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人生的齿轮
下午最后一节课，新月静静望着教室前面墨绿色的黑板。
值日生将黑板擦得并不干净，生物老师留下的粉笔字迹和几门课代表写上去的作业占满了一半的黑板，白色彩色交织，像画了一副谁也看不懂的世界地图。夕阳晃进教室，黑板透亮的光芒盈满视线，只要微微一侧身，眼睛里就全是耀阳的落日光芒。
新月没有像平时的自习课那样抓紧时间完成今晚的作业，她已经呆呆地坐了十分钟了，面前的生物书还没收进书包里，作业本上更是空白一片，她什么都没有记。
牛犇犇、黄金来、鲁有光只当是她心情不好，毕竟她在李子办公里室呆了那么久，回来时又是一脸故作平静的模样，作业也不写，只顾望着黑板出神，可想而知副班长被班主任骂得有多惨。
然而此时此刻的言新月无暇注意周围同学对她变幻莫测的猜测，她只是在默默地做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是——翘课。
下定决心，新月终于将虚幻的视线从黑板上收回来，眼睛被傍晚的阳光晃得目光都是金灿灿的。新月勾起嘴角，快速而不乱地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她拉上最后一道书包拉链，刷地一声清脆响亮，引来周围同学惊异而略带好奇的打量。
“犇犇，”她凑到同桌跟前，展颜一笑，低声嘱咐道，“如果李子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肚子不舒服，先回家了。”
她说完，嘴角那抹笑已经愈发灿烂，牛犇犇根本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地缓缓点头，眨眼就看到新月像只灵活的猫，一弯腰就从椅子上蹲下去，消失在教室后门门口。
鲁有光挠着头发呆滞了，他盯着言新月空荡荡的桌椅，感觉自己的世界被刷上一层亮漆，还可以这样的吗，是副班长是不是也太猖狂了。
而最后一排坐在教室门口的朱思嘉皱着眉头展开一张折叠成四半的小纸条——那是言新月溜出门之前快速扔到他腿上的，朱思嘉看到纸条上一排龙飞凤舞却很好看的小字——‘放学你和辛烨回家吧，不用等我，我有事，先走了。’
新月脱掉上身的校服，裤子没法脱只能先这样了，她把校服团成一团塞进书包里，站在教学楼前高大的圆柱子后面默默观察着。
额前薄薄的汗粘湿了几根发丝，落在眼皮上，痒痒的，像小猫挠痒，天边鱼鳞般的粉红云彩美极了，从东边到西边壮丽铺满了半边天空，如果她现在不是心怀鬼胎，新月想，这么美的晚霞应该很能映衬少女的心情。
终于等到一个老师推着车子从教师车棚出来，四五十岁左右的年纪，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衣，下段扎在裤腰里，一条黑灰色的裤子，腰带挂着两三把钥匙，典型的中年数学老师的打扮。
新月没空去猜前面不远处的男老师到底教数学还是教物理，她看到那个老师慢慢走近，然后深呼吸了一下，将书包拎在手上，从圆柱子后面走出来。
新月慢吞吞走得很自然，越走离那个老师越近，她目不斜视，以匀速的脚步和推着自行车的老师一同并肩向前走着，以防万一，新月选择了离门卫大爷较远的那一侧，不过这也导致了她和推着自行车的老师考得很近，远远看去，就像是学校到点下班的老师领着自己的孩子离开学校，一起回家吃饭。
新月硬着头皮保持镇定，余光里上了年纪的男老师偏头看了她好几次，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疑惑，新月面容轻松，甚至眼角还带着笑，她看到门卫大爷伸头看了两眼，几乎没有迟疑，就按下了推拉门的遥控，大门缓缓拉开，新月和推着自行车的男老师堂然自若地出了校门。
做坏事需要一颗大心脏。
新月觉得胸口砰砰跳，她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了，手心里出了汗，被迎面的风一吹，心凉丝丝地颤，终于出了校门拐上林荫路，确保身后的门卫大爷再也看不到自己了，新月撒腿就往前跑，跑之前，她斗着胆子偷偷望了一眼那个骑自行车的男老师，只看到男老师停住脚步，双手还扶在车把上，望着她却是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似乎解开了试卷里最难的一道附加题。
她不敢再看，撒丫子一口气跑了很远，直至回头，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流纷纷，再也看不到把衬衣扎在裤子里的男老师的身影。
正是下班晚高峰的点儿，新月从挤满了人的15路公交车上下来，站在写着德馨高中四个字的车站牌前，抬起头，傻乎乎却由衷地笑了。
从李子办公室里走出来，她的世界忽然变得一片清明，从前让她轻易就迷了方向的雾看不到了，白雾消散，她看到了自己的样子，突然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应该活成什么样子。
这种念头对于十几岁的孩子来说其实还是太深奥，又太飘忽，新月只觉得心里有股真气，说不清道不明的真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扰得她不得安宁，令狐冲的真气让他险些丧命，而对于新月来说，却觉得仿若重生。
今后的路并没有想明白，前方她也依旧看不到尽头，新月知道这一刻的通透和热烈并不会一直持续着陪伴着她，很可能睡一觉，新的困惑和烦恼会和从前一样，轻车熟路地找上门。但起码现在，她很高兴，有些看不见的东西在默默成型，新月仿佛悟到了武林秘籍里最重要的那几句话，最困难的一关，已然迎刃而解。
然而十分钟后，新月努力踮着脚隔着栏杆往德馨高中的校园里面看，发现自己高兴得为时尚早，生活总是一个拐角连着一个拐角，这个拐角处藏着快乐，下一个拐角说不定就是悲伤。
她非常华丽地忘记了——高中生要上晚自习。她进不去学校，就算进去了也根本不知道张大海在哪个班，又怎么可能找得到人。
