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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骷颙灾变


是日清晨,卦台山。

        在一间巫寮里,小巫们都早早去练功,唯独剩下四善正睡得香甜,嘴角还微微泛着涎光。

        门没有关紧。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溜进巫寮。

        他拿着一根香蒲,搔弄着四善的鼻孔。

        四善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拨开香蒲;还翻了一个身子睡去。

        那人趴在床边,继续用香蒲搔逗四善,四善按捺不住瘙痒,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眼睛猛地撑大,迷糊糊就醒了。他直愣愣地看着一张熟悉的脸,一下子吓得大叫起来。

        “大哥!你真是吓死人了!”

        “哈哈哈哈,谁叫你小子睡懒觉!”陆载大笑道,“你看看这寮里,比你小好几岁的小巫们都起早了,就你还在这呼呼大睡!怎样,没有大哥二姐管你,这几天过得可舒坦?有没有日行四善?”

        “有有有!我每天都帮医司大人找草药,她不知多喜欢我好吗?”

        “哎哟,瞧你得意的,都不想回甘糜城了?”

        “现在能回吗?”四善嘟囔着,“二姐和三哥都回不了呢。”

        说到此处,两人的心情一下子沉静了。

        “大哥,你说,二姐和三哥都还好吧?”

        陆载摸了摸四善的头,安慰道,“放心,二善三善都没事。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啊大哥,你的手血腥味好重!”

        “哎,你看大哥,来见你还洗了把脸,换了一身衣服,多讲究!只不过手没洗干净,你还嫌弃呀!”

        “切,我哪里是嫌弃!”四善看着陆载,后者一脸疲惫,心里不由得有点心痛,“大哥,你要不赶紧去洗洗,然后睡觉吧!”

        “呀呀呀,今天是怎么了?难道四善长大了,懂得心疼大哥了?”

        “大哥!”

        哥俩又是闹腾一番;忽然,巫寮的门被敲响了,有小巫走了进来。

        “陆载大人,苍梧大人请你去三阳阁。”

        “好。”陆载站起来,对着四善笑道,“大哥有事要去忙了,你好好帮兰大人。”

        这只是短暂的欢聚,陆载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好!大哥努力!”

        陆载向后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巫寮。

        有那么一瞬间,四善觉得陆载长高了。

        “原来男孩到二十多岁还在长个头的说法,是真的呀!”

        ······

        就在陆载和四善逗乐这档子,甘糜城却冷不防迎来一场大灾难。

        整个上午,就有一阵阵惊呼声迭起不断。甘糜村所有糜子田都枯了,田地如同久历风霜的老人,四分五裂地龟裂开来;城里城外,每一口井都干枯了,白杨林一夜之间秃了头,就别提城里那些绿油油的葡萄藤了,全都蔫成了茅草杆。

        难道温度很高吗?不是啊,春日的阳光依旧和煦,还有点春寒呢。可就是没有风,空气干瘪瘪的,像是被筛透了水分,一切都静止,毫无活力。人们莫名地感到唇干舌燥,渴啊,太渴了,但是找不到水喝。

        而到了午时,变天了。

        甘糜城城头的守卫、留守的巫觋都慌乱了。马蹄湖大战才过一个时辰,就在西艮山往北的方向,他们看到远处有一个庞然大物,遮挡住了太阳和半边天空。它好像在扑动着翅膀,每扑动一次,就是一阵劲风,风沙凛凛地扑过来。其后就是一阵接一阵劲风猛刮,令人毛发俱动,耳边呼呼唳鸣。风势渐大,进犯之态越加放肆凌厉,拔脱了屋顶的茅草,拱翻了墙囤的泥头,吓得篱笆里鸡飞狗走,仿佛要刮走所有的东西,仿佛要混合所有的东西。田里的麦粒子,地上的破布碎,成块的泥土,还有就是沙子。满风的沙子,满天的沙子,迎面扑来的沙子,触手可及的沙子,瘆得肤肉发疼的沙子,将一个活物狠狠拍在墙上的沙子,将一个活人瞬间开肠破肚的沙子。

        整个甘糜城如同一个炸开的沸锅,所有人都嘈嘈杂杂地喧哗起来,乱动起来,似是为风沙助威。每一个人都好像发疯了,拼命扯着自己的小袄和帽子蹦跶,然后四处凶狂地喊叫:

        “变天了!”

        “大沙暴啊啊啊!!!!”

        “他,他死了!”

        “跑啊跑啊!赶紧跑啊!!”

