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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安(六)


【十八】

        初秋季节,温度渐渐下降,不再那样燥热。

        自从过了处暑以后,长安就一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小雨,彻底消退了浓郁的暑气。整个长安城被冷冽的凉气所笼罩,地上总有一层薄薄的水印。

        雾怀昭跑遍整条东街的大街小巷去追猫,可小猫跑得比什么都快,甚至跳上了别人家的屋顶,把青黛色的屋瓦踩的嘎吱响。

        在屋里纺织的高大娘忍无可忍,打开窗子怒喊:“什么东西在屋顶上?踩踩踩,瓦都快踩掉啦!烦不烦啊!”

        怀昭追得满头大汗,停下来歇一会,就碰上高大娘的斥责。

        她不得不替猫背这个黑锅:“对不住,对不住。高娘子,我家猫发癫了,我这就去把它逮下来!”

        姓高的娘子一脸怒意,在看见昭昭一张白净清秀的面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平生最舍不得凶小姑娘,家里有两个女儿五个儿子,往往都是只指责男孩,舍不得打骂女孩。

        尤其是昭昭这样一看就细皮嫩肉、模样清秀可人的,心一下就软了,连忙笑着,冲她挥挥手。“没事儿,没事儿。小猫崽都这样顽皮,逮它难着哩,别伤着了啊!”

        昭昭也冲她一笑,道个别,连忙跑去追小猫了。

        一溜烟人就没了。

        高大娘啧啧两声,叹了口气:“还是小姑娘有活力哦。”

        ……

        今天早上一起床,猫就像打了鸡血,偷摘了别人家的果子吃。昭昭一看不得了,别人家新种的果树刚发芽,被猫霍霍了就不行了。

        结果小猫咪像是一点也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见昭昭去追它,反倒来了兴趣,沿着排排屋顶一只爬到了现在。一会儿上树挠两下叶子,一会儿又踩踩人家的瓦。

        昭昭怒气冲天,细细的嗓音高喊:“夕夕!!”

        猫像是中了邪,一下子腿一软,跌下了房顶。

        看见小猫终于下地,昭昭立刻冲了过去。

        她一把抱起猫,沉吟片刻,“你想吃什么就说嘛,干嘛祸害别人家的果树。”

        “咱又不是吃不起,况且你又不吃这玩意。”

        她想了一个好招:“这样吧,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一个月都别吃鱼干了。”

        小猫像是听懂了似的,白花花的爪子踢腾了两下,喵呜喵呜地叫,水汪汪的琥珀眼眨呀眨,像在求情。

        昭昭蹙了下眉头,“你还挺会装可怜啊。”

        小猫的模样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某个人界女孩儿。她犯了错,也是这样在别人面前求情。

        昭昭把手放在小猫咪温暖的、毛茸茸的颈窝,挠了挠,眸子里多了几分怜爱。

        “走,咱们回家。”

        雾怀昭刚起身,就迎面撞上一个人。

        怀昭及时止损,在额头离他下巴一厘米处停住了脚步。她一抬眼,两个人面面相觑,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飘来的清凉的香。

        奚让那身雪白的劲装映入眼帘,他一双秋瞳里映着远处金黄的枝叶,透着几分呆滞的无措。

        他手上握着一只弹弓,衣袂纷飞,带着些许入秋的冷意。

        怀昭退后几步,仰着一张笑靥,“阿让。”

        他低垂着眼,看向猫。小猫身子似乎发颤了一下,他轻轻地抚摸着它背上的毛。

        “江家小少爷的弹弓真的是非常好用。”

        “它好像有点怕你。”昭昭茫然地睁着杏仁眼,如实回答。

        “是,我刚刚怕你追不上它,用弹弓吓了吓它。”

        昭昭瞳孔一震,抱着怀里娇小的猫把身子一扭,不可思议地问:“你打它了?”

