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欲走还休
白池是位于天极的一处海子，至清至纯，可极大程度压制魔气，因此当年那场大乱之中被重霄选中拿来净化魔骨。历经八百年之久，如今的白池虽还名为白池，却已灵气枯朽，水色杂沉。
翻涌而出的水波层层叠叠，烈日之下亦是照不出底色，长清眼中所见羽衣起了一串琴音，那琴音从指尖泄出，四方天海便似拢上了无形的淡淡灵气。
这幕叫长清看得很是吃惊，因现在她才看清羽衣面前的那把琴并非是普通的七弦琴，琴体以神山凤凰木打造，弦长三尺，琴尾若携云之状，正乃是锦辰用了多年的仙琴抱月。
她曾听大师兄长平说过，抱月天生有灵，乃是一把十分认主的琴，非寻常者能够引动。
看到羽衣竟能在天极之海弹动抱月，长清心中不是没有一点羡慕。她想羽衣这些年来只怕是十分用功，又得锦辰的教导，如今升得仙位，只怕还是预料中的事。
明知过去的师门与她无关，但意识到锦辰待羽衣这般用心，却还是让长清心中忍不住酸涩了一下。
琴音缓缓而动，白池之上便升腾起浓烈黑气，那些黑气仿佛是在琴音催动之下溢出，渐渐汇聚在一起，恍然之间竟似狰狞爬出的巨兽。
这只巨兽之庞大几乎占据了半个海面，长清头皮发麻，便是在此时看见那片浅浅的云雾散开，叶岚白衣飘扬，手上所持箫管，玉箫长鸣，一线清光便似随着箫声缭绕而出，清光若一柄绝世利剑，所过之处黑雾俱被斩得四分五裂。
一琴一箫相合，白池之水翻腾愈高，在长清目光之中，叶岚的身影忽然变得极近，她许久未曾看见他，此时再见，心上还是不由深深震动。
雪色的白衣无比耀眼，叶岚手中的玉箫却化作了飞翔的长龙，龙腾海中，她看见叶岚亦穿过那魔气之障，勇绝，刚烈，仿佛就要一去不回。
他要去哪里……，长清胸中顿时涌出难以形容的急切，正待追过去，却仿佛有无形的手拦住了她。
匆忙回过头，眼中所见锦辰不知何时出了马车，身影立于云巅之上，巍然身姿颇为高绝，他背后是昭昭烈阳，长清看不清他的神情，却听得他对着自己道，“莫要忘了你是本座的随行。”
她并不是想做什么，她只是怕叶岚……
“帝君……”
她唤了锦辰一声，脸上透出难耐的神色，澄明的目光直直望向他，似乎想求他通融片刻。
然而锦辰却已不再看她，那天海之上忽迎暴雨疾风，白池狂涌，黑气震荡，分明是一去不回的绝境之中，那条长龙却昂扬地飞了出来，白衣的神君衣衫湿透，玉冠之上的黑发落在肩边，还是一身俊逸的风姿，还是令人难忘的模样。
白池已经平息了。
自她身边而过的是奋战归来的叶岚，长清望着他，他却并未出言半句。
自一旁响起的声音娇柔伶俐，却是羽衣在对着锦辰回禀。
长清听在耳中，不由得便是怔住。
按羽衣回禀的一番话，昨夜之前她便同叶岚来到白池，叶岚掌力，羽衣以太上镇魔曲相助，合力使残留于此的魔气在天海中消弭。
依照往日伏魔一族的规矩，伏魔帝每逢继位，便要降临白池，继位之后亦会在短则几年或长则几十年的时期去往无妄川白池查看。
因无生被镇压在白池中的魔骨并未彻底净化，雾月山终年遍布阴霾，此一桩事伏魔宫早便在紧锣密鼓地安排，是以在叶岚继位后的四十七天后，伏魔宫便以最威名赫赫的一支队伍护卫叶岚来到无妄川。
其实这件事或许在长清想象更早就已经定下。
无妄川原先只是一条弱水，是因白池之水沸腾了无数个日夜后缓积而成雄壮川流，自八千里雾月山的主峰蜿蜒而出，现今白池之下便是深川。
想到昨夜之前羽衣同叶岚便来到此处，恐怕在此之前他们便已演练了数次。
如今果是已经成了。此刻羽衣俏丽的眉眼溢出笑意，看起来甚为高兴，长清见羽衣向锦辰所在的方向款款行了一礼，显然是早便知道锦辰会在此时到来。
她心里头为白池平息感到松了一松，然而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浮黎对她说的话。按浮黎所说，净化白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伏魔宫既已劳动锦辰，为何却是羽衣同叶岚提前来到此处。
她对羽衣如今的修为没有真正的了解，但见她手上那把七弦琴在锦辰面前化为一束夺目的弦光，不由得还是震动了一下。
羽衣的确有了长进，难怪上次在玉华殿会给自己那样一个下马威。
她默然想着，只觉心绪复杂，再看那白池天海，千里波涛皆如平镜，遥望各处云淡风轻。不知锦辰有没有听见，她离得羽衣不远，耳朵里便也没有漏下她后面那句略微透着骄傲的话语，“想来二三十年应当是不会出什么波动了。”
