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闹鬼（八）
真正的昙娘从树丛中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客栈已人去楼空，吓得心惊胆颤。
她记忆停留在兔子精被逐出客栈以后，全然不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颤颤巍巍地四处乱跑，途中却被绊了一跤。那是道透明的坎，她抬起脚来迈过去，看见地面上呈现一个奇怪的图案。
那图案发着银光，她好奇地用手轻轻一触，竟如碰到了火焰，被烫得眼泪都出来了。
昙娘不明所以，惧怕地喘着气，朝反方向跑走了。
昭昭被关在地窟里，心情很是郁闷，怒火中烧。邪魔临走前解了她的定身术，她便可以在这片地方随意走动。
昭昭没地撒气，在地窟里见什么砸什么，花瓶砸了两个，里面养的妖花还泛着古怪的灵气。
她走了一圈，壁灯被砸得稀碎，琉璃碎片撒了一地，她足尖乱踢，扔得到处都是。又提裙踹了两脚墙面。屋内“咣咣”地响个不停。
她实在难以安宁，又惧又恼，又没办法将那邪魔除之后快，便在它的魔窟里作乱，搞得不成样子。
邪魔回来以后，不知会头疼成什么样子。
……
清风阵阵，柳梢带绿，如今冬末初春，春寒料峭，一路上人群穿得严实，战战兢兢。
喻则在清点人数。邪魔探路许久，发现前路有片必经的竹林，竹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正是从中作梗的好机会。
它提前布下禁制，画了一个阵法，坐等众人入圈套。
凡人毕竟是凡人，抵不住大半天的路途奔波，纷纷在山脚下扎帐篷结伴生火烤鱼吃。山下有条溪流，有人抓鱼去了，其他人在树下等着，互相换换粮食和水。
雾怀昭跟来了，褚奚让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清水楼及前后院围被封得极严，如今人去楼空，冷清得不似从前。
客栈老板跟女儿单独扎一个帐篷，大包小包堆砌，装的是大小姐的金银首饰和漂亮衣裳，他们不必出镇，只需回芙蓉镇上的宅子，便与其他人不同，不愁吃喝，路上遇上点当铺就拿金银首饰换些钱，怎么着也能平安赶回家。
所有人都到齐了，气氛便变得很轻松，摆脱一连多日的紧张惧怕。马上便能回家了，大家开始坐到一块聊聊家常，各报家室。
也有人亲朋好友死在了这场动乱中，始终沉浸在悲伤中。
地窟里的昭昭若是能看见这安宁轻松的场景，肯定恨不得锤爆邪魔的头。
这么多人里，唯独她参与不到这场景中；况且下一秒不知道潜伏在人群中的妖魔会做什么手脚破坏这气氛。
喻则斜睨一眼树下抱膝静坐的少女，喊她：“昭昭，你帮我看一会人，我上山去摘些果子。”
在他看来，这少女与往日无差，只是露出些娇气，再正常不过。
在清水楼时，邪魔大肆吃人，动用邪术，便妖气浓郁。而现在，邪魔用了幻术，尚能隐去身上妖气，与普通少女无异。
“雾怀昭”呆滞地抬起眼，发间流苏因风摇曳，看见高瘦挺拔的喻则，持剑而立，周身一阵仙气萦绕，近不了他的身似的。
她笑说：“好。”
自然是好，他走了它办事不就更方便了？
邪魔饥肠辘辘。
在饱餐之前，它要先杀几个倒霉蛋。
它本想先从大小姐下手，她看着呆呆的，年纪又小，好骗。
给她点糖，骗她跟它去后山，直接解决了。
刚要起身，那个古怪的少年又来了。
他并非神族，身上的是些妖鬼气息，邪魔便没有打他的主意。
只希望他能离它远点，别坏它好事。
不知怎么的，在褚奚让眼皮子底下，邪魔变得有些胆怯慌张，似乎是早晨那档事的原因，总觉得他那双黑眸深沉，能看出它的反常。
比起这种感觉，邪魔下意识更喜欢喻则身上那种洁净清澈的气质。
“雾怀昭”假装没看见，抬腿就跑，被褚奚让一把拽回来：“你跑什么？”
邪魔一惊，又听少年说：“前面有水沟。”
它一低头，发现那条深沟与它仅一步之差，险些就掉进去了。
原来紧张的都跑歪了。
少女挤出一张笑靥：“谢谢阿让。”
褚奚让：“……”
？？？
邪魔只想快点把他糊弄过去，然后在人群中找傻子下手。
