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无名
新月回来的时候听到坐在后面的两个女生轻声嘀咕。
“那几个体育生真有意思，大周六的还到教室里，反正也不学习，要是我，就在宿舍里睡觉算了。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来教室睡？”
另一道声音迟疑了一下，实诚而煞风景地道，“可能因为宿舍不让睡吧。”
刚刚结束完月考，因此放周假前的这个周六上午不会再考试，自习课用来复盘月考卷子，新月收拾桌面的时候不小心将笔碰掉了下去，落在后桌女孩子的脚边，新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弯下腰向侧后方捡起笔的时候，看到了后桌女孩子今天刚换上的新球鞋。
粉白的鞋头，侧面有粉色亮晶晶的胶片，不需要多晴媚的阳光，只是在正常光线下，亮胶片就能够被人一眼看到，实在夺目。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一圈白新干净的侧底边好像被人用手画上去好几颗小爱心，走路时图案蹭花了，糊成了乱糟糟的墨点在鞋面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坐在她身后的这个女孩子叫吴潇，同桌叫王静，吴潇成绩不错，只是每次考试的时候发挥不太稳定，忽上忽下的，相比而言，王静略微稳定些，她的语文和英语在班级里总是前几名。
新月拿着笔坐回来，刚把笔放回笔袋里去，同桌姚倩往这边靠过来，新月扭头，听到同桌淡淡地问道，“看见吴仙女的自制涂鸦鞋了吗？怎么样漂亮吧。”
虽然是疑问句，语调却是凉飕飕的肯定，新月看到眼前的女孩略显伶俐的眉眼，眉梢尽处藏着一份漠不关心的冷意，不知怎么想的，再次向吴潇的方向瞥了一眼后，竟然朝新月挑了挑眉，眼睛里全是调侃的笑意，带着一点电视剧里的美丽女反派才有的冷艳和邪恶。
新月微微侧头往后看了看，吴潇浑然不觉，仍埋着头和同桌王静小声嘀咕，只不过脸色比方才多了几丝兴奋，新月想，她大概又有了新的八卦目标了。
再次将目光转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姚倩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脑袋，吊着眉梢笑眯眯地，一派浪荡贵公子的做派。
不知道被对方的这副样子戳中了哪里，总之，新月极其不优雅地笑了出来——她在想笑的那一瞬间好死不死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于是连咳带笑，眼见姚倩由于惊吓睁圆了眼睛，新月笑得更加停不下来，连忙捂住脸别过头去，又拿起水杯喝了几口，缓了几下才堪堪停住。
“你像东方不败。”新月笑嘻嘻地指着姚倩说，“特别像，陈乔恩霍建华的那一版《笑傲江湖》，看过没？”
“没看过，”姚倩耸耸肩，没什么所谓地说，”我从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练琴了，每天就是练琴，练完琴接着练琴，哪有时间看电视。”
“啊我看过我看过！霍建华可帅了！”
新月刚才一直忍不住笑的动静惊动了后座的两个人，吴潇兴奋地对她连连点头，似乎再次找到了自己熟知的共同点话题，要迫不及待发表见解。
“他演《仙剑》的时候我就迷上他了，没想到演令狐冲也很帅，啊简直是书里的人物活生生走出来。”
王静摇摇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可是我觉得，还是书好看，令狐冲就是令狐冲，活在书里的令狐冲才是最真实的。”
“你懂什么呀，”吴潇不高兴地撇撇嘴，“如果不是霍建华把令狐冲演活了，会有那么多人去看书吗？这书的作者是跟着霍建华沾光了好不好？要是没有霍建华，才没有人看他的书。”
王静张张嘴，似乎想反驳，不过她看看面前的新月和姚倩，又看了看同桌傲慢自得的神色，迟疑片刻，尴尬地闭上了嘴。
姚倩从吴潇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满脸不耐地转回身去了，吴潇原本就是个喜欢叽叽喳喳的聒噪性子，而姚倩每天冷冷淡淡的不爱怎么搭理人，两个人气场不和，性格也不对付，相看两相厌。
新月原本也不怎么想和吴潇聊什么明星演员，她觉得吴潇别的还好，一提到关于这个明星那个演员的话题整个人就好像就点儿失去理智，多无聊多没必要的小事都可以吵得脸红脖子粗，吵到最后，没有道理，也没有对错，只是情绪和谩骂。
