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香火

一代名臣，最后在史书上只留下了短短的一页纸——

        “晏淮鹤，字睿识，本名贺正羽，左都御史贺嘉致之幼子，庆祥二十九年生人。少敏且慧，辩才无碍，通览史书，有鱼跃白龙之志。庆祥三十六年，左都御史遭张方篆诬陷，满门尽灭，独有定国将军南宫柏不忍好友血脉断绝，冒杀头之罪藏匿贺家幼子贺正羽，助其逃生，贺正羽时年七岁。后四年，此子隐姓埋名，拜于佑王门下，如锥处囊中，光芒不可隐匿。又二年，蟾宫折桂，成为大鹰开国以来年纪最小的状元。至此，如大鹏乘风起，一跃九万里。辅佐佑王登大宝，杀废太子，除刘明全，护幼帝登基，夙兴夜寐一十六年，于曦光八年，击破张方篆之阴谋，为贺家平反，入名臣阁，受大鹰万世香火。”

        三年后，深山孤村——

        “贺先生，贺先生！您看看我今天写的字如何？”

        “我先来的！先生要先看我的！”

        “你们都走开！先生昨天还夸我聪明，要看我的！我的！”

        柴门外叽叽喳喳围着一群孩童，个个满脸儒慕，争先恐后地想把自己的字给贺先生看——虽然这些字都是写在叶子上的刻痕。

        晏淮鹤，哦不，应该叫贺正羽了，穿着一袭在普通不过的青袍，含笑推开了门，道：“师父昨日教过你们什么？”

        幼儿们见先生出来了，不敢再闹，一个个安静了下来，等著先生训话。

        贺正羽比在敖都之时胖了一些，整个人身上那种沉郁与凌厉也不复存在，那些旧日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变成了岁月的沉淀，让这个人如同一坛好酒，愈陈愈香。

        他清朗的嗓音响起：“昨日才讲过『孔融让梨』的故事，今日便不记得了吗？师父教过你们，我们学史是为了学以致用，古为今用，洋为中用，这样不断地去接触更多的东西，不断地壮大自己，我们的国家才能更为兴盛。”

        家国天下，这样的议题对于这些刚刚启蒙的孩子们来说可能太过深奥与晦涩了，但是今日贺正羽的的这些话，会在这些幼童的心中埋下一粒希望的种子，待到合适的时间，遇见了合适的机会，便会生根发芽。

        屋内，贺正羽绝色的妻子却是一身绸缎，手中不停，落笔如飞，竟然是在编写课本——只是那字迹，依旧是不敢恭维。

        那血腥的一日之后，云仙钰受了大刺激，病了足有一月有余，她痊愈之后，贺正羽便挂印辞官，带着云仙钰一路向西南而行。

        云仙钰身上背负了五千余人的性命，不管这样的罪孽是不是她之所愿，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是既定的事实，云仙钰没有逃避，也没有狡辩，而是堂堂正正地正视自己的罪，并一点一点地去偿还。

        他们散尽了家财，一路沿着大鹰的国土前行，他们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大致的方向——西南。

        这一路上，他们遇见村子便落脚，义务地给村中的孩童们授课——在这个年代，知识是极为可贵的资源。饱学之士都把自己售与帝王家，像这样贫困的村子中，几乎没有识字的人居住。

        贺正羽与云仙钰的到来被这些村人视为神仙一样的存在。

        他们两人就像是一点火种，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著大鹰的每一寸土地，并把知识的火光传播到更多更远的地方。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二人愿意把自身化为火种，点亮更多、更多的地方。

        这，就是云仙钰赎罪的方式。

        云仙钰停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看着那纸上毫无长进的一笔烂字，“噗嗤”地笑出了声。

        她挺了挺肚子，艰难地扶著腰站了起来，他们已经在这个村子住了半年有余，大大超出了往日在一个村子待的时间，是因为云仙钰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小生命到来得毫无预兆，只是有一天淳朴的渔妇为了报答贺先生收他家小儿为徒的恩情，特地给夫妇二人送来了一条新鲜的大鱼。

        云仙钰平日里爱吃鱼，那天却一闻见鱼腥味便吐了，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年轻的夫妇二人这才知道自己要做爹爹妈妈了。

        平日里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前·首辅、文华殿大学士贺大人简直手足无措，如临大敌，把云仙钰当做一个琉璃娃娃一样地看护了起来。

        他是学也不教了，门也不出了，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娇妻，直到三个月之后，在云仙钰的大力反对之下，贺正羽才稍稍收敛了些，把上课的地点，改到了自家的院子，美其名曰，妻子有什么事情在房内喊上一声，自己立马就可以进屋来照料。

        云仙钰拗不过他，便也只能随他去了。

        他们二人之前散尽家财，清贫度日，是以一种苦行的方式在替云仙钰赎罪。然而自从妻子怀孕之后，贺正羽便不肯再衣食住行上面再短了云仙钰什么，于是这小小的山村小屋，外面看似不起眼，里面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云仙钰扶著酸痛的腰，打开了门，外面是朗朗乾坤，自己的夫婿，还有这个国家的希望与未来。

        更远处，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旭日初升，破云海，照万物，光耀四方。

        春日懒睡，云仙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床的另一边。

        晏淮鹤不在。

        被褥沁凉，那一丝凉意顺着指尖一点点漫上来，云仙钰这才稍微清醒了些，拥著被子坐了起来，开口唤道：“云卓，什么时辰了？”婉转如黄鹂的嗓子，却有些发哑，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媚意。

        听到主子这边的动静，云卓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冲了进来：“我的祖宗，您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都快午时了！要不是姑爷出门之时嘱咐了不让奴婢叫醒您……”

        云仙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了就知道大事不好，忙捂了嘴，只留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云卓，被子下的身躯是赤裸的，露出的一小节手臂，白得耀眼，腻光如玉。

        云卓看着姑娘脖颈、锁骨上的斑驳红痕，又是心疼又是羞窘，有些责怪姑爷下嘴没轻没重的，这么一闹她也没了脾气，拿起了衣服伺候云仙钰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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