它从身上摸了摸，找出一个鼓鼓的袋子，装的是艳红色的新鲜山竹，震惊雾怀昭还有随身带水果的习惯。很自然地掏出一个剥好给他。
“美容养颜，滋阴降噪，很好吃的。”少女将白色果肉举在他眼前，“尝尝？”
其实邪魔装的有几分像，只是它实在不会演戏，一番交流下来，神态死板又呆滞，没有少女的那份明媚与生机。
见他不作声，它又埋头剥了好几个给他。
褚奚让沉默半晌，“你自己留着吃吧。”
……
喻则在山林中，云雾迷蒙，传音术的仙力被屏蔽大半。
他收到一则幻术传信。
灵气环绕，那语气是他熟悉的。
——“何日归？”
他冷清的眉目中沾染动容，快速地回复了一条：
“年后。”
喻则突然想到多年前与凰雎音的那份误会，那道隔阂一直立在两人之间。
如今这么长时间，凰雎音心气高，拉不下面子跟他求和，喻则感情淡漠惯了，日复一日地练剑捉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凰雎音第一封给他的幻术传信。
短短三个字，看不出情绪，也不知究竟是期待，还是奉命来问。
他蹙起眉头，收掉传音术，心中一股落寞横生。
一群人来到竹林时，已是黄昏。
林中竹叶簌簌作响，令人胆寒。
不知从哪窜来一只无名妖兽，法力是最低等，和这只邪魔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它披着昭昭的模样，佯装被吓得不轻，眼中带泪，下意识往身边人身后一躲，紧紧攥着他衣袖，“好……好可怕。”
妖兽无路可走，看见怯生生的少女，便叛逆地往这边跑来。褚奚让本想给妖兽让个路，却因被她紧紧拽着，难以走动。
少女还在身后哼哼唧唧，少年一脸平静地掐个诀，一掌劲风将妖兽扇到了树上。
众人瞠目结舌。
邪魔也吓了一跳。
地窟里，昭昭误打误撞踢翻了花盆，花盆后的药瓶咣当一声倒了，她好奇地歪头看了两眼，一股巨大灵气从中喷涌而出，一下子将她撞在了墙上。
这小小药瓶竟蕴含巨大能量。
不知邪魔攒了多久的灵气，顿时散在空中，弥漫整个地窟，一瞬间便被坐在地上头晕的少女吸取，空中清香萦绕，有种诡异的暴风雨后见彩虹的感觉。
她的经脉难以承受如此多的灵气，她吃不消，十分难受。过了会，昭昭慢慢坐起来，发觉周身升起莹莹光亮，浅蓝色的雾缭绕。灵气入脉，她动动手指，指尖泛起淡淡蓝色。
雾怀昭的神脉因幻境而受损，如今却误打误撞地吸取了灵气，恢复神脉，重新找回了仙力。
对此，她不敢置信。
怀昭下意识施了个术法，眼前一道透明镜状的画面浮现，她通过邪魔衣服上自己的气息，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邪魔化作她的模样，正怯生生地哭着躲到了褚奚让身后，娇滴滴地说自己害怕，还扯他袖子。
她顿时怒气横生，觉得荒谬至极，自己竟气笑了。
她暗自骂道：要脸吗你？我哪有这般矫揉造作！
那邪祟要是扮成柳溅玉还真有几分像。
可惜它找错人了。
昭昭气得不轻，狠狠往那铺毯子围暖炉的椅上一坐，盘算着该怎么出去找邪魔算账。
看见那妖兽被少年一掌甩到树上，又止不住地笑起来。
他还真有两把刷子。
只不过这时候昭昭想，他还不如不管那妖兽，高低让它挠那邪祟几道伤，她看着会更舒适。
于是后来，邪魔一路作怪，昭昭全程看着，一会笑一会恼，跟看话本子似的。
她无意重获仙术，心情大好。又施仙术在漆黑的地窟里放了几盏明灯，把原先在仙囊里攒的奇珍妙物都拿出来解闷，甚至还翻出来一只会后空翻的仓鼠，逗它一会，颇有意思。
这半天快将她闷死了。
仙囊看似一个手掌心大的袋子，里面可谓别有洞天。这仓鼠在她仙囊里生活了三年，是她原先在闹市用灵石买来的，仙囊中如同一个幻境，那里储存着雾怀昭的东西。冬暖夏凉，吃喝供应，可以说是仓鼠的家了。
身在竹林战战兢兢潜伏在神族身边的邪魔全然没有想到，被它困在地窟里的雾怀昭潇洒成了什么模样。
原本的摆设全被她破坏，然后用仙术换了新的，是她喜欢的样式。还一边玩乐，一边亲眼看着它作妖，连连大笑。
真是猖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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