        “要来了!要来了!”

        有人看了一下天,天边是混混溶溶的土黄色,正尘尘滚滚地泼过来。

        骷颙灾变,正式来袭。

        ······

        三阳阁的氛围,从没如此凝重过;来往三阳阁的人,也从没如此络绎不绝。

        当陆载来到三阳阁时,苍梧屏退所有人,只剩下自己和陆载。

        “四善如何?”苍梧问道。

        “一切安好,感谢大人收留。”

        “见外了。二善三善之事,必会还你一个公道。”

        “大人勿虑,此事迟早有定断。”陆载忙道,“当务之急,就是骷颙和白华。”

        “不错。先说白华吧。我让兰瑛去看了,她说白华已经奄奄一息,没有一点求生欲望。”

        陆载的心一下子猛地揪了一下。

        苍梧沉重道,“看来阆鸣给她下的求生咒已经失效。她现在全身皆是毒虫,应该是中了虫蛊。这万虫噬身的痛苦,早已远远超过求生的意念。她很有可能就此长辞人世。”

        无论是谁,经此大难,全身虫噬,谁会想活下去?

        更何况,白华身上的虫子,让各族分家巫觋全部覆灭,几乎无一幸存。白华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自己杀死的。作为从来高尚从来正直的王巫大人,犯下如此罪孽,自己如何接受?

        “还有一个方法。大人,您找我来,也是为了这个方法。”陆载沉声道。

        “对。白华中的蛊咒,乃以虫成蛊,以蛊袭念,是为死咒。唯一的方法······”

        “就是除咒术。”

        苍梧叹了一口气,“听说你对西域酒馆的姑娘用了窥观。”

        “嗯。我还是违背了我对阆鸣的承诺,这辈子不使用除咒术,不当除咒师。”

        “你本来就是除咒师,你一出生就是除咒师,毕竟你是姓陆的,这点阆鸣也很清楚,他终究是禁不住你的。只可惜阆鸣一直不肯告诉你,你父母是谁,你究竟是陆家哪个旁支。”

        “哎罢罢。苍梧大人,现在可不是感怀身世的时候。”陆载继续白华的话题,“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对白华使用窥观,进入白华的念境,唤醒白华的求生意念。”

        “对。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你跟我说的西乞槐,我让胥敏查了所有的巫籍巫史,都没有发现这个名字。当年西乞家封印骷颙,史籍对此也是轻描淡写,看来有很多隐晦之事。对白华用窥观,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我知道,因擅自窥看别人的意识,窥观早被认定为禁术,但现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好,小巫自当尽力。”陆载沉吟一下,“如果白华醒过来,那各家巫族岂不是对她······”

        “不用她醒过来,现在各家巫族的本家就已经派人过来西陇,来跟我讨白华。或者,对白华来一场公开审判。你需要多长时间?”

        “四天。”

        “好!就给你四天!”

        陆载向苍梧行礼,退了出去。

        苍梧长呼一口气。有陆载照看白华,他就能集中精力对付大凶骷颙了。骷颙之灾,不在于它是上古凶兽,吃人屠命;而在于它能造成大旱。古籍有记,骷颙所在之处,方圆百里内必定干旱,雨水断绝,湖泊干枯,哪怕一滴水都会消失殆尽,空气里的水分都被榨干。只要骷颙留存某地四日之久,其方圆百里之内必成绝境!

        因此,四天为限,封印骷颙!

        一时间,各方信息络绎不绝。

        “报!骷颙在马蹄湖出现!陇西郡甘糜城出现大面积干旱以及大沙暴!已经出现伤亡!已有多名巫觋受伤!”

        “报!陇西郡敦兰城出现大面积干旱!已经出现伤亡!”

        “报!成纪郡方相寺昨夜观星,发现了星象荧惑守心······”

        “放屁!昨夜的星象,现在才报?马后炮,有屁用!给点有用的情报!”

        “寺主大人!”执事胥敏急急前来,“州府太守李大人转来朝廷诏令!”

        “念!”

        “近日南方叛乱未定,多地天灾连连,致国库空虚,实无力支援陇州。陇州太守李长封精明干练,陇州方相寺寺主苍梧运筹帷幄,定能······”

        “别念了!”

        “这意思是······”

        “意思是朝廷不管西陇死活了!”苍梧骂道,“他娘的!阆鸣不在,皇帝小儿就乱来!”

        早在骷颙第一次出现时,苍梧就已经让州府发布朝廷,没想到现在却换来一纸淡漠。

        “那就唯有靠自己了。李长封有什么打算?”

