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闹鬼（一）
夜深人静三更天。
清水楼上下都熄了灯，屋外檐角处的风铃乱晃，风一吹，叮叮当当的清脆声不绝于耳。
最后一盏灯笼被风吹灭，阴风阵阵，穿过长廊，诡异的风声似呼啸。
长廊上的一抹黑影伴着阴冷的穿堂风掠过，轻盈而飘渺。
油灯下，妇女借着微光绣着衣衫上的花纹，忽而瞥见窗边一抹黑影掠过。她揉揉眼，拉开窗帘，窗外寂静一片，看不到任何风吹草动。
“眼花了吗？”
她皱眉，自言自语道。
她低下头继续去绣花，下一瞬，距她一尺远的油灯骤然被吹灭，可屋内明明没有风。
室内安静地瘆人。妇人瞪大了双眼，绣花针一扔，往后一靠，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顿然发觉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她想喊，却喊不出声，身子也动弹不得。
妇人从未见过这种事，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怪了，难道是撞邪了？
似乎不远处，虚掩的门后立着一个窈窕的黑影。
巧笑倩兮的身影隐匿在黑夜中，看不清面容，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靠在床边的人影。
少女身穿鲜亮粉嫩的桃色长裙，在铜镜面前转了两圈，回头冲少年喊：“好看吗，啊？”
林疏舟狂点头应着“漂亮”，心里却暗自腹诽。
原本就够鲜艳了，却要戴花又配簪，穿得像个招摇过市的桃花仙。
偏偏少女青春明媚，一张鹅蛋脸白里透红，从内而外的透着生机与明艳，连这样鲜丽的衣裳也撑得住。
“今晚就是花灯节了，我快愁死了，阿爹派人做的那件绣云纹的棉披风还没有做好，看来今天是没法穿了。”
花灯节？林疏舟微愣。
明鸢对学术不上心，但每逢节日是记得最清楚的。
花灯节是江南地区特有的节日。芙蓉镇的花灯节正值仲冬，每年的这个时候，没有宵禁，开放夜市，数十条河面飘满各式花灯，也有心思细腻的小娘子利用荷灯许愿。
明鸢提前十五天就在准备这事，定制发带，定制头簪，挑选衣裳，忙得焦头烂额，生怕赶不上灯会丢了面子。
昭昭和她差不多，都很期待灯会，只不过她是单纯为了凑个热闹。她喜欢人间，喜欢俗世，喜欢一切热闹又有趣的场合。
挑一盏漂亮的琉璃灯，在拥挤在人群中听戏玩牌，坐在桃树下听故事，怀里卧着柔软乖巧的猫咪，大概就是她最舒服的日子了。
林疏舟看不下去，支着额头昏昏欲睡。
明鸢耸耸鼻子，张牙舞爪地吓唬他：“大白天睡什么睡！快起来陪我试衣服！”
他微抬眼：“不是你一个人试衣服吗，我还需要去吗？”
小少女装作漫不经心，憋笑，正正经经地把他一把扯起来，“怕你配不上跟我一块出去，就随便让他们捡了几块我做衣服剩的布料，给你裁了一件外衫，你过来看看。快点啊，我倒数三个数，你不来我就……”
林疏舟看懂少女心思，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等她说完，喊道：“带路。”
明鸢也忍不住笑了，带他出了小阁去试衣裳。
她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审美，尤其是对林疏舟。
她说：“我觉得你穿白衣特别好看。”
“会不会太素了？”
她异常坚定，一口咬定：“不会！还有一层绣金纹的外袍呢。”
朝阳之下，一抹清丽的青色身影立在檐下，她微侧头，像和身边蓝衣少年说些什么，而后骤然抬头，一扬手臂，一只圆滚滚的花色喜鹊扑朔着翅膀飞起来。
长发及腰的青衣少女昭昭笑吟吟，歪着头，抬掌送出那只喜鹊。
那鸟儿像有灵性，她笑着道：“你看我的。”
而后低声念咒，最后说道：“带路。”
蓝衣少年疑惑地蹙眉，青衣少女神采飞扬，圆滚滚的鸟儿听话地朝前飞去。
“它真的听你话啊？”
“是啊。”
褚奚让突然一笑，“这术法是什么，我也想学。”
哇，昭昭震惊。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认真讨教的神情，也是第一次被他请教。
以前可都是他教给她学什么，从来轮不着她教他。
“好啊，我——”她话音未落，无意瞥见西南方向卖酸梅汤的小摊子，摊主慈眉善目，深红的糖水吸引了她的视线。
少女话音骤然一转，指着小摊子说：“你给我买这个吃吧，吃完我教你，好不好？”
褚奚让懂了，她这是明摆着要一物换一物。
他没什么好犹豫的，直言道：“可以。”
买酸梅汤的摊前，少男少女面对面坐在小木桌边，少女捧着一大碗酸梅汤咕嘟咕嘟灌下去，清凉的冰水入喉，冷进了她心里。
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摊主格外兴奋，拉着昭昭说东说西，问他们多大了，是不是同窗，又夸昭昭漂亮，和他女儿一样。
