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闹鬼（五）
妖物已除，可清水楼却恢复不了从前气息清澈的模样。反倒阴风阵阵，经过长廊时，那气氛令人毛骨悚然，连衣衫都在瑟缩。
并不是无端幻觉，清水楼充斥着的，是极其浓郁的妖魔之气。
院子里栽的花一夜之间都枯败了，连池子中的游鱼都被妖气侵蚀而亡。
整个清水楼死气沉沉，一点生灵的朝气都没有。
这次恐怕不再是什么小妖小怪故弄玄虚，而是真染上了什么无名邪魔。
喻则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
他神力在几人中最高强，也是唯一一个能嗅到这样浓郁妖气的人。
妖邪之气……
他脑海中，浮现一个相对他人心不在焉的侧脸。
喻则与那个蓝衣少年只有几面之缘，在几十人的桌子上一起吃过饭。
从第一次见面，他身上的鬼气就浓郁到令喻则心惊。
他处事向来稳重不惊，从来没有声张过此事，暗中却处处提防着，因而造成了与褚奚让针锋相对的怪异气氛的错觉。
于是在这时候，褚奚让便成了他的第一个怀疑对象。
接下来的三四天，清水楼安稳如常，第四天夜里，雾怀昭从街市上刚买了符纸回来，一进楼，发现众人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逃的逃，叫的叫，亲朋惨死的，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这次不再是因恐惧而发的哭闹，而是灾难真真正正降临的绝望与痛苦。
昭昭拉住一个收拾好包袱准备逃命的小二，他告诉她：“楼里死了好多人了！姑娘快逃命吧，再晚些就来不及了！”
清水楼死人了。邪物杀伤二十余人，有的脸上被划了长长的血痕子，鲜血淋漓。有的死状凄惨，被挖了心剖了腹，第二天早上有人去看，竟是直接被吓晕了。
昭昭攥着厚厚的一沓符纸，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她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宏观的妖魔作祟现场，脑中一片空白，竟是连自己要干嘛都忘了一干二净。
众人哄乱不已，个个都怕成了魔物的腹中餐，到处都能看见狂奔的身影。
楼中剩余数几十人，疯癫乱逃，全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这不是正给了妖魔机会吗？
这妖魔，不知是何物，指不定连他们会术法的都战胜不了。
越是这样人多危险的时刻，越要团结一心，这样乱了套算怎么回事？
昭昭心里慌乱不已。忽然发觉，这两百年来她常常惩恶扬善、捉妖打怪，可却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事。
后院已是一片狼藉。
四面八方的林间小妖都被邪祟身上的浓厚妖气吸引而来，如今的清水楼，成了各方妖物的栖息所。
邪祟察觉杀气，便很聪明地藏在暗处，操纵着一众小妖。
喻则和少屿夹在群妖之间，手中飞快结印，即使是两人联手，也抵不过人多势众的妖群。
四面八方皆是乌黑的狰狞身影，一个个散发妖气朝正中间的仙人扑去，却在空中一瞬间被打落。
地面上已然被甩出去数百小妖尸体，散发浓浓黑雾。
四人团任务分配得很好，也不愧是鼎鼎有名的神界四人行。
修为较浅的初寂和长祭各守一头。
可竟有凡人因钗簪丢失在此处，执拗地偏要来寻，荒唐得让二人想笑。最终拦人拦得烦不胜烦，直接下了个结界，罩住了后院。
院子里打得激烈，枯枝老树全被齐齐截断，妖物尸体越堆越高。
喻则一身白衣，月光下熠熠生辉，如今却洒上许多血渍，额角生着汗。一张白玉般清眷的脸庞，沾上几滴鬼血，竟显得有些妖调。
少屿打得没了耐心，侧头蹙眉道：“阿则……”
面对眼前一片乌泱泱的妖群，喻则闭了闭眼，毅然地吐出两个字：“布阵。”
前庭中，一群人围在一块，跟在一道鲜丽身影的背后，组成一长队。
小少女青衣蓝斗篷，帽子在肩后松松挂着，银白月光洒在身上，浑身渡上一层光，手里还拿着符纸，模样看上去勇敢坚毅。
她方才画好了许多符来用，临时画的符有些难看，上面的朱砂未干，还有些黏黏的。
在这样急迫的情景下，能将慌乱无序的人群组织起来，这样顺从有序地跟着她，也是十分不容易。
那时她急了，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团，生出勇气来，响亮亮地喊了句：“楼中危险重重！再这样乱跑，一个都活不了！”
众人恐惧得要命，哪有空理这个狂妄少女，自然对她这番言论很是不屑。
看她模样，十六七岁，也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能做什么？
“不逃，等死吗？！”有人大喊道。
昭昭自信地说：“我能让你们平安度过此关。”
众人不信，笑她狂妄自大，挑衅道：“你能带我们逃出去？你有什么本事？”
昭昭恼了，抛出一张攻击符，在空中炸开，像束巨大的烟花，炸得众人措手不及。