她原本打算敷衍两句，笑一笑就转回脸去，然而吴潇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心里着实不舒服，新月眼里原本还剩着一些方才的笑意没来得及褪去，等到吴潇说完话，她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了，连原先打算的敷衍也懒得了，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冷意后，便转回了身。
她以为自己在说谁？
只是没料到，她刚转回去，后背就被人推了推，再准确点儿来说，是戳了戳，吴潇是用两个手指戳的新月背，她又留了长指甲，新月被尖尖的指甲一戳，加上对方先前的那几句话，她忽然皱紧了眉，气不打一出来。
皱眉再次转回去，还没等开口质问，吴潇就不知怎么，一脸打探的表情凑上前来，女孩子薄薄的眼皮可能因为没睡好有些水肿，抬眼望着新月的时候，稀疏的眉毛显得越发明显，新月垂眼看着她，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言新月，你是不是跟后面那个体育生一个学校的？”
新月一愣，“谁？”
“就那个体育生啊，月考好几门都交白卷的那个，我那天看到他桌洞里放着好几本书，《神雕侠侣》《欢乐英雄》什么的，天哪他竟然也会看书。”
吴潇震惊的表情挂了满头满脸，好像发现了什么稀奇不得了的事情，莫名地激动，新月淡淡地道，“是人都会看书，有眼睛能看，没眼睛也能看。”
她说完，姚倩似乎没忍住，肩膀抖了抖，扑哧一声笑出来，随即轻轻咳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泰然翻书，她依旧背对着吴潇王静，没有转回来。王静也抿嘴在笑，不过似乎不好意思让人发现自己在笑，于是低着头，偷笑得很是含蓄。
“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吴潇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跟那个体育生是不是一个学校的，我记得咱们班好像只有你俩是德馨附中的。”
新月又问了一遍，“谁？”
“体育生啊！坐最后一排的，就在我们这列的后面，”吴潇接受不了新月的健忘和愚笨，几乎是尖着嗓子叫了一句，不过她喊完又立马捂上了嘴巴，心虚地扭回头看了一眼教室最后面，确认无人听见后，小心翼翼地转回来，降低了音量，小声说，”体育特长进来的，长得还挺帅的那个！你们没发现吗？咱班男生属他长得最帅！叫辛烨。”
新月恍然了悟般点点头，“哦原来他有名字。”
她语气温温缓缓，语调也和平日里说话时别无二异，脸面上却是冷淡地丝毫不遮，好像有点儿不耐，又好像有点儿生气。
吴潇也不真傻，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便像变戏法似的马上冷了脸，“你什么意思？”
新月笑笑，却不再回答，好像懒得再和她讲话。
吴潇觉得言新月今天简直莫名其妙，犯什么病了？月考没考好？不对她月考依然是全班第一啊！呵呵那就是觉得自己成绩好瞧不起人了？哼有什么了不起，只是个班级第一而已，又不是年级第一，得意什么啊，说不定下次就掉下来！
王静感觉气氛不对，犹豫片刻见大家都不说话，硬着头皮笑了笑，打圆场，“吴潇，新月的意思是大家都是同学，有名字就叫名字嘛，别体育生体育生的叫了。”
吴潇瞥了新月一眼，嘟嘟囔囔，“阴阳怪气。”
新月不理她，从书包中找出包纸巾，起身离开了教室，不顾吴潇在后面瞪着她的眼神像是要瞪出个大窟窿。
吴潇憋闷，扭过头愤愤然地对着同桌说，“可他们就是体育考进来的啊，学习贼差，你看看咱班那6个体育生4个艺术生，要没有他们拖后腿，咱班总成绩肯定往前，也不知道他们不学习还每天来学校做什么，而且学习不好就算了，人也好没素质，我那天看到那几个体育生故意把香蕉皮扔在垃圾桶外面，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
王静拼命给同桌使眼色，示意她刚刚嘴里的其中一个艺术生就坐在她们前面，可惜吴潇正在气头上，只顾自己说个痛快，压根没看到同桌眼巴巴急于传送过来的好心提醒。
还差两三分钟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就该打响了，班里还有进出上厕所和打水的同学，好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她们这一隅小角落的紧张气氛，王静有点儿害怕姚倩的脾气，她很快看了一眼前桌女孩子的背影，怕大家真的吵起来，赶紧接过同桌地话。
“没有吧，我觉得你刚说的那个辛烨人就挺好的，上次刮大风我的自行车倒了，太重我扶不起来，他在旁边看到了，就走过来帮我一起扶起来了。”
“那又怎么样？”吴潇很不屑地嘁了一声，鄙视地斜睨着同桌，“就这点儿小恩小惠就把你收买了？真没出息。”
王静本来是想帮忙的，可她着实没想到同桌嘴巴这么不留情面，一时窘住，尴尬地不知所措，眼睛里蓄上了浅浅的一汪泪，觉得难堪又不想哭。
