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皇宫（2）

　　原来早在燕渡山亲征达奚一族时，这一双外人眼中的伉俪就已相见。

　　只不过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另一个是铁蹄踏过后，孤苦无依的小女儿。

　　这也解释了达奚莲的身上为什么外族特征不甚鲜明，只有一双眼睛隐约可见异域风情。

　　因为追根溯源，达奚莲的出生本就是一场错误。风尘女子献身军士后，使得她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比起男人，女儿在北塞中更有价值。

　　达奚莲十四岁被人牙子相中，转手高价卖到塞外王庭。就在她与人牙子据理力争，希望的换取自由的时候，燕渡山骑马而过，金铠银剑，英武万分。

　　高大的形象，自此留在小姑娘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这也成为支撑达奚莲多年来和燕渡山相敬如宾的根源。

　　但后来的故事并不会因为纯爱的往事而销声匿迹。达奚莲进入王庭后，其美貌被众人所知。很快，她就成为部落首领的新晋宠儿。

　　军帐中，王庭内。夜夜笙歌直到达奚部族再没有反抗中原王朝的能力，王孙贵族抱头鼠窜，一个边缘小国，一分为二。

　　作为附属品的达奚莲自然在被抛弃的行列中，日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委身于多方男子。身上长满流脓大疮的，口鼻斜歪的，驼背弓腰，七老八十。

　　这一辈子可能就会这样过去，达奚走上了母亲的老路。

　　事情却突然迎来了转折。燕王朝为了宣扬国威，命令达奚一族进献珍宝美人。

　　一群人看着小公主们各个还未长成的稚嫩脸颊，心怀不舍。达奚首领一拍脑袋，想起了曾经被视作珍宝的各色美人，急匆匆地挑中聪颖且美貌的达奚莲。

　　就这样，达奚莲摇身一变成为部落的公主，被送入皇宫。

　　如果说为了炙热的爱意，可以将这身世抛却脑后，那么另外一件事，就是滔天大罪，无可弥补。

　　达奚莲的儿子燕致并非两人亲生，帝国的小皇子早在未满月时，就被一场高热夺去了性命。

　　皇宫游戏的守则是母凭子贵。

　　达奚莲为了巩固宠爱，竟串通桂嬷嬷从宫外抱来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小婴儿，抚养至今。为了不让燕渡山察觉异常，才在其年岁尚小时就送往落星山。

　　知道相关事件的人都期盼未来还会再次迎接一位小皇子。一年后，婴儿啼哭的声音响彻整个宫廷，燕远宜呱呱坠地。

　　燕渡山甚喜。

　　达奚莲心上却长了根刺。

　　沈明月回想起贵妃泫然欲泣的神情，默然立在庭院中。她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并且在脑海中浮现出更大的困惑，这件事的真假是非，又为什么一定要告知于她。

　　小月牙并不是对别人的话全然相信者，只是相比于猜忌，她更倾向于认为人心本善，谎言在多数时候也是为了自己和旁人能活得更好。

　　但这一次，她却不敢相信。

　　能面对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小姑娘吐露心事，纯属无稽之谈。

　　目前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达奚莲压抑了许久，如今沈月牙背靠落星山，真心希望能让燕远宜有个好前程，如果是如此，就不该说出让沈明月与达奚荣结为秦晋之好的打算。

　　第二种可能性，这是达奚一族抛出的诱饵，希望借着沈明月说给左无因，甚至是九皇子。日后若将它作为筹码，就会被反咬一口。

　　于情于理，都是后者更具有说服力。

　　沈明月揉着太阳穴，坐在八角亭中，看着面前几盆蟹爪菊，挺直腰杆。

　　达奚莲的审美讲究疏落有致，庭中的的枫树只有三两颗，树冠巨大，一半是橙红色，另一半正由绿悠悠转黄。一洼浅浅的池塘上，忽有红白相间的锦鲤浮向水面，吐了一串泡泡，又顶着一片红叶沉了下去。

　　小月牙抱住膝盖，看着这一切，觉得熟悉又陌生。

　　不远处雪团的主人正和着不成熟的鼓点，翩翩起舞。它觉得无聊，迈着四条小短腿，仰着胖乎乎的脸，晃晃悠悠地跑来跑去。

　　沈明月笑着走了过去，弯腰把小奶猫抱在怀里。还不等抬头，身前已经投下一片阴影。

　　玄色常服上，绣着五爪金龙。

　　沈明月抬头端详着最高统治者的面容。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并未因年龄而臃肿不堪，一双桃花眼在长久政治生活的浸淫下，显得锋利无比。

　　小月牙的连忙将雪团放下，跪在地上，朗声道：“参见陛下。”

　　燕渡山的目光如众人所愿黏在了花弄影身上，沈明月成为挡住他前进的一块太湖石。

　　皇帝摆摆手，示意小姑娘可以起来，刚错开半个身位，又退了回来：“你抬起头我看看。”

　　沈明月唯唯诺诺地道了声是。胸中压抑不住的怒火，几欲要从双眸中迸射出来。

　　“王贯。”燕渡山扫了她一眼，接着问道：“你确定沈家九族，当初一个都没有留下。”

　　“这……老奴清点名册时，尸骨是一具不少。沈大小姐，不是，瞧我这个嘴巴。”王贯轻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只有罪女沈明月的躯体是被收拢到落星山去了。”

　　燕渡山接着问道：“那你可听说过有死而复生的案例。”

　　“民间话本上倒是不少，但是史书中从无记载。”

　　皇帝点点头：“别人大约不清楚，我却看这张脸与沈明月十五六岁的样子颇为相似。”他指着眼角一处不易发觉的泪痣说道，“就连这颗小痣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不过你既然说没有，也只能算世界上有颇多相似者吧。”燕渡山一甩袖子，朝向小姑娘，“你日后常来宫中坐一坐，与我家小九说说话，也算了他一桩心事。”

　　沈明月一头雾水，燕渡山的小九，难道是指常年居住在落星山的九皇子？

　　“怎么，你不愿意？”燕渡山打趣了一句，“我这些个儿子，只有九儿像他娘亲，为人温柔，心思单纯。唉，只可惜这样的性子，难以继承大统。”

　　沈明月刚想回答，忽然发现燕渡山的眼里流露出探究的神色。

　　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又为谁而服务。

　　帝王之心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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