是想看我们兄弟自相残杀。”

　　“师爷爷您这一生从未出错，那如今可能看清我这条路到底走得顺不顺。我学艺不精，总是摸不着星轨的痕迹，自然也看不清自己。”叶禹之询问道。

　　东方未睁开浑浊的双眼，望向窗外玫红色的天空，弦月于云层中隐约可见。他想起了沈明月出生时景象。

　　那一年南方大旱，北方却大雨连绵不断，万亩良田尽数毁坏。稻田青黄不接，又有大批蝗虫遮天蔽日。老国师活了八十多个年头，坊间对他的假死都说是羽化登仙，却在当时的情境下，一夜白头。

　　天要亡国，百姓只有无奈接受。

　　人到底是老了，东方未已经想不到那一年燕渡山下了几道罪己诏，又逼死了几个替他撰书的文臣。只记得一天傍晚，雨突然停了，霞光万丈，山间鸟雀盘桓于沈家上空。

　　一声洪亮的哭声，甚至盖过万鸟啼鸣。他匆匆寻了过去，看见刚刚在这个世界上出生的小姑娘。老人家还不忘嘲笑和自己岁数相仿的沈老太爷，抱着一个皱皱巴巴，对小老头模样的婴孩，竟也能说出她的嘴巴像娘亲，眉眼像父亲这样的鬼话。

　　但她出生的时刻，的确成为转危为安的吉兆。

　　自那时起，又过了两三年，小姑娘长成冰雪可爱的糯米团子。东方未终于为自己夸下的海口，松了口气。

　　怎么看小姑娘是大富大贵，福泽深厚的模样。

　　哪里想得到，人算不如天算，年纪轻轻，人世间还有那么多美好来不及享受，就化为一捧黄土。

　　东方未长叹不已，一滴眼泪落在干枯的手背上，浸润树干般的纹理。

　　“小无因啊，人哪里有不出错的时候，就像落星山传说能逆天改命，可咱们祖上哪有一个真正长命百岁。”老国师说话的速度很慢，身体机能已经不允许他再窥探天命，人活到这个岁数似乎还有许多看不透的事情，但却想开了。

　　“我不就算错了月儿的命，物极必反，太富贵不是件好事。无因你受了太多苦，日后好日子长着那。”东方未抹了抹眼睛，“我还是老了不中用了，今天那小姑娘我就看不透。日后你小子在有这苦差事，可千万别找我。”

　　“师爷爷，不如我再给你揉揉。”叶禹之看着老人，有些舍不得，连忙挽留：“等晚上，我叫人温两壶好酒，做几道小菜，咱们爷俩少吃一点。”

　　东方未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你这小子不知好歹，晓得我最近有多受欢迎吗？有的是人请我去给儿女测算八字。等我回家肯定鸡鸭鱼肉，一个不缺，哪里像你这里，清汤寡水的。”

　　老人背着手，颤颤巍巍地走在夜色渐浓的路上，似乎想到什么又折回来，扒着门框问道：“小无因你那还有没有钱，给我几个子呗。”

　　叶禹之哭笑不得，从怀里掏出几张大票子，直接塞进东方未怀里。

　　冷不防老人揽住他的脖颈，贴着其耳朵小声说道：“你们客栈住着的那个红衣小姑娘，你还得多多提防。我又仔细想了想，她的面部五官和掌纹都是被人修改过的，你身份敏感，不要着了这帮人的道才好。”

　　叶二少听闻此话，正犹豫要不要告诉老人的沈月牙的真实身份。东方未已经走出几丈距离，只好记得这个事，等到下次见面，在详细说前因后果。

　　少了许多来客，客栈中又变得冷冷清清。

　　昏黄的灯光下掌柜的也昏昏欲睡，叶禹之所幸给他放了假，让他早点休息。得了赦令的老板一溜烟跑开，连门都忘了关。

　　我们的天潢贵胄九皇子笑着摇摇头，将袖子挽起，准备亲力亲为。

　　事情做到一半，身后忽然传来少女如银铃般的声音：“叶二少爷，如今春和景明，你要不要和我出去走走。”

　　他一转头，就看见沈明月坐在栏杆上，翘着小脚丫。红色的绣鞋就勾在脚趾上，沈大小姐挂着盈盈笑意，问道：“不知道二少爷赏脸吗？”

　　“哎呀，我的鞋子。”那只精巧的绣鞋终于被晃掉，沈明月嘴上估计显得惊讶，可眼角眉梢无不显示这一件事是故意的。

　　叶禹之明知是计，也一个飞身将鞋子稳稳接在手中。

　　“身手不错，不知道这个你还接不接得住。”

　　沈明月纵身一跃，裙摆在空中扬起，绽开成一朵红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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