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春日宴（一）
杨韬破门而入，萧晅忙不迭把桌上的剪纸全部揽到自己袖子里藏起来，好在杨韬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纱布吸引了目光，盯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萧晅和抱着纱布的如烟啧啧道：
“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是什么新花样吗？挺会玩啊，还有道具！”
萧晅立马沉下脸：“再胡说八道就杀了你。”
杨韬委屈不已：“我替你跑了这一趟腿，你还要杀了我，你简直跟那南郭先生救的白眼狼一般样子！”
“那是东郭先生！文盲！”萧晅瞪了他一眼，又怕他继续废话，赶紧开门见山道：“你有没有亲眼看着顾蓁蓁回府？”
如烟十分识趣地站起身：“公子们先聊，我就下去了。”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杨韬把地上的纱布踹了一脚，让纱布滚动着拖出更多白布，继而绕开白布走过来坐下，拿过如烟方才替他倒好的茶水：
“我就差跟着顾大小姐进她的闺房了！”
萧晅忍不住扔了一团纱布过去：“滚。”
杨韬娴熟地躲开萧晅朝他扔去的东西：
“我好吃好喝地陪他们玩了一天，我就在那儿细细观察啊，观察了一天我发现了，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看顾大小姐同那顾容与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比她跟顾蔚在一块儿还亲密些！”虽然他也没怎么见过顾蓁蓁跟顾蔚在一块儿的样子就是了。
“什么？”萧晅的脸黑了下来。
杨韬只以为自己没解释清楚：
“可不是吗？顾大小姐一口一个‘容与哥哥’地叫着，那顾容与倒也有耐心，笑眯眯地回着‘蓁蓁妹妹’，一路上有说有笑的，我都插不了话！不过我倒头一回发现顾大小姐竟然也会笑，我以为她出生就不会笑呢！她跟这个哥哥关系真不错，亲密无间的，要不是我担心旁人看见了故意去把他们分开，说不准明儿京中就传你被顾大小姐戴了绿帽子了！反正啊，我看你是真不用担心顾容与会在外头给顾大小姐气受，他们兄妹俩关系蛮不错的。”
萧晅恨不得把手里的瓷杯捏碎：
“他们不是兄妹。”
“我知道你这人面冷心热口是心非，担心这个表哥寄人篱下心生怨恨故意在外头给顾大小姐气受，偏顾大小姐又是个心软的，必然不会在人前提起你说什么？他们不是兄妹？”
萧晅的脸冷的像冰块。
杨韬大惊失色：“连表兄妹也不是吗？”
他回忆起当时没能听完的顾容与要说的话，当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不禁心生厌恶，懒得再听顾容与说了什么，他想说什么来着，他并非并非顾蓁蓁的表哥？
杨韬差点把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
“他们不是兄妹！那顾蓁蓁从哪儿冒出个姑苏的容与哥哥？还都姓顾，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蠢货！”萧晅气到捶桌：“我怎么会认识你这样的人！交给你这点事你都做不好！”
杨韬正处于惊愕之中，被萧晅骂了也毫无反应，半天才回过神来，方察觉到事情不对：
“不对啊，你只说了让我看着顾大小姐回府，不曾交代我别的事啊？”
杨韬振振有词：“而且我想了一番，这不是好事吗？顾大小姐居然认识了除你以外别的男人！我方才回想了一下，若不是兄妹，那照此下去两人必然能够两情相悦，你就能退婚了啊！”
萧晅二话不说又扔了一卷纱布过去：
“一天到晚脑子里就是这些男女情长的破事！给我滚！”
“怎么就生气了！我多次问你是不是喜欢顾大小姐，你都说不是，那你现在生什么气？总不是吃醋吧？”
萧晅恼羞成怒，这次直接把面前的杯子摔了过去：
“再胡说八道就杀了你！”
是什么原因呢？总之不能是吃醋。
跟杨韬吵了一架的萧晅又一夜没能睡踏实。