这话羽衣说得甚有底气，此时她正同所有的天界仙子一般，行事周全举止出众，长清默然旁观，便觉得羽衣这些年来并没有白过，她现在做了天界的仙子，到底能当得上一声仙子的名头。
显然伏魔宫虽是请来了锦辰，但真正降临白池前来镇压魔骨的首要之人还是与重霄有关的叶岚。
长清凝视那道翩然如雪的身影，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这个人曾是她的夫君，亦是重霄的后人。
她的叶岚的确很好，在她身边时很好，如今离开了她亦是很好。长清独自立在云上，叶岚未曾注意她，她却已经看到了所有，她觉得自己应该走了。
来过，问过，了结过，她虽不是什么都知道，但那些疑惑其实与她并不相关。长清觉得自己的心中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她想事到如今，只要谢过锦辰便可以离开。
长清思量着要对锦辰道一声谢，偏偏一旁杵着羽衣，她犹豫着怎么开口，便是犹豫之时，忽听得天际传来一声沉厚的声音。
那半空之中并非没有别的来人，依照伏魔一族的阵法排列，五千卫队阵列于白池之上，其中旁观着叶岚的便是伏魔宫前任的神君苍岚。
白衣白发的苍岚虽是上了年岁，然神君的威严却是不减，挥手拂开千顷池水，只见水面之下一片可喜的澄澈。魔骨中的魔气自然已被镇压了下去，羽衣说的的确不错，白池往后至少可保数年太平。
苍岚见状露出喜色，“太子此番亲身降临白池，不光锦辰帝君前来查验，又得羽衣仙子相助，想必白池是已无大患了。”
如此喜讯当前，五千卫士抬手击鼓而鸣，雄浑乐声冲天而起，苍岚礼冠下的面容不甚清楚，不过长清却见他动容地笑了一笑，同锦辰告了礼，便仿佛要去天君面前上禀此事。
仙者的功德普世而来，此一番白池镇压之功，看来便要记在羽衣同叶岚的身上。
长清此时忽然便明白为何锦辰会带着自己姗姗来迟，因这千里无妄川该上场的主人公正是羽衣。她伴随锦辰而来，却不知锦辰早已为羽衣做了打算。
心中无奈地叹了一叹。好在她要来见的人已是见过了，她曾疑心他不得自由，又想他或许有难言之隐。
其实无论叶岚面对了什么，都应当不需要她来解决亦或干涉。他已经不需要她，这是几乎不用再言说的事。
长清叹了声，看着羽衣伴在锦辰身边，觉得那景色甚是赏心悦目，横再添一个她，反而不如何好看。她这么想着，却忘了此时自己乃是瑶湘，作为驻守雾月山多年的女官，此番情势下贸然离开而不请示，其实倒是引人注目。
是以羽衣忽然望向了她。
长清不觉背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正待离去之时，却听得道一道声音入耳。
“白池既平，本座此时却想亲自去看一看无妄海底。”
这话说出，锦辰却遥遥望向了她，长清愣了一愣，锦辰的目光十分显著，摆明了是要叫上她一同而去。
长清不明白他为何喊上自己，看见羽衣面上亦有不解，再看身下浩渺水波，忽然便仿佛明白了。
羽衣已同叶岚将白池的魔气镇压下去，任务便是已经完成了。此番锦辰要下到无妄川，却并非天庭要务，乃是他突然兴起。
听闻昔年无生魔骨葬于天海，乃是一副极震撼的景象，长清心想锦辰大约是头一次来，恐怕想去看看无生魔骨历经多年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这般不甚重要之事交由羽衣并非不可，只是她此时正乃是他的随行，锦辰看重羽衣，因此反而不愿叫她引路。
长清心想她的确还有一句感谢未向锦辰表达，以她的性子嘴上说不出这声道谢，帮他引一引路，便算是还了他应下自己的情谊。如此便是点了点头。
她刚一点头，便听得沉沉笑声，那伏魔宫的前任神君苍岚却竟是还未离开。
长清且听他道，“帝君要下无妄川，恐怕最需太子引路。”叶岚是重霄的后人，那白池之中的插着两把生杀斧，若只是她同锦辰下去，恐怕那生杀斧会有异动。
闻得此声，白衣的叶岚现身上前而来，伸手拂开水波，浩浩天海之中便现出了一条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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