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用你等我
新月连续一个周总是在做噩梦，晚上睡着的时候腿脚猛然抽搐一下，没有任何征兆的，很突然，就像一脚踏空后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惊醒后只剩淡淡的心悸和茫然。
她是那么肯定那么相信孙大圣一定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然而与此同时，新月却比同龄人更加清醒地明白，没有人不会老，所有人在未来的某一天都会死去。
世界上并不存在唐僧肉。
“b-m，思考生与死对于我来说太难了，这个话题我一点都不想碰，甚至不敢去想，有时候，我觉得，活下来的人都很了不起，我是说，活下来的人都不容易，所以，都很了不起。”
新月余光瞄了一眼站在讲台上还在讲解着语法的新班主任，看到对方的视线似乎往自己的方向下落时，新月不动声色地把明信片用手心压着，缓缓推到课本底下去。
然后一脸坦然地抬起头，拿着中性笔的右手轻推了一下鼻梁上新配的眼镜，装作刚认真记完笔记的样子注视着黑板，新班主任的目光在她身上微微一顿，很快又放心地移开了，继续唯恐不够详细地讲解着介词的用法。
八分钟了。
再向上抬眼看到黑板上方挂着的钟表，再有两分钟，下节化学课的上课铃就打响了，新月看了看被班主任勾画了几乎整片黑板的重要笔记，无奈地垂眼一笑。
似乎不到最后一分钟，班主任是不会宣布下课的。
初三开学后，李子不再担任7班的班主任，也不再教他们，最后一节课，李子抱着双臂嘻嘻哈哈地靠在讲桌前，告诉他们，最后一年，该干正事了，她不能再带着他们没正经地每天疯玩。
李子是个好老师，然而评判好与不好的量尺从来因人而异，对于7班的同学来说，李子是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班主任，然而对于年级主任和其他老师来说，李子的教学方式和个人风格都太过鲜明，甚至尖锐，庞大的集体机制里并不需要这样独树一帜的老师，所以李子无论如何，都带不了初三的毕业班。
新月捂着口鼻微微将身体最大幅度地向后仰，然而这只不过是徒劳，粉笔灰尘漫天飞扬落在她身上，她擦得很快，手臂因为举得太高又太用力，从肩膀一路往下都有些酸疼，课间剩余最后一分钟时，班主任终于喊了下课，这时正站在门口和化学老师寒暄。
过去两年里，七班的英语在年级部向来一骑绝尘，紧跟在后面的是八班，而这两个班级的英语都是李子一手带出来的，新月大力拍打着积攒了厚厚粉尘的黑板擦，在黑板边缘留下交叠的印记，这次她忘了掩住口鼻，忍不住扭头咳了几下。
从讲台下来时上课铃刚刚好打响，上厕所的同学也一个接一个冲回教室。
他们翻开了化学书，直到五分钟后目睹了化学老师提问完元素周期表的背诵，新班主任才从教室后门离开。
大概也是为了争一口气吧，人之常情，毕竟李子带出来的成绩着实让后面接任的老师压力很大，如果下降，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只是新月隐约觉得，他们的新班主任有些用力过猛。
任课老师全部换了新面孔，走廊里也安装上了三台新的热水机，学生公寓楼下栽了一排樱桃树，一切都在缓慢而明显地变化着，没怎么变化的只有新学期再次坚持买了一堆书皮的吴森，即使她根本就用不了这么多，即使她上学期的书皮都还没用完。
还有一个人，辛烨。
他来新月家把看了很久很久的《神雕侠侣》还回来，孙奶奶正好在，哈哈笑着逮住他的脸使劲儿揉捏，辛烨气得脸都红了，新月眯着眼睛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正好看到眼泪汪汪望着自己的辛烨，他委屈地扁扁嘴，无声向她求救。
新月的房间并不算大，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是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和一个放衣物的矮橱。
辛烨进来后似乎愣了愣，杵在原地，不动也不坐，有点儿无措地看着她。新月想大概辛烨从没有见过这样小的卧室，有点儿被震惊到了，她揉揉鼻子笑了笑，这样傻愣愣的辛烨和学校里冷漠叛逆的“流川枫”简直不像一个人。
她盘腿坐在床上，拖出书桌底下的椅子，笑眯眯拍了拍，示意他坐。
辛烨确实惊讶，最开始，他因为第一次走进新月的房间而感到一丝丝别扭和不好意思，后来他的诧异源于新月房间的布置，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有些过于冷清。
甚至连一张明星海报和一只毛绒玩偶都没有，丝毫不像这个年纪女孩子所住的房间。
“你怎么了？”新月挑眉。
“你已经在那儿傻站五分钟了。”
新月对着他张开手指，比了个五的姿势，辛烨从她手指间的空隙里看到她圆圆的、疑惑的眼睛。
“哦，没事。”
辛烨缓过神儿，把手里一直拿着的《神雕侠侣》插到新月的书架里面，他默默盯着书架里并不多的几本书看，几本书没有排列得多整齐，只是被主人随手放进去，书桌左边放着一本数学习题册和一支笔，除此之外，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没有其他东西。
手机叮咚响了两声，新月从枕头底下摸出她的诺基亚，趴在床上看了一眼，然后扭回头，懒洋洋地说。
“你中午别回家了，我奶奶说她买了排骨，让你留在这吃午饭。”
“好呀。”
辛烨眼睛立马弯起来，没等他继续说话，就看到言新月劈手一指，瞪着他，“你四块，我四块，提前说好了，上次你把我的排骨都吃没了。”
“”辛烨叹口气，“行吧。”