被关在祠堂里禁闭思过那段时间虽然连个床都没有，但是他在里面身心愉悦，每晚都睡得极为踏实，不想打从那里出来后自己就很少能稳稳当当地睡个觉，每天都有不同的事儿缠得他身心憔悴。萧晅扶着额闭上眼想要略作小憩，不成想只要闭上眼杨韬的话就在脑海中反复回荡，他恨得牙痒，只能又睁开眼。
妹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蓁儿姐姐你就同我哥哥坐一车吧，他在车上等着你呢。蔚哥哥你同我一起坐后头这辆！快走嘛快走嘛”
马车随即有了些动静，萧晅连忙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正掀开帘子弯着腰走进来的顾蓁蓁。
顾蓁蓁习惯性地在他对面坐下，继而便低头整理着裙子，也不说话，也不看他，这令萧晅觉得自己的存在被忽略了，不由得心生不悦，刚想说什么，开口间又想起顾蓁蓁素来如此。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顾蓁蓁死缠烂打表象下的互不相干，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这世上只剩他们两个人，只要他不主动开口，顾蓁蓁便能这样同他干坐着直到天荒地老。
顾蓁蓁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襦裙，白皙的脸颊上敷着淡淡的粉色胭脂，面如桃花大约就是如此。藕粉色的长裙包裹着她纤细玲珑的身躯，从长袖下露出的一节白玉似的手臂正摆弄着膝上的裙子，萧晅默默打量着她，突然想起前几日的那条石榴裙，对比着今日的她，他还是觉得那条石榴裙更衬她些，更显得她娇艳动人。
顾蓁蓁依然垂着头不作言语，萧晅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
“顾蓁蓁。”
顾蓁蓁应声抬起头来，平静地朝他看去。
瞧到了正脸方觉她气色极好，比刚刚看着更红润些，萧晅回忆起今早醒来时镜子里自己满是倦意的脸，一番比照下来不由得有些生气，指着自己问她：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问什么？”顾蓁蓁一愣。
萧晅怒气冲冲地指着自己眼下泛起的淡淡的乌青：
“你不问问我怎么回事吗！”
顾蓁蓁这才注意到萧晅有些憔悴的面色，也怔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件事，但还是十分顺从地问道：
“你怎么了吗？”
为什么感觉像是自己逼她问似的，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是这女人当真对自己没有半分关心吗？萧晅因这个念头而懊恼起来，没好气道：
“没怎么！”
“”
又让人家问，问了又不说，萧晅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说不过去，从郁闷的心里生出一些愧疚和后悔来。然而这些愧疚和后悔很快在顾蓁蓁冷淡的脸色下消失殆尽，连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的事，她却表现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既没有恼怒，也没有疑惑，无比从容地点了点头，用了一句“那便好”将此事一带而过，继而又沉默下来。
事实上顾蓁蓁确实不觉得这有什么，萧晅做过的比着无理取闹的事多了去了，若是件件计较，想来她早就香消玉殒了。最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疑惑，只是无论她问什么萧晅都不会回答自己，久而久之她也不想自讨没趣，横竖萧晅不会遇到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由他肚子里那些事自生自灭好了。
然而萧晅并不这么觉得，他先是愤怒，又是觉得一阵委屈，本来他觉得顾蓁蓁就算不如萧晴说的那般痴情，至少也该是关心自己的，毕竟他们认识那么多年；如今他觉得顾蓁蓁不仅面冷，心也冷，自己为了她的事情多久没睡好觉了，连一句慰问都等不到——岂不是连顾容与都不如了！
