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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蜀山寺主


蜀山方相寺,正是矗立于蜀山北山之上。若登顶傲立,可将南山脚下的蜀山城一览无遗。

        蜀山方相寺的构筑布局,是大晟各郡方相寺中最为完善的,号称方相寺之标本,其规模也可与昊京方相寺媲美。既雄据蜀山,蜀山方相寺按地势依山而建,走完整座方相寺宛若攀登一遍蜀山北山。山脚即山门,从山门拾级而上,到一处平地处便可看到一座古朴的大殿,其为地皇殿。地皇殿两侧竹枝繁茂,有山涧流下,汇成左右两潭,是为巫潭。在其他州郡的方相寺,其若是在平原而建,其水便不叫巫潭,叫巫池。巫池乃人工凿成之湖,往往是泛流全寺。此处巫潭随山势下流,遂与他寺有异。

        从地皇殿往上走,穿过丛丛茂林修竹,经过山道旁一间间巫寮,一时豁然开朗间,便来到一处极为开阔的平地,是为巫庭。此乃巫覡们诵经演武之地。巫庭两边也是巫潭淙淙,潭水之侧,各有两座小院。一处是杏林阁,乃巫医修学之地。杏林阁后面有一条石径直通山下,百姓们可以走此石径寻医问药。另一处是心相堂,乃相师研学之地。心相堂倚山而建,问相者可先从石径到杏林阁,再从杏林阁走到心相堂。

        从巫庭处继续前行,一路上山路绕绕,溪流徐徐,便来到了金碧辉煌,宏伟雄峙的泰皇殿。其宽且高,拔地而起,人站于屋檐下仰望之,那三层五脊殿如横亘的巨石片,一片片嵌在山体上飞悬空中。久望之如泰山压顶,目眩神晕。

        泰皇殿东西南北方以及稍殿侧处,分别是供奉着青帝伏羲、白帝少昊、赤帝神农、玄帝颛顼,黄帝轩辕的五色小祭坛。泰皇殿与五祭坛,是寺中执事大人起居活动的主要地方。殿中设有执事台,凡寺中决断,皆出于此。

        从泰皇殿再往上走,便又是阔落的空地。此处为天皇殿脚下,是为天皇庭。天皇庭与巫庭景色相似,然庭内有三院。中央往后的院子,是无名间,是寺主大人工作起居的地方。庭侧一处是五行院,乃山术训学之地。另一侧是卜筮间,乃卜术占筮之所。此两地方皆有山巫守卫,不对外开放,非寺中巫覡,不得入内。从两地再往深处走,可看见巫寮客寮,还有练武场和比武台。

        在天皇庭仰望之,可直面高耸入云的天皇殿。从外看,大殿屋面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其高达五层,与其说是宽宏的殿阁,倒应是雄浑高峭的塔楼。

        望之触手可及,可要抵达天皇殿,还要走百级石梯。当走至天皇殿下,或再登至塔顶,远眺可一览蜀山城,长鸣湖如同一颗珍珠一般嵌在两边如蚌壳的蜀山中。近俯可一瞰方相寺全貌,三座三皇大殿俱在一线之上,两侧的四司小院、五帝小祭坛,还有山林中的巫寮、客寮如群星围拱一般安置其间。

        易难抵达山门时,层层石阶破裂,满眼狼藉。一些灰袍小巫正在收拾打扫。

        “执事大人。”他们看到易难,纷纷行礼。

        易难点点头,忙问道,“昨夜遇袭,可有伤亡?”

        一个小巫答道,“只有数人受伤,经医司大人治疗后并无大碍,现正在巫寮休养。”

        “好的,辛苦你们了。”

        易难继续往上走,来到地皇殿时,发现周围也是破损甚多,满是打斗的痕迹,幸好大殿并无受到重击破坏。这长生教竟能攻到此处,其攻势着实比易府那边猛烈得多。

        和众小巫打完招呼后,易难继续前行。

        来到泰皇殿便是空无一人,安详如初。看来长生教也只能攻到地皇殿。

        易难正想走向执事台,却发现有两个小巫正走了出来,还有一些私语。

        易难有意止步,藏于树林间,留心听着。

        “喂,听说那个易执事不会用巫术?一点也不会?”

        “新来的,你听谁说的!”

        “我就听大伙说的呗,到底是不是啊!”