不过新月并没有很沮丧，她原本兴冲冲地跑来，也只是为了看一眼德馨高中长什么模样，晚霞早就消失了，天边只剩一抹淡淡的红色，墨兰色的天空爬上来，覆盖在头顶。
新月看到德馨高中校园中央里高高飘扬的国旗，暮色里教学楼的灯光很明亮，穿着校服的学生在走廊里走过去，两棵大松树和银杏树的影子被花坛边绿莹莹的灯罩一照，显出幽秘的寂静。
三年后，我也会来这里生活，我一定会来这里。
我会考上德馨高中，一定会。新月默默攥紧了拳头，对自己许下诺言。深秋的晚风吹动女孩子的马尾，几片落叶轻轻拂过肩膀，打了个微微地旋儿，又落到地上。
传达室瓦数不足的灯泡让德馨高中的入口处显得幽暗，新月抓紧了大门的栏杆，一双眼睛在暗沉沉的光里奇异地明亮，像是永不蒙尘的皎皎月光。
言新月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心潮澎湃地几乎要落泪的时候，随着校园里铃声一阵一阵地响起，从教学楼里冲出了许多影子，影子越来越多，越跑越快，直到近在不远的动静声音大了，新月才惊讶地看着大门缓缓拉开，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从学校里鱼贯而出。
她后退到旁边，有些迷茫地看着从自己面前急匆匆走过的几个女孩子，其中一个女孩瞥到站在角落的她，似乎是有些奇怪，但也没再多的反应，很快从她面前经过，不再搭理她。
当然也有挽着手臂一起说说笑笑走出来的女孩，她们的心情看起来要好很多，也不着急，大呼小叫着和朋友说着最新的八卦。
放放学了吗？可是他们并没有背书包呀。
天色慢慢黑了，墨青色的天边有藏在云朵后面的弯月若隐若现，马路两旁的路灯跳闪了一下，亮起来，几乎是在路灯亮起的同时，她的眼角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新月心中一动。
“张大海！”
新月扬起手，胳膊碰到自己被风吹凉的耳朵，她高高地举着手臂，脸上是大大的笑容，然后她就看到张大海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这边，满脸见天鬼了的愕然表情。
原来生活里真的会有这种时刻的，这种埋伏在心中的小小愿望，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好像老天爷专门为此开了一道魔法的门，只要心里念着，愿望就会神奇地实现。
这种与老天爷心有灵犀的时刻，偏心恩赐的魔法就这样在眼前展现，新月很开心。
她笑眯眯地看着张大海走近，站定，然后眼前的人歪了歪脑袋，将她左右打量了一圈，狐疑了半分钟后似乎像是终于接受了她是活人的现实。
“你怎么跑这来了？”
新月还是在笑，她觉得心情特别好，笑容几乎无法从脸上抹下来，她把手背在后面，挺了挺胸，脆声说道，“我翘课了。”
“”
笑容似乎会感染，旁边走过的一个男孩子听到了她那句大声的我翘课了忍不住扑哧一下，还回过头来特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里莫名有股赞扬的味道，张大海也慢慢笑起来，无奈地摇头，“我头一次见翘课翘得像你这么骄傲的。”
张大海穿着德馨高中的校服校裤，里面只穿了一件夏天的黑色t恤，校服随意套在身上，拉链也没有拉上去，领子歪歪斜斜地翘着，一看就是离开教室时胡乱抓起披上的。
距离上次见面他好像瘦了些，眼底下面淡淡的发青，新月想，高中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
深秋的风吹来，张大海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扭回头来时，只看到女孩子在路灯下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满脸都是傻笑。
“我平常不这样的，就是今天忽然想翘课，我想来德馨高中看看，看看这个学校长什么样子，想着如果能碰到你就最好了，碰不到也没关系，我来的时候你们大门都关着，我才想起你们应该不放学，但刚刚突然开了，好多人出来，我一下子就看到你了，那么多人，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觉得以后应该把这天当成我的幸运日，我想什么就能实现什么，就像那个心想事成！”
她自顾自说了很多话，边说边兴高采烈地用手比划着，好不容易停下来后看到张大海张大的嘴巴，新月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其实我们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我退步了今天下午还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谈话来着”
张大海打了个冷颤，一挥手，示意她跟上，“走走走，边吃饭边说。”
“你还没有吃饭啊？”
新月愣了一下，张大海已经往前走了，风把他的校服吹得鼓起来，脚底下的落叶哗啦飘起一片，她连忙追上去，吃惊地侧过脸去看他，又重复了一遍，“你还没吃饭？”
张大海步履不停，觑了她一眼，声音倒很平淡地反问，“你吃了？”
呃好像也没有她都兴奋得忘记了。
张大海难得看到她发窘的样子，嘴角扯出几丝笑意，“二十分钟的吃饭时间，托你的福，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新月更窘了，她揪着书包带，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你们高中也太变态了”
“骗你的，还有二十分钟，”张大海忽然回过头，冲她眨眨眼睛，“走，领你去吃麻辣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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