一想到顾容与他就又生气起来，可是又不能让顾蓁蓁知道昨天是他派杨韬去的，萧晅纠结了一阵，憋得难受，咬牙切齿道：
“反正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顾蓁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萧伯父这些日子管得太严了，把他憋出什么毛病来了？
顾蓁蓁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别过头掀开帘子朝外看，她从来不对萧晅的气话做出不必要的回应。
萧晴高高兴兴走下马车的时候，只见自家哥哥又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头也不回就这么自顾自离开，只留顾蓁蓁一个人在侍女的搀扶下提着裙子慢慢地将脚落在地上。
一路的好心情顿时沉闷下来，她回过头去看向顾蔚：
“怎么就这么一小段路，哥哥又跟蓁儿姐姐闹别扭了？就不能像我们一样谈笑风生好好相处吗？”
“我没有跟你谈笑风生，是你一个人在说话。”顾蔚瞥了她一眼，继而走向顾蓁蓁，皱着眉问道：
“那小子又跟你说什么了吗？”
顾蓁蓁摇摇头：“没有。”
“蓁蓁，在哥哥面前就不必藏着了，我知你常受他委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这回真的没有。”顾蓁蓁有些好笑：“兴许是萧伯父这些日子把他关太久了，故而脾气才更古怪了些，方才不知道是自己同自己生了什么气才变成这样，我并未同他有过争执。”
“你当真不曾骗我吗？”顾蔚半信半疑：“他说了什么？”
顾蓁蓁无奈道：“他说他便是死了也不关我的事。”
不知道顾蔚理解成了什么意思，居然难得地认同似的点点头：“这是自然，看来他还有些担当。”
萧晴汗颜，忍住纠正他们的冲动，跑上前来一手揽住顾蓁蓁的胳膊，一手揽住顾蔚的胳膊将他们往里拽：
“好了好了，站外面聊像什么样子，姑姑她一定已经在里头等我们了，我们快进去吧！”
这厢萧晅方才同萧老夫人和姑父行了礼，正坐着等顾蓁蓁一行人，有些心浮气躁。
怎么他最近在顾蓁蓁面前越来越忍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诚然从前他也没忍过，但是萧晅非常清楚，自己最近似乎有些不对劲。
“晅儿，你来，你来，你是他叔叔，快也来抱抱侄儿。”
萧老夫人从自家儿媳王氏那边将孩子抱了过来，乐呵呵地走向萧晅，这令原本有些心绪不宁的萧晅吓了一大跳，襁褓里的娃娃肉嘟嘟的，白白嫩嫩的一张小脸，眉毛和头发都稀稀朗朗的，玻璃珠子似的眼睛十分不怕生地盯着萧晅看。
萧晅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不觉有些头皮发麻，连忙摇手推辞道：
“我不会抱孩子。”
萧老夫人仍笑道：“哪有人出生就会抱孩子的？快点抱抱，我还指望我这孙儿将来能同他叔叔长的一样好看呢。
萧晅的表哥和表嫂也在一旁附和道：“是了是了，若是能同晅儿生的半分相似，我们也就高兴了！”
话已至此，萧晅只得硬着头皮从萧老夫人怀里接过孩子，一岁的娃娃比他想的要重些，也要更柔软，孩子被送到他怀中的一瞬间萧晅便僵住了，隔着襁褓传来的暖意令他指尖发颤，强烈的不自在使萧晅难得的有些无所适从的感觉，他觉得怀里的孩子跟那面团似的，生怕他摔了碰了，于是只好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萧晅苦着脸求饶道：“姑姑，哥，快把孩子抱走，我怕他摔了。”
萧晅的姑姑忍不住笑了出来：“怕什么？你将来也要有自己的孩子的，到时候你也不敢抱吗？”
王氏也捂嘴莞尔：“说不准小晅会同他哥哥一样，抱着孩子不肯撒手呢。”
萧晅的表哥倒也并不觉得不好意思，温柔地朝妻子看去：
“那还不是因为我觉得孩子长得像你？那么可爱，自然忍不住多逗逗。”
王氏脸一红，揪着帕子便要嗔怪，萧晅手酸得厉害，赶紧大声道：
“哥！知道你跟嫂子恩爱，但你先把你儿子抱走再说！我不行了！”
因说话声音大了些，怀里的小娃娃似乎受了惊，就这么闹着哭了起来，萧晅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余光间顾蓁蓁他们走了进来，听着哭声也不由得愣了，齐刷刷看向萧晅和他怀里的孩子，萧晅脸烧了起来，不由分说把孩子往表哥怀里一塞，继而若无其事地干咳了几声。