        “好像是,反正我就没看过执事大人用过什么山术相术。咱们这里巫术最厉害的,除了寺主大人外,应该是山司朔风大人。”

        “那易执事怎么当上执事大人的呀?莫非是靠他们易家走后门的?”

        “原来是说这些事啊,”易难苦苦一笑,心想道,“幸好是被我听到了,若是被寺主大人或者朔风听到了,他们俩就有得好受了。”

        于是,他便站了出来,走了过去。

        两个小巫聊得正热乎,看见易难吓得不知所措起来。

        “执,执事大人······”

        “嗯,你们刚才的话我听到了。”易难微笑道,“我的确不会使一些厉害的巫术。恐怕你们的山术相术修为也比我强得多。”

        两个小巫吓得忙跪了下来,低头认错,“执事大人,我们不是有意的······”

        “赶紧起来吧,”易难扶起他们,缓声说道,“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或者问其他大人,切忌妄加猜疑。至于我是怎么当上执事大人的呢,我只能说我肯定不是靠巫术,当然也不是靠家世背景。而到底是为什么,我自己也不好多说,你们可以问一下其他大人,或者拭目以待,看看和我相处一段日子后,你们自己是否能够找到答案,好吗?”

        两个小巫连连点头。

        “好,那去忙吧。”

        待两个小巫退下后,易难心头涌上一股酸楚,自己无奈地笑了笑。

        但这股酸楚无奈很快就销声匿迹,他想到了更重要紧迫的事情。

        他纵身一跃,飞踱掠影而上,很快便来到了天皇庭无名间。

        易难走过石板路,径直走进山林中。走在一条泥径上,会遇到大大小小的荷花池。夏日未至,荷花未绽,唯有浮萍飘叶。这些荷花池都是巫潭的源头,本属一持,然被林木和田埂小路阻隔,遂分成荷池片片。再深入其中,在一片开阔地中,会看到一个石墙小院子。大门敞开着,放眼而去,里头是一道雕着太极阴阳鱼的影壁,而看不到宅子里头。

        “执事大人。”门外的巫覡向易难行礼道。

        “寺主大人在里面吗?”

        “寺主大人在菜地里。”

        “好,我去找他。”

        绕着房子往外走,路过几颗挨着石墙的梨树,便又可见到一个荷花池塘,池塘边上有一片菜畦。一个矮小的,头戴箬笠,身穿蓑衣的小老头正在菜地里蹲着除草。

        他便是蜀山方相寺寺主,人称“巫丐”的窭子老。

        “寺主大人,”易难笑道,“这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您穿着蓑衣为何?”

        “瞧你说的,这早上露气重,”窭子老回头瞪了一眼易难,“老子可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子可受不了那露气,会害得老子老腿发疼。”

        只见那窭子老右眼紧闭,那眼皮上还有一道伤痕,只左眼睁着,然一眼已是目光如炬。

        每逢易难看着窭子老那只受伤的右眼,心里便会泛起一阵酸楚。

        他忙上前,欲扶窭子老,没好气道,“那您就别老往这田里跑,让一些小巫来做呗。”

        “哎,瞧你说的,”窭子老蹬上田埂,露出两脚污泥,声音嚷如雄钟,“嘿,那些小巫会亲自动手种菜犁地吗?他们只会用巫术!学会了一丁点术法就牛气得很,让他们下田都不愿意咧!”

        “好了好了,”易难看着窭子老走起路来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浑身有劲,但脱下斗笠后的满头白发却让人感到苍老,便赶忙上前扶着,“寺主大人,我们回屋再谈吧。”

        “哎呀不用你扶!瞧你那样,老子还没老到那个份上!”窭子老用力地推开易难,边往屋里走边说道,“你这小子,是不是想问老子昨晚,那班魔教邪巫来袭的事情?”

        “正是。”

        “哼,瞧你那样,这算什么事!那些魔教小徒顶多就是,欸,不是,”窭子老回头,那只单眼又瞪了易难一样,指着易难质问道,“昨晚是不是你小子叫朔风和衡机回来的?”

        “我······”

        “不用问,肯定是你小子!”窭子老生气地一跺脚,没好气道,“哼,正因为那两个小子回来,那群魔教小徒才攻到地皇就被打退了,老子还准备大展身手,结果连影子都没看到!只打着了几条偷偷溜进院子的蛇!”