一声巨响袭来，顿时火花四溅，四周墙壁被崩得焦黑。
这个像炸弹一般的术法，掌握在小少女手中，她随便动动手指，妖群就会死伤一片。
人们看得瞠目结舌，在火光消失的瞬间，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的清瘦少女，举着符纸，张扬地高声道：“不想死就跟我走，听见没有？！”
……
昭昭已然带着众人来到了回廊前，曾经绿茵环绕的长廊中，再无往日的生机，四处没有光，很暗，看不清路。
有人为她提供一盏灯，要她提着给他们带路。
昭昭没什么表情地接过来，刚接过木柄的一瞬间，骤然一声巨雷平地惊起，将漆黑的夜幕撕裂，震耳欲聋。
小孩子直接吓得捂上耳朵抽泣。
众人皆被这道雷惊得心惊胆颤，腿一软。昭昭也随即手一颤，险些把灯盏摔了。
下一刻灯盏中摇曳的烛光便熄灭了。
“……”
真是天不助我。
雾怀昭捏着拳头，心想也没什么的——天不助我，我自给自足呗。
众人都以为逃命无望的时候，叹气声一片，昭昭在人群中抛出几张符纸，每一张熄灭时在空中停留几分钟光亮，她便这样为众人开路。
人群又是一阵震惊。
大家先前对少女的那股不屑也消失殆尽。
别人可能是吹牛，她雾怀昭是真有两把刷子。
廊檐之上，一阵窸窸窣窣声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忙叫众人噤声。
所有人都紧密地挨在一块，目不转睛地盯着领头的小少女。
果不其然，檐上爬来一众面目全非的妖物，本以为只有一两只，好对付，却没想到一抬头，整条长廊之上已经爬满了妖怪。
原来竟是从一开始就待在这守株待兔。
走也不是，退也不是，长廊的两头或许都有妖怪埋伏。
昭昭头疼。
…
她觉得，有仙术的时候真好，不光能变出一盏灯来，斩妖剑一挥，这些小妖恐怕就都灰飞烟灭了。
这种低阶妖怪，不难打，就是难缠。
况且有这么多，她一个人可怎么办？
众人又一叹气，以为这少女定是敌不过这样多的妖群。
此刻他们的命都托付给了昭昭，便都开始忐忑起来，一个劲地求着昭昭，“侠女受报应在下一拜！若能救下我们全家，我们定会……”
嘈杂的人声扰的她心烦，她不喜欢被众人朝拜的感觉，便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都站好别乱跑。”
没有路可走，那她就自己打出一条路。
认定了从东边逃，她就一个劲地往东边跑，指尖符纸闪着光，脚下像生了风。
一张张符纸抛出去，东边廊口围着的一众小妖被打翻，场面十分壮观。
一开始她的打法还是一张张地扔，扔得久了，手腕酸痛，她便开始狂野起来，不管不顾地乱抛，甩得到处都是，周围小妖尸体也飞得到处都是，这种打法已然没有小妖能近她身了。
以前没见过神仙的众人以为，仙人降妖除魔，一张符纸便有巨大魔力，可掀翻一群小妖。
可昭昭这模样……虽笨拙了些，没那么仙气飘飘，却坚毅勇敢，还有些不羁。
这个年纪的少女，大多身在深闺，被养得娇俏水灵，一张扇面遮住大半张脸，笑不露齿。
这小少侠，大概就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了。
她发丝胡乱飞舞，脸颊微红，眼神倔强，给人一种“你打倒我我还要再爬起来，你打不死我就等着我打死你”的坚韧。
一道橙色身影不知从哪跑出来，看样子也是逃了许久，脸上出了许多汗，裙角许多泥污。
昭昭斜睨一眼就晓得她是柳溅玉。
她不好好跟着喻则，在他们的庇佑下躲好，在外面疯跑什么？
柳溅玉也管不得昭昭，飞快地涌进了人群，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用手背抚去眼泪，模样乖觉惹人怜爱，有些青年已然被触动，探着头看她情况。
她离昭昭不远，就站她身后十米处。
妖物斩完一波又一波，长廊两侧的妖物被符纸巨大的光波打退。
几只妖物一拥而上，朝怀昭扑来，离众人越来越近，人群中的柳溅玉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妖物，脆弱得可怜。
雾怀昭独当一面，一个人对付整片妖群，本就忙得焦头烂额。
现在又被扰得心烦——
扑来一只妖，柳溅玉就要惊叫一声。
见她模样娇怯，胆子又小，自然便引来身后几个同理心强的青年轻声安慰。不过这惊叫声实在突兀，人群本就惶惶，又被少女尖利的声音喊得发慌。
昭昭自然也是非常不乐意的。
她在前头打，她在后头叫，惹她心烦不说，她很纳闷：明明直面妖怪的是她，又不是她柳溅玉。
她到底有什么好叫唤的？
于是在众人的视线下，在女孩连连的尖叫声中，昭昭心生烦躁，忍无可忍地抽出一张符纸抛过去。
符纸的边缘与柳溅玉擦面而过，甩在她耳边的红柱子上，清亮地“啪”一声。
少女转了身，指尖符纸燃着盈盈火光，照亮少女清艳的眉眼。她竖眉怒目，一张清秀的小脸便显得凶巴巴。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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