如果不是连耳朵都烧红了的话。
顾蓁蓁垂下头微微一笑。
“你们怎么那么慢？”萧老夫人笑着走过去，三人这才想起方才没来得及行礼，正欲弯下身，萧老夫人大大方方地拦住他们，继而牵着两个女孩子走到婴儿面前。
襁褓里的娃娃刚被吓的哇哇大哭，此时在萧晅表哥的安慰下已然好许多，虽然仍抽泣着，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忍不住盯着这三个新来的人看，似乎十分感兴趣。
萧老夫人想到了什么，从儿子那边又抱过了孩子，继而笑眯眯地递给正躲在萧晴身后看热闹的顾蓁蓁。
“蓁蓁，你也来抱抱。”
顾蓁蓁也吓了一跳：“我吗？”
一边说着，一边也禁不住往后缩了缩，连连摇头：“不行的姑姑，我没有抱过孩子的。”
“谁都有第一次嘛。方才晅儿不也头一回抱孩子？他都抱了，你是这孩子的婶婶，自然也要抱的！”
话里的另一个当事人不久前还窘迫不已，此时却真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到了一旁去，挑着眉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似乎等着看顾蓁蓁的热闹，顾蓁蓁拗不过萧老夫人，只得僵着身子伸出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拟着脑子里的印象勉强抱住他。
然而出乎意料，孩子被顾蓁蓁抱住的一瞬间突然停止了持续不断的哭泣，泪珠子还湿漉漉的黏在脸上，小眼睛却清亮清亮的，盯着顾蓁蓁不放。
萧晴惊喜道：“哇！蓁儿姐姐，他好像很喜欢你耶！”
顾蓁蓁依然头皮发麻着，努力挤出一丝笑：“是吗？”
萧老夫人喜出望外：“晴丫头说的对。这孩子平时闹腾的厉害，怎么被蓁蓁抱着竟就不哭了！看来我们蓁蓁不仅讨大人喜欢，也讨孩子喜欢的，姑姑啊就盼着你跟晅儿早日成婚，也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这下顾蓁蓁更是连同脖颈也烧了起来，耳垂红得能滴血，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抱着孩子动也不敢动。
萧晅刚凉下去一些的脸也因着这话蹭蹭地又变得飞烫：
“姑姑，您说什么呢！”
萧老夫人瞧这着把害羞写在脸上的两人，笑得更欢了：
“这有什么？反正是迟早的事，怎么你们俩还不好意思了？”
顾蓁蓁头皮发麻，却又想不出这种情况下自己能说些什么，只能把滚烫的脸垂下去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也盯着她看，不仅不再哭，反而乐了出来，发出一串含糊的笑声，继而伸出手，朝顾蓁蓁身上探去。
这下顾蓁蓁彻底慌了，求助似的看向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三个大人：“姑姑，您快把他抱走。”
说话间孩子的手触碰到她襦裙上方的肌肤，小小的手指在她胸前扑腾，弄得她痒得不行，顾蓁蓁从未遇到如此情况，方寸大乱，又害羞又尴尬，偏又不敢松手，只能任由小孩胡闹。
顾蓁蓁的上齿咬住下唇，红着脸茫然地看向众人，却在与萧晅目光相撞的瞬间连忙闪躲开，继而无奈地又弯了弯腰，孩子的手就这样趁机抓住了她颈间的链子，从她的衣裳里抽出她的同心锁来。
她一惊，正要说话，一只手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些生涩和别扭地从她怀中抱过孩子，微凉的指尖似有若无地蹭到了她的锁骨，顾蓁蓁还没反应过来，萧晅已经把孩子抱了过去，二话不说将孩子又塞回了表哥怀里。
“哥，你自己的孩子你还是自己抱好吧。”
同心锁于空中坠落与衣裳轻轻相撞，重又垂在她的胸前，颈间的吊坠感令她熟悉不已，顾蓁蓁抬起头，看向背对着她正在同哥哥闹别扭似的抱怨着的萧晅。
耳朵好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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