新月满意地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拿了钥匙，“冰糖没了，奶奶让我去买包冰糖，你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辛烨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哦也行，走吧。”
扭开门后，辛烨同学满脸紧张地跟在她后面，还抓着她衣角不松手，警惕地搜寻客厅里孙奶奶的身影，如临大敌。
孙奶奶正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步步惊心》，听到新月的声音后，眼睛都没离开电视屏幕，笑着向后摆手，“知道了，去吧去吧。”
新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衣角，又抬头看了一眼他，目光清凌凌的，辛烨摇摇头，坚决不松开，一直揪到走出防盗门，重重地关上后，他才松开新月的衣服，朝她嘿嘿一笑。
一口灿烂的小白牙和弯起来的明亮眼睛晃花了人的眼，新月低低地叹一口气，转身下楼，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走出单元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辛烨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看了新月一眼，对方正目不斜视地走路，他收回视线，过了没几秒，又看了新月一眼。
“什么屁？”新月淡淡道。
辛烨笑起来。
“新月，你改改网名吧，改成梅、梅花。”
他有些扭捏。
“梅花？为什么？”新月张大嘴，有些意外地看到了辛烨微微泛红的耳后根。
“好听呀！”
新月真的想翻白眼，她果断扭回脸，闭了闭眼，继续往前走，冷冷地摇头，“不好听。”
“那泡泡哪里好听了？”
“泡泡哪里不好听？”新月凶巴巴地大叫。
辛烨咽了口唾沫，有些沮丧，“好吧。”
过了一会儿，正当新月以为他终于犯完神经了时，听到辛烨别扭的声音。
“我不管，反正我要改，我要改成马！”
“什么？”
新月一脸迷茫，她今天好像完全跟不上辛烨跳脱的频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马！”辛烨急忙比划，“horse！horse！horse！”
愣了足足有五秒钟，新月停下脚步，笑得捂着肚子弯了腰，她终于反应过来辛烨说的是个英语单词，而且他把这个单词喊得像救命，新月越想越好笑，后来笑得几乎有点儿岔气。
辛烨也不说话，只是略有些郁闷地任她弯腰抓着自己的胳膊笑，耳后根更红了，半羞半气。
终于笑够，新月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不错，不错，蛮好听。”
“可是你都不改，只有我改也没意思。”他闷闷地说。
新月满眼疑惑，“为什么我也要改？”
辛烨噎住，“就、就是好听嘛。”
新月没再追问，她耸耸肩，打了个哈欠，嘴角还微微往上翘着，残留着方才最后一点儿笑意。
快走到便民超市门口时，辛烨忽然停下脚步，新月走了两步发现旁边没人了，扭过头，看到身后昂然站立的男孩子，眼睛里有温暖的笑意，正歪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又干嘛。”
“新月？”
“嗯。”
他们直愣愣站在便民超市门口，旁边是摆在外面售卖的当季水果和饮料，不远处还有小孩子玩的摇摇车，辛烨很长时间没有说话，新月也不催，只是静静地站着，耐心地等。
“我报了田径长跑的特长生，我想试一下，考德馨高中。”
新月微微张大了嘴巴，站在她面前的男生认真安然，他向来是懒懒散散的，对很多事情极少在乎，包括自己的事情，新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想的这些，更讶异于辛烨会主动地想自己的未来和前途。
然而新月还是笑了笑，她所认识的辛烨，从小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那个有主意、聪明、很好很勇敢的男孩子，他其实没怎么变过。
“加油。”新月笑眯眯地说。
“你是能够走得很远的人。”辛烨安静注视着她，他安静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陌生。
新月听到这句话时明显地一愣，然而紧接着，面前的男孩子不再一派平静，他忽然扬了扬眉，只是瞬间，他就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辛烨。
神采飞扬的少年眉眼间是向上的朝气，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笑得很灿烂，又有些无赖，“不过我也不差，我跑得很快的，老师说我的身体素质特别好。”
后面那句充满夸奖意味的话，他在新月淡淡笑意的目光下，很不好意思地才说出来，说完后，挠挠头，自己先笑了。
然而还剩最后一句话，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着新月的面说出口。
所以，不用你等我，你的脚步，我有信心追上。
只有这句话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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