昭昭险些呛着，咳了好几声，而后一一回答。
“我十六，他十七，我们是来闯荡江湖的。”她仰着头，一番话讲的格外有气势，只是褚奚让差点笑场。
“小少侠呀……”摊主露出艳羡的目光。
少女狂点头，脸上笑靥如花：“‘十步杀一人’听说过吧，”她骄傲地拍拍胸脯，“我就是这样，他是我的小跟班，帮我拿剑的。只不过对于我斩杀妖魔的雄观，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还十步杀一人。
褚奚让四处乱瞟着，尽量不看这少女吹牛时得意洋洋的神情。结果无意一侧眸，两人一对视，他还是忍不住笑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爱骗人，爱吹牛，是个说谎不眨眼油嘴滑舌的小骗子，曾经他也被这样骗过，偏偏眼前这个朴实的摊主还信了，听得津津有味。
怀昭神情飞扬跋扈，笑得蔫坏又明媚，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不错不错，年少有为呀。”摊主拍着掌，“郎才女貌，真是太好了。”
怀昭有点懵了，他是不是夸错词了？
昭昭生怕再夸下去心里会有负罪感，便赶快和摊主一道别，拉着小少年飞快地跑了，少年手里还捧着没喝完的酸梅汤，让她慢点跑。
昭昭现在咂咂嘴，都还有一股酸味。她回想起方才喝汤的时候，酸得她倒牙齿，喝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鲜少接触人间的各色小吃，也是头一次喝这种汤。
怀昭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心里突然有个恶劣的想法。于是她声情并茂地把酸梅汤递在他嘴边：“你尝尝，可甜了，我都不舍得喝完。”
褚奚让疑惑看她，撞上她像湖底浸满星星一般的笑眼。
他毫不犹豫，一仰头，把剩下半碗一股脑全喝了。
奇怪，他明明知道她是个持美行凶的小骗子，竟然还心甘情愿陪她闹，说喝就喝了。
昭昭也奇怪，他怎么一点也不迟疑呢。
自己演的太好了？
他只简单地道：“全喝完了，教我术法。”言简意赅。
唉。怀昭心里暗叹，没准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蠢货呢，被她耍了还惦记着术法。
蠢就蠢吧，蠢点也没什么不好。
往后余生，可让她逗个够了。
怀昭说：“看好了。”
她边翻转手心，边念咒，神色认真。
喜鹊跃上天幕，为他们带路。
一朵栀子花从树梢而落，掉在了她肩上。
奇怪，这时候怎么还会有栀子花？
……
小喜鹊像个向导。
二人被喜鹊带着，一路吃喝玩乐，终于在黄昏时找到了放河灯的长雀河。
四周喧嚣，人声鼎沸，一带长河两侧，围满了脸上带着笑意的人们。
周围已然点上了各色明灯，照得河面五光十色，昏黄的灯光映在怀昭脸上，暖融融的。
“好像还没到放河灯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放？”
“你不知道吗？”
褚奚让被她问住了，“我为什么会知道？”
雾怀昭自言自语喃喃道：“我是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以前我从没听说过花灯节。”
她在长安三年，自然是没听说过南方的节日。
“我也是。”他说。
昭昭骤然抬眸，“你骗我，你不就是江南来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他微愣。
“我是四海为家的捉妖人。”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愣愣地看着河面，道：“那你赚到钱了吗？”
她听说过人间捉妖师都是拿钱办事的，她自然算不上，只是闲时找乐子，加上那颗正义之心，才时常捉妖除怪。
其实她觉得，若是把捉妖当成责任，也是种束缚。
褚奚让轻点头，“以前赚过。”
怀昭一惊，原来还真赚过啊。
她又迟钝地点点头，也是，他一个人生活，四处奔波，以自己一技之长赚钱也挺好的。
“会术法就是好，在乱世赚钱多容易。”
不知不觉少女的身影已走远，她指着另一条街，“走啊，去那边看看。”
黑纱遮面的幂篱少女立在树下，站在琳琅满目的明灯前，看了两眼。
“哪个好看？”她侧眸问身边人。
“都好看。”他说。
明鸢一蹙眉，把灯笼扔在他怀里，“没劲。”
“拿好了，帮我挑着。”她向前指着：“我要吃前面摊子的炙虾。”
“走。”唇红齿白的少年从树下走去，衣摆和长发被吹起。
明鸢两眼笑得弯弯，提着裙摆跟上去。
少男少女共处同一画面，美好得像幅画。
人声喧嚣，叫卖声此起彼伏。两道身影埋没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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