        奚让蹙眉,握着少女的肩正了正她的身子,正对着他。他慢悠悠地道:“哪有啊,我知道你舍不得。”

        “不过是打在了它脚前,把它吓得跃下了屋顶。”他回答得理所应当,语气充斥着漫不经心,很像名门大户里出来的纨绔小少爷。

        奚让看见眼前少女耳边碎发被风轻轻吹起,盯着她那对明亮亮的眸,又向上看去,盯着她两根对称簪在发髻上的花胜。

        他轻轻地摸了一下,“这个款式太旧了,我带你买新的好不好?”

        昭昭一愣。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说这个,但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猫突然不合时宜地喵喵叫,像是看他们两人之间的举动感到十分不满。

        奚让偏头看它,沉着脸。

        昭昭唇边泛着温暖的笑意,两个酒窝甜丝丝的,搂着小猫亲昵地叫:“小夕,小夕…你好软呀。”

        虽然猫咪有了名字,但昭昭平日里从来不叫它“夕夕”,还像以前一样喊它“猫”。倒不是记不得它名字,只是觉得这样叫很有意思,给人一种莫名的诙谐。

        说白了,还是孩子气。

        只不过这一声声“小夕”,让奚让想起了许多天以前,昭昭也这么喊过他“小奚”。

        于是越听越别扭,好像少女那一声声亲昵的轻唤是在喊他。

        少年白皙如玉般的面颊开始泛红,一直延伸到薄薄的耳垂和脖颈。

        “别喊了…”他话音未落,少女像是没听到似的,骤然兴奋。

        耳边传来一声声拖着长调的戏腔,还有人群的拍掌声。昭昭仰起头,“隔壁在搭戏台子。”

        奚让一愣,眼底清澈,像含着很淡的笑意,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咱们也去看看?”昭昭用肩怼怼他,抬了抬下巴。

        他茫然地对上她的眼,“怎么看?”

        “扒墙头呗。”少女抛出这一句话,快活地跑了几步,轻巧地跃上了树。

        ……

        怀昭坐上老杏树的枝干,扒在院墙上,周围枝繁叶茂,到也是个隐蔽的角落。

        她托着下巴,扬着眉梢,一脸惬意地看戏。秋香色的裙角随风飘荡,额前发丝乱飞,遮住了白皙的脸,潇洒又随意。

        院子里是他听不懂的曲调,戏台上的角儿浓妆艳抹,戴着繁重的头饰,拖着长长的袖子。

        奚让趴在她身边,侧着头看她,一双黑眸像注入了盈盈秋水,院子里的热火朝天似乎都与他无关。

        她静静地听,他静静地看。

        【十九】

        入了秋后,八月十五很快就到了。

        那天的月亮像一轮银盘,深深地嵌在墨色的夜幕中。天边几颗星,像是为这轮圆月作点缀。

        昭昭一大早就醒了,跑到集市上买月饼。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恰巧碰上几个小孩围坐一团分桂花酒吃。

        其中一个小男孩眼疾手快,看见了昭昭,抱紧怀里的一大袋月饼跑了过去。“昭昭姐姐,我阿娘让我给你送月饼,我们家自己做的。”说完,他乖巧地将一袋月饼一递。

        昭昭茫然地盯着小男孩浓眉大眼的面容,讪讪地笑,摇了摇头:“替我谢谢高大娘。我早上去街市买了好些,恐怕是吃不完了。这些你留着吃吧,嗯?”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骤然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好,谢谢昭昭姐姐。”

        她好气又好笑地拍拍他的后脑勺,“谢我做什么?”

        五六个小孩子不争酒吃了,都无措地眨巴着眼睛向他们看去,中间围着一个酒罐子,似乎还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你们在喝酒吗?”昭昭愣了愣。

        一个简单地绾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笑着迎上去,点点头:“这是二狗从家里偷出来的,我们想解解馋。”

        昭昭笑了,

        这是什么怪名字?

        昭昭想了想,干脆解开自己那一袋市井上最新口味的月饼,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你们分着吃吧,什么口味都有。”

        一个小男孩深深地叹口气,一脸惊讶:“哇——仙女姐姐……”

        昭昭心头一颤,蹙眉,“什么?”