始终没说一句话的姚倩此刻慢腾腾转回头来，嘴角一弯，讥诮地笑了笑，盯着吴潇，“开口闭口艺术生体育生，你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吴潇看到姚倩盯着自己后终于反应过来，自知失言，却拉不下面子，强撑着不肯示弱，“我没这么想，再说了，我也没说错啊，你们分数比我们低多少啊，这都能考进德馨，班里平均分就是被你们拉下的。”
姚倩冷冷一笑，笑里全是讽刺和不屑，“怎么了？你觉得我们靠艺术靠体育考进来拉低你的档次了是吗？分低怎么了，英雄不问出处没听说过吗？我们分再低现在照样不是和你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吴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吴潇脸涨得通红，愤怒地想继续开口却忽然被王静用力拽了拽袖子，这才发现周围不少同学注意到了她们这边的动静，都在往这边看，吴潇到底还是觉得有点儿心虚，心里想是一回事，真的吵起来自己是不占理的，她不想引起公愤，也不想让别人看热闹，只能就坡下驴，悻悻闭嘴。
新月从女厕所回来时上课铃已经响了第二遍，座位四周已经风平浪静，她坐下来，翻开书开始自习。
做了两道题，她慢吞吞停下，笔尖悬在题目上，发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撕了张演草纸，写了几个字后团成团，也没抬眼，直接向左丢到旁边的桌子上。
纸团落地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姚倩的眼底下，姚倩愣怔片刻，有些狐疑地扭过脸看了一眼同桌，不过她的同桌此刻正垂眼无比安然地做着物理题，一派平静，眉眼无波，姚倩有那么一瞬间在怀疑这团皱巴巴的纸条真的是旁边这个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同桌扔过来的吗？
她并没有怀疑多久，或许是因为她拿着纸团愣着半天不动，旁边的女生伸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碰完了还学着自己刚才冲她挑眉的样子动了动眼眉，只不过显然不习惯，笨拙拙的，宛如一只学不会摆臂的企鹅幼崽，用肢体语言代表了全部意思。
姚倩想笑，勉力维持住了自己的高冷，她拆开纸团，纸条很大，内容很简单，只有不大不小的三个字，“别生气。”
姚倩笑笑，随手又把纸条团成团，扔进了两人中间挂着的垃圾袋里。
她往同桌那侧靠了靠，低声问，“你听到了？”
“嗯在厕所蹲着的时候听到章佳陈娜她们说的。”
“没生气。”姚倩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她耳边的碎发有些长了，耳垂上粉红色的耳洞缀着一颗很小很小的小钻，不仔细看的话其实根本看不到。
“大家好像都觉得我们这种艺术生体育生考进德馨高中是占了多大便宜一样。”姚倩侧头盯着新月的眼睛，不紧不慢地笑了笑，慢悠悠说。
“每个人都说这是一条捷径，好像学艺术练体育很容易，可是，这条捷径真没你们想得那么好走，既辛苦又费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熬出什么名堂，不过选就选了，自己往下走就是了，管别人说什么呢。”
她说完，就摸摸鼻子，哈欠连天地趴回自己桌子上准备睡觉，留下新月还微微发愣，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上届届学生用笔戳出来的小坑发呆。
姚倩调整了几下角度，已经摆好了最佳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闭眼睡觉，忽然又像诈尸般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新月的脸，摇头。
“你今天有点奇怪。”
“啊？”新月茫然，拿着笔的右手却轻轻往手心一缩，握紧了笔杆，她愣愣地问，”哪里奇怪？”
姚倩看了她半天，最后粗暴地下了结论，“反正就是奇怪。”
同桌再次趴下来的时候额前的碎头发都落下来，眉眼被隐隐约约遮了一半，又露出一半，新月看了一会儿睡相并不是多么优雅的同桌，半晌，她缓缓回头，目光越过吴潇王静，越过一张桌子接着一张桌子，停在最后面。
其实并不能看到什么，新月睁大眼睛，看到的也只是一颗圆圆的脑袋，以及男生和教室后面的黑板融在一起的凌乱的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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