        易难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瞧你还笑!小子你说,你是不是觉得老子老了,不中用了?连几个魔教的小毛贼,老子也对付不了了?”

        “当然不是。我只不过是觉得杀鸡焉用牛刀。像您说这些小毛贼,何必劳您出马呢?”

        “哼,臭小子,”窭子老板着的脸忽然咧嘴一笑,“瞧你这句话还中听。走,去屋里喝茶去,那些当官的送了一些蒙顶茶给老子,好喝得很······”

        正说着,窭子老脚下一滑,竟然一下子摔了脚朝天,吓得易难和旁边的巫覡赶紧扶他起来。

        “哎哟哟,老子的老腰,折了折了!”窭子老扼着自己的腰间,痛喊连连,“还有老子的老腿,瘸了瘸了!”

        易难赶紧蹲下来细看,却冷不防被窭子老打了一下脑袋。

        “哎哟寺主大人!”

        “哼,瞧你那个样!你是不是觉得老子真的老了,走个路摔个跤都能摔出人命来!老子告诉你!要是老子年轻十岁,老子若是知道那魔教在哪扎堆,老子一个人就可以去灭了他们!真是的,瞧你们一个个,出什么事了真是!”

        说罢窭子老气汹汹地走进院子,还不忘喊上一句,“易难!赶紧进来!”

        “是是!”易难无奈地站起来,旁边的巫覡们皆笑了。

        院子里有烹茶的茶台,脱下蓑衣,穿着一身褴褛薄衣的窭子老已经坐了下来,一双泥脚搭在了茶台上。

        易难露出一脸难色,对着茶台望而却步。

        “怎么了,瞧你那样!”窭子老抠了抠脚丫子,“人人都叫老子巫丐,巫丐就是这样!赶紧坐下来烹茶,别杵在那,我仰着头看你脖子疼!”

        易难只得坐下来,煮水烹茶。

        “你两个小儿如何?南宫羽如何?”窭子老问得极为直接。

        “一切安好,”说着此话,易难也觉释然,“有劳寺主大人担心了。”

        “老子知道,昨晚那班魔头既袭击了易府,也袭击了寺里。你说说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真不把老子巫丐放在眼里!”

        “小巫以为,长生教趁着内子临产时袭击易府,但只派来了胡门,又毫无战意,朔风衡机一击便退,可谓雷声大雨点小。所以,易府应是他们的佯攻之地。他们真正要攻打的地方,就是方相寺这里。”

        “不错,听说昨晚是魔教白、黄、常三门来袭,攻得着实厉害。”

        “那现在问题就是,长生教为何平白无故地袭击方相寺呢?我们方相寺最近也没办什么事,应该也无巫覡和长生教结怨,让他们非得在此时发动袭击?难不成,真因为内子临盆,声东击西,想一举拿下蜀山方相寺?”易难想至此,便忙摇摇头,“应是不会如此鲁莽行事,他们难道忘了,我们还有寺主大人您坐镇呢。”

        窭子老想了想,猛拍一下大腿,“瞧老子这脑袋!前几天不是来了一个人吗!”

        “来了谁?”

        “昊京方相寺的相司!徐璈生!”窭子老忙改口,“说错了,应该是昊京方相寺前相司!”

        “徐璈生徐大人?”易难也是甚为吃惊,“他可是阆大人的旧部。”

        “何止是阆鸣的旧部!”窭子老一脸思索,“他可是阆鸣手下的一员大将,和山司崇丘齐名,人称‘山崇丘,璈生相’。不错,应该是他,应该就是徐璈生!”

        “应该是?”易难忙问道,“寺主大人是没有与其相遇吗?”

        “唉,合当老子老眼昏花,”窭子老叹气道,“就前几天晚上,老子正在睡得好好的,忽然感觉有人闯进了老子的院子。老子哇哇地大喊一声,发出巫力,想吓退那小贼。没想到老子却反被一股巫力震慑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来到了老子的床边。老子正要发作,那人便在老子耳边喊了一声,叫老子窭子大人。你也知道,老子巫名叫窭子,因年龄渐长,老子便加多一个老字,不了解老子的人,以为老子就是叫窭子老,所以他们反而会省去子字,叫老子窭老。而叫老子大人的,肯定是方相寺的晚辈。然而他偏偏叫窭子大人,那肯定不是咱寺里的人,一定是别的寺里,而且还是了解老子的,才会知道老子的巫名,叫老子窭子大人!我在那一刻便没有了敌意,正想问他是谁,他便施了一道法术,应该是建了一道结界,困住了我俩。后来呆得不久,他就破界走了。”

        易难神情震惊,“寺主大人,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不早说呢?”