        小男孩抱着月饼啃,吃得津津有味,“姐姐,我阿爹阿娘说你不是正常人,而且你长得这么漂亮,那肯定就是仙女了。”

        另一个小男孩连连赞同,没心没肺地拍着掌,附和着:“啊,对!”

        “是仙女,仙女昭昭。”

        “仙女昭昭!”

        ……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昭昭讪讪,脱身而去。

        长安城的中秋夜十分热闹。

        中秋是团圆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团聚在一起吃桂花酒和月饼,赏月共饮,对酒当歌。

        大街小巷都扎着五彩的明灯。昭昭出门以前,在家里留了几盏玻璃灯,每盏灯都映着璀璨的光。

        远方犬吠声不断,暖色调的院子里,白色的猫窝在被风吹得摇曳的秋千下入眠。

        酒肆里纷纷攘攘,往日车水马龙的街道也变了个样子,行人纷纷找到落脚处歇息,不再奔波。

        大厅中有个圆圆的台子,楼顶布满随风荡起的丝带,橘黄色的灯光照得人心暖暖,台上一位美人掩面起舞,周围迷醉的清香萦绕,场面旖旎。

        怀昭在二楼没有订房间,沿着走廊坐,一只纤细的胳膊懒懒地搭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听着楼下的喧闹。

        一楼很快坐满了人,谈笑声不绝于耳,还有些文人墨客坐在一起对月吟诗。

        怀昭的头发极黑,头上高高绾起双螺髻,发间斜斜地戴了几只朱砂发钿,尽显慵懒。她面色白唇色红,纤细白皙的脖颈处落下一些碎发。

        就是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孤零零。

        她一个人坐,在等人。

        远处一副阔绰模样的官家公子,只是斜斜地遥望了一眼,就有些心猿意马。

        身边三三两两围着同样衣冠楚楚的男人,一行人大约二十出头,围在一起吃酒玩乐。

        官家公子探了探头,捏起酒杯咕嘟嘟地干了,笑嘻嘻:“南边坐着位好生清秀的小娘子,还是孤身一人。”

        几个人眉来眼去,官家公子正要起身走过去,却被身旁一个正襟危坐的贵公子拦住了。他摇摇头,向南指了指。

        顺着贵公子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一个身量高瘦的少年,只穿了一身黑衣,在黑夜中的身影像迷雾,模样俏生生的,很快地走到窈窕的小娘子身边。

        怀昭浅浅地饮了一口茶,直直地递给他,“你渴吗?这里的茶水好香哦。”

        奚让正要倒酒喝,被她一把拦住,白嫩的手指像刚剥好的藕节似的,“别喝酒,一会还要陪我去街上呢,喝醉了怎么办?不许喝!”

        少女语气生硬,声音却清凌凌的,像什么乐器敲出来的一样。她盯着他,头上措不及防地被他插上一支花胜。

        怀昭愣了一瞬,她还没有看清楚,便轻轻地取了下来。

        是芙蓉样式的琉璃簪,几朵芙蓉花交错相映,绽出了几分娇艳与明媚。怀昭盯着看,心里不由赞叹奚让的眼光。

        不错嘛,挺了解姑娘家的喜好。

        奚让垂下眼睫,自然地捧起茶杯一饮而尽,直到昭昭洋洋得意地将花胜插回发间。

        昭昭惊诧,“你…你喝的这杯是我的。”

        奚让放下茶杯,唇边还残留着苦涩的茶香,语气略显无辜,“可是只有一个杯子。”

        昭昭抿了抿唇,冲他摆摆手,“没事你喝吧,再要一套茶具就好了。”

        他眼底眉梢充斥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唇边梨涡泛起,“不用了,我不喝了。”

        昭昭点点头,叫来店小二,点了份笼蒸螃蟹吃。

        中秋节是吃螃蟹的好时节。只不过螃蟹虽美味,但是很难剥。

        昭昭颤颤巍巍地扶箸夹起一只热腾腾的螃蟹,螃蟹烫手,她不敢拿。

        奚让见状,向她伸出手。

        昭昭递出去的时候,螃蟹腿上还沾着热水,正一滴滴地往下流。

        奚让小心翼翼地把螃蟹腿拔下来,然后打开蟹壳,用箸一点点将蟹黄拨弄到碗里。

        ……

        他脸色一直挺平静,让昭昭举着两只手坐在对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一直呆坐着,愣愣地盯着他。

