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存活十三年（三）
姑娘本长得一副江南温婉的娇俏模样，与旁人相处时，亦是能看出好教养。
从穿衣精美，到一根头发丝都不曾凌乱的精美发型，日日不带重样儿。
每每身处这穷乡僻壤，都会显得整个人都格格不入。
可偏偏她一遇到秦芜笙这个人，便总是摆出一副刁蛮无理之样，硬是将身上的小姐气质转变得颇有点山野刁民之味。
就如此时这般，趾高气昂地站在秦芜笙面前，说什么都要让秦芜笙说清楚的样子，光是看着就，就相当欠揍。
秦芜笙上辈子在上司手下“苟活”，受其孜孜教诲，铭记于心，面对姑娘这类人最是拿手。
这般刁蛮任性之人，无非就是两种方法。
要不，就是顺着她的意思，好声好气；要不，就是靠自己的“道理”，告诉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而秦芜笙要是放在上辈子，必然会选择第二种法子，不委曲求全，叫她做人的道理。
可现在，她连最基本的世界语言都掌握不熟练，基本上连着说三个字，就是让人听懂的极限。就这般情况，与其为了出那么一口气让人笑话，还不如退一步，给自己留点脸面。
秦芜笙此时心中何其憋屈，眼中不免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又快速隐去。
眼珠子一转，视线从姑娘落在自己肩上的一只白皙手掌往上，最后停留在姑娘脸上。
姑娘娇嫩的脸庞此时被炽热的骄阳烤得有些微红，下巴扬起，露出修长优美又脆弱不堪的脖颈，澄澈的双眸一时不察，和秦芜笙对了个正着，吓得她慌忙收回视线，就连抓着秦芜笙肩膀的手都松了松。
秦芜笙收回视线，顺势便躲开了姑娘的束缚。
心中忍不住嗤笑，胆小鬼。
可纵然心中多有不屑，那些憋屈下，依旧潜藏着多少羡慕，就连秦芜笙自己，也说不清楚……
收敛情绪，秦芜笙又觉得手中木盆实在沉重，索性随意搁在一旁石墩上，再次对上姑娘躲闪的眼神儿，朝远处的一片林子指了指，说道：“去了那。”
语调怪异，声音却极其柔和。
姑娘顺着秦芜笙手指的方向望去，视线落于深林路口的一条满是杂草的小路上，似是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哆嗦，小脸煞白。
秦芜笙看姑娘久久未曾回应，瞧着这日头渐猛，便打算洗衣服去了。
毕竟时间不等人呐。
但还不等秦芜笙抱起木盆，原本愣神的姑娘再次抓住了秦芜笙的肩膀，问道：“你去哪里干嘛！”
这次，许是情绪过于激动，本就尖锐的嗓音听起来越发刺耳。
秦芜笙被姑娘这一拉，瘦弱的身子一个踉跄。
好不容易站稳，又被贴着她耳朵似的问话声震得一愣，本就年轻气盛，秦芜笙的忍耐力不能和当年比，顿时笑脸一垮，语调尽量平稳说道：“找食物。”
理由非常合理。
从秦芜笙三岁那年被发现体制后，大到重伤病痛，小到衣食住行，全然由秦芜笙自己解决。
而秦芜笙为姑娘所指的这片林子，村中人经常前往，大型野兽没几只，野菜野果倒是不少。
她这几年，可全靠这篇林子过活。
从小锦衣玉食的姑娘显然被秦芜笙的回答说得有些不知所措，呆愣了好半响，等再反应过来时，秦芜笙已经没了影子。
她也没再去找秦芜笙，只是委屈地咬了咬唇，朝林子又瞧了一眼，片刻，朝反方向离开。
而不远处已经在洗衣服的秦芜笙，看着姑娘上马车的背影，默默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挺怕的，怕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不自量力，真的去那片林子找人，别说是丢了性命，就算是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村里的人也定不会放过她。
还好，还好这个大小姐还有点自知之明，还算惜命。
秦芜笙收回视线，卖力地搓着手中满是补丁和泥淖的粗布麻衣，日头落在她黢黑干瘦的面容上，将她承托得和身边妇女一般无二，平庸至极。
而此时的她，还从未想过，今夜，将让她的人生，再次反转。
如果说，秦芜笙的前十一年，虽然麻烦少，但脏活累活从未断过，可第十一年这一日往后的日子，秦芜笙却算得上是成了真正的自由人。
就算是原本家中自诩是命硬的亲人，也再也不敢靠近她一分……
这日夜里，也是姑娘问完话后离开的这夜。
滚滚雷声伴随着刺目的闪电，一下下劈进秦芜笙心里，时间的流速似乎都放慢了不少。
秦芜笙在曾经困了她四日，一间几乎和整个村子脱节的破败茅草屋中，努力克服身体的应激反应。
这几乎是她每个夏日雨夜都会面临的困境，虽然身体颤抖得厉害，但眼眸却异常清明。
视线顺着被狂风搅烂的窗户，死死盯着窗洞外的黑暗。
今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又一记闪电划破天际，雷雨倾倒。
屋外狂风大作，屋内下着小雨。
木门哐当哐当的声音，雷声，雨声，还有……尖叫和呼喊声……
秦芜笙尖锐的指甲掐入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床上，舌尖不只是何时也被尖锐的犬齿咬破，口中铁锈味唤醒了秦芜笙的神智。
她拖着疲倦麻木的身子朝门口挪去。
费力拔出木门门闩，狂风瞬间将虚掩的木门吹开，秦芜笙站在门后连连后退，险些被门扇打脸。
屋外的雷雨被狂风裹挟，狠狠打在秦芜笙脸上。
冰冷硕大的雨滴和秦芜笙额角的冷汗融合，顺着秦芜笙瘦削的脸颊滑落。
闪电再次划过天际，将秦芜笙本就苍白的面色照得越发瘆人，以至于，差点将两个抬着尸体路过秦芜笙房前的男人吓个半死。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就像曾经抬着秦芜笙生母一般，抬着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秦芜笙眼前。
“你站这里作甚，还不快回去！”
其中一男人出声，暴雨中，他看不清秦芜笙的神色，试图用较为强硬的态度驱赶秦芜笙的“看热闹”行为。
只是他颤抖的嗓音，似乎出卖了他此时故作镇定的神态。
雷电再一次划过天际，顿时照亮了在场众人，其中，还包括从草席中露出的转向秦芜笙的半张脸。
秦芜笙较好的视线瞬间被其吸引，落在露出来的半张死人脸上。
脸色发青，表情扭曲，眼珠突出，两行血泪顺着鼻翼两侧眼角流下，就算只是半张脸，也能看出，这人在死前，是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草席之下的半张脸，纵然只是在闪电下被秦芜笙窥探一瞬，却也难以忘怀。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秦芜笙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双狰狞的眼睛，似乎一直在盯着她一般。
就像和多年前，同样的雨夜，被她那位死去的生母盯着一般，浑身寒毛竖起，头脑发热，整个人忍不住颤抖。
冷静，冷静！冷静下来！都过去了！
秦芜笙牙齿狠狠咬住已经没有知觉的舌尖，疼痛立刻伴随着满嘴的血腥味儿，直冲秦芜笙天灵盖。
一下子，便将她从慌乱不定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确认身体能动后，秦芜笙连忙将视线从死尸脸上抽离，一个转身狠狠关上了木门。
屋外突然挂起一阵狂风，木门摇摇欲坠，秦芜笙半个身子靠在门上，颤抖着捡起一旁的门闩，将门锁好。
而伴随着狂风，一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传入秦芜笙耳中。
随即，两个男人的咒骂声，也随之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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