        “全陇州目前已进入戒备状态。太守大人已经对外州进行交涉,紧急调集了豫州、蜀州两州的钱粮入陇。太守大人让我告知大人,骷颙一役之成败,西陇万民之生死,全仰仗巫觋之力,太守大人定全力支持大人。应对干旱、安抚民众、粮草补给等诸事,太守大人定全力承担。”

        “好!你将三司全部叫来!”

        不一会儿,执事胥敏、山司枭、相司蔺尘、医司兰瑛四巫皆来到三阳阁。

        “全陇州的巫觋都集结完毕了吗?”

        “回大人,已集结完毕。”

        “很好,四巫听令!所有山师听枭号令,所有相师听蔺尘号令,所有医师听兰瑛号令,所有卜师听胥敏号令!如果有不服从你们命令的,立即以我的名义革除巫职和巫籍!如果有捣乱的,马上制服不用!”

        “是!”

        苍梧逐来到地图前,指划着地图道,“所有四象阶七层以上的山师,全奔赴甘糜城,准备迎战骷颙!四象阶七层以上的相师,集中在甘糜、敦兰、陇西、成纪四城建结界,我不管你们用什么结界,守住就行!四象阶以上的巫医,也全都集结在这四城,并且从四城开始,往东方向的每一座城,都必须有巫医待命,越靠近这四座城,待命的巫医越多,哪怕是八卦阶的。两仪阶以上的卜师,分别在每座城、每个山口或者河口,甚至是每条道,给我定点算方位的吉凶和运势,不论是不是骷颙造成的!如果是吉或无阻,就让尽量多的难民前往;如果是凶或有碍,就阻止难民前往。两仪阶以上的卜师,四象阶的在四城进行安民祭,八卦阶的在其他城进行安民传道。在封印骷颙之前,所有巫寮都必须空出来,收留难民,医治伤员!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地方,都必须保证有一个山师和一个相师驻守。相师要建立传音阵,传音指诀每一个时辰为一诀,首先是龙门再加凌塔!千万要谨记,切绝不能外泄!”

        苍梧习惯性地做了一遍指诀,四巫点点头。

        枭问道,“大人,我们迎战骷颙,该何种战法?”

        “游而击之,尽量往西,尤其是西艮山以西引,切勿面对面强攻!放心,我稍做准备,也会到甘糜城作战。胥敏,帮我写一封信,我来用巫力密封,给北堂家的家主北堂馗。”

        四巫都吃了一惊。要知道,苍梧虽然来自北堂家,但因为有“叛徒”的身份,已经三十多年没有和本家联系了。

        虽然深深知道事态严重,但没想到如此严重,已经让苍梧放下无法放下的心结。

        “就写,”苍梧沉吟一下,“独玦绝响,双珏和鸣,西陇垂危,玄武安在?”

        四巫听毕,心下了然,一并行礼致意。

        “好,去吧。告诉每一个官巫,他们成为大巫的机会到了。”苍梧又想了想,“还是我来说吧。”

        他大步走出阁,雄立在三阳峰上。面对着气象万千的卦台山,苍梧鼓足巫力,雄声大喊:

        “卦台山众巫!吾乃卦台山巫苍梧!骷颙作乱,西陇垂危,正是天降大任于吾辈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者,为天下纳福!戎者,为天下除恶!祀而纳福,戎则除恶,正是为巫者安身立命之所,也是吾等舍弃肉身凡体,承天命、开巫穴,由人变巫之意义!如今,西陇福祉不宁,恶道丛生,吾辈乃西陇一方巫觋,责无旁贷!本次骷颙祸乱,吾辈应当毕其功于一役,全力封印骷颙,以求后辈享万世太平!吾辈若生,在封印祭坛上,诸君共畅饮话桑麻!吾辈若死,则在黄泉之下仰天狂笑,人生走一遭,吾辈行的就是大巫之道,当得起大巫之名!卦台山巫苍梧,现以天命起誓,誓要与西陇共存亡!”

        阁中四巫,也纷纷走出来,傲然喊道:

        “卦台山巫胥敏,现以天命起誓,誓要与西陇共存亡!”

        “卦台山巫枭,现以天命起誓,誓要与西陇共存亡!”

        “卦台山巫蔺尘,现以天命起誓,誓要与西陇共存亡!”

        “卦台山巫兰瑛,现以天命起誓,誓要与西陇共存亡!”

        一时间,整个卦台山的喊声此起彼伏,朗声霍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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