        “哎呀忘了嘛!现在老子不是说了吗!瞧你那个样,大惊小怪!”

        说罢,窭子老捧起茶碗,慢慢呷了起茶来。

        良久,易难忙问道,“······寺主大人,然后呢?”

        “什么然后?”

        “那人就没跟您说什么?”

        “没错,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子走了,真是的,莫名其妙!”

        易难犯疑起来,“怎么什么都没有说呢?他真的是大名鼎鼎的徐璈生吗?”

        “是,肯定是!老子看他的身形,还有他的巫力。他的结界可相当厉害,你说,在这中原的相师里,单凭这结界之术,能困住我窭子老的,屈指可数吧?他徐璈生算一个!”

        “若是徐璈生真来过我们方相寺,那长生教的确有理由袭击我们。毕竟现在整个巫界都在找阆鸣旧部。”易难沉思道,“阆大人遇刺后,王巫白华出逃,徐璈生四司也在此前失踪不见,昊京方相寺认为四巫与阆大人之死有关,或为帮凶,对其进行高额悬赏追捕。因此其他巫派找徐璈生他们,一来都是为了赏金,二来是为了探秘阆大人之死的隐情。可是这长生教为什么会插手其中呢?”

        “哼,哪有为什么,阆鸣生前大义凛然,这些魔教最痛恨阆鸣。阆鸣死了,他们还不赶尽杀绝?”窭子老说道。

        易难眉毛一耸,“难道这长生教背后有人指使?又或者和其他门派勾结了?”

        随即他又摇摇头道,“谁能指使得了长生教?又为何这样子做呢?”

        “哎,瞧你那样,年轻人想那么多干嘛······”忽然之间,窭子老眼睛倏地睁大,又猛拍一下大腿,“瞧老子这脑袋!那徐璈生的确对老子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寺主大人,您想起来了?”易难忙问道。

        “你等会,老子去拿来!哎哟,老子放哪里了!”

        易难看着窭子老急急地跑进房间,心中更是疑惑,“拿来?”

        好一会儿后,窭子老两小短腿一跨一跨地跑了出来。

        易难看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寺主大人,您拿来了什么?”

        “瞧你那个急样!在这呢!”窭子老又将一条腿搭在茶台上,他两个脚趾头夹着一张小纸条,“拿呀,瞧你愣什么的!”

        易难便从脚缝中拿了下来,只见皱巴巴的纸条中写着一句话。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

        “没错,就是这句话,那徐璈生也是说这句话。”窭子老沉吟了一下,说道,“唔,他还说什么,说这句话很重要,一切秘密皆出于此。”

        “一切秘密?什么秘密?”

        “老子也是这样子问他,这小兔崽子说他也不知道,说这全是阆鸣死前好多天对他说的。他还说他现在被人追杀,怕自己命不久矣,便只能把这句话告诉老子,说老子是阆鸣生前最信任的人。哼,说得轻巧,”窭子老忿忿地一摔茶碗,“你娘的,还说最信任老子,自己偏偏跑去死了。若是有什么隐情,早点告诉我,你我二人联手,还怕什么?还怕谁?我看四大巫家也要忌我俩三分!”窭子老瞄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易难,没好气地唤了一句,“喂,小子,你听到老子说话没有?!”

        “不好意思,寺主大人,”易难忙回过神来,“我在想这句话到底有什么秘密,总觉得这里头不是那么简单。”

        “哎琢磨什么!阆鸣那人是四巫皆通,没事也在搞什么卜筮之类的东西,这应该是他的卜辞。不过你说,卜筮这玩意有什么意思?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从没见过那玩意准确一次,都是在自说自话!我若是大国师,我就把方相寺的卜筮间全撤了,改成方便间,省得我跑来跑去,喂,你小子还在听老子说话吗?”

        易难看着手中的纸条,隐隐约约仿佛自己置身在一片迷雾之中。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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