        直至奚让将剥下来的蟹肉放在碗里分类排好递给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笑了。

        樱桃色的唇弯起,在暖黄色的灯光下照得她脸颊粉粉的,双手托腮。一双秋水剪瞳像注了春水,笑起来仿佛池中开得正好的芙蓉花。

        奚让盯着她,呼吸滞了两秒。

        “你吃吧,剥这个很累的。”他长如蝉翼般的眼睫轻颤,像展翅欲飞的蝶。

        昭昭嚼着蟹肉,酒窝浅浅,深深叹了口气:“阿让真好。”

        “嗯。”

        “你说我以后嫁人要是找不到像你这么好的郎君怎么办?”她愣了两秒,“那我干脆——就别嫁了呗。”

        “……”

        那天他们买了三只蟹,昭昭一个人就吃了两个半。

        昭昭吃得尽兴的时候,奚让捧着酒壶喝了半壶,他说他不会醉。

        【二十】

        奚让去结钱的时候,等了许久的官家公子终究还是按耐不住,趁他不在她身边,钻空子走了过去。

        那人体型高大,臂膀宽,腰间挂了名玉做得玉佩,头上还顶着玉冠。

        怀昭像是提前感知到了似的,正欲离开,却被那人一把拉住手腕,银色铃铛还在簌簌作响。

        面对这强势的动作,昭昭正要给他来个过肩翻,他见昭昭死死地盯着他,却立刻放开她的手腕。

        “我在此停留多时,见小娘子十分亲切面善,想必定是良淑心善之人,所以前来结交。”

        他不怀好意地靠近一步,抚上她的肩,她一躲,却被他抓得更紧。“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谁,可否……”

        话音未落,吊儿郎当的官家公子一瞬间就被摁倒在地,昭昭也没反应过来,肩膀处被扯掉一块轻纱。

        轻纱如云雾般,轻飘飘地落在地,怀昭瞠目结舌。少年如风般冷冽,额前碎发高高扬着,用剑柄死死抵着那人的后背。

        周围纷纷投来许多看热闹的目光,似乎都被这刹那间的一幕所震惊。

        被一招打趴的官家公子恨意冲天,从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哪经历过这个屈辱。

        何况此时的他,面前还有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你干什么?”奚让青涩的眉眼露出几分冷静,像在审问犯人。

        但那人还是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他不服气,却无可奈何,只好口出秽语,比市井村妇骂街还难听,“你个狗崽子,给老子滚开!有娘生没娘养的崽种!我呸!”

        “你说什么?”他一字一句地问,似乎是被激怒了。

        那人同样一字一句地回答,还拖腔带调:“说你有娘生没娘养!杂种!”

        少年的身子明显僵了僵,眼眸低沉幽深,显然动怒了。他拿起抵着他后背的剑柄,那人刚要起身,他一脚踹在他后脑勺,死死地踩在地上,甚至还滋了两下。

        那人口中缓缓出血,顷刻间地面上便鲜血直流。见他不动了,奚让蹲下来,提起他领子,打量了两下。

        还有气,没死呢。

        对着那张神志不清的肿脸,他笑着,饶有兴味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怀昭肩膀上露出一块,凉丝丝的,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场景,惊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从前打鬼捉妖也只是用用符咒,面色十分平静。而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发了狠的。

        奚让眼疾手快,脱下来一层外袍披在她身上,倒像个薄薄的秋斗篷。

        昭昭瞠目结舌,方才还在耐心给她剥蟹壳的少年,这会直接打晕一个壮汉,还流了很多血。她支支吾吾地说:“你打架……好凶。”

        “我没有用符咒都是便宜他了。”他笑。

        ……

        那人只记得晕过去以前,听见少年在他耳边咬字很轻地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宛如鬼魅,响起在寂寥的夜幕下。

        他轻轻地笑着,却诡异可怖得像狰狞的妖鬼,“你见过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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