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哥哥
顾铮又晕飞机了。
助理小张苦口婆心劝他别再看电子屏幕，看多了更晕，然而顾铮不为所动，豪迈吞下晕机药与巧克力豆，右手一刻不停地在平板电脑上腾挪。
“老板，我一直特别仰慕你，我想问你个问题成吗？”
“说。”
顾铮给了他一个酷毙了的眼神。
小张深吸一口气。
“老板，消消乐真有那么好玩吗？”
好玩啊，当然好玩，一万两千米高空，十五小时的跨洋直飞航班，不打消消乐打什么，打助理的狗头吗？
在小张难以言喻的目光中，顾铮抓住最后一秒引爆一枚炸弹，满意地看着满屏的五颜六色小方块炸成烟花，分数劈劈啪啪往上蹿。
爽到。
手指移向再来一局。
小张道：“老板，别玩了，你脸都白了，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吐我一身胃酸焗饭remix昨晚吃的小鸡炖蘑菇……”
顾铮扭过煞白的漂亮脸蛋，龇牙：“老子乐意，你在教我做事？”
“……”
妈的智障。
小张伸手揉乱一头风骚的锡纸烫，循循善诱道：“我没这个意思，老板，但你想想，你要是吐了我一身，就会沾到你的罗马顶级定制西服，如果沾到了你的定制西服，三天内一定洗不掉，如果三天内洗不掉，那在老板哥哥的毕业典礼上，不就没法艳压他了吗？”
顾铮若有所思，眉头紧锁。
小张抚摸西装昂贵的面料，如抚摸二八少女的幼嫩脸颊。
“多好的料子，多贵的裁剪，老板你一定是世界上最英俊倜傥的男人，宝鞍配骏马，名刀赠英雄，老板你穿这身战袍，简直如虎添翼，气宇轩昂，随便一站，就是整个美洲板块最靓的崽！”
顾铮喜上眉梢，连连点头，示意加大力度继续。
“所以老板，你可千万不能吐，咱们就别玩了哈。”
果然，顾铮光速退出游戏，将平板扔给小张。
并且一脸斗志地握拳：“你说得对，艳压要紧。”
顾铮打算艳压的人名叫顾弦，乃其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哥哥。
也是远近闻名的——别人家孩子。
两人性情南辕北辙。
顾弦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莎翁，七岁熟读中西经典，九岁深深沉迷奥数无法自拔；
而顾铮——三岁玩泥巴，五岁滋水枪，七岁混成奥数兴趣班不爱学习小分队的铁打c位，拉帮结派，无恶不作，甚至参与某叔伯婚礼时，非吵着闹着要上台给大家表演一段智取威虎山，从此一战成名，人赠外号：康平杨子荣。
他倒是自我感觉良好，他那要脸的亲爹妈恨不得把他绑成个大闸蟹撇进浦江里。
实在是太特么丢人了。
上了学之后，两人的差距越发令人咋舌，顾铮打架逃学糊弄同窗样样在行，唯独成绩就如那案板上的咸鱼，躺得安详，咸出风采。
最后靠着家教大姐折寿级别的努力，勉强上了个外省985。
顾弦则不一样。
他是天降紫微星，是性感的大脑，是电是光是牛逼的神话。
打从摸到笔杆子起，只要有此人参加的考试别人都不可能摸到第一，在知识的道路上一路狂飙，德智体美全方位大鹏展翅，最后顺理成章一路升学升去了大洋彼岸，进入某个以植物著称的联盟中的学校，光宗耀祖。
还是全奖。
顾铮偷摸着查过那个牛逼闪闪的院名，全美第一。
四个字狠狠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糟心地合上电脑。
过了一会儿，他打开了平板，在搜索引擎里打下自己考的那所普通学校，空格，查询排名。
四百开外。
他更加糟心地合上平板。
最后提起手机，给哥哥发消息：fxxkyou
言简意赅，情绪激烈，如不被重视的小孩发出不甘的怒吼。
大洋彼岸正是清晨，没等多久，顾弦回了消息。
对话框里是一个简洁的问号。
顾弦不知道为什么弟弟突然想干自己。
只觉得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顾弦商学院本科毕业时，顾铮忙着折腾自己倒卖二手的小生意，没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
顾弦改行，投身某基础学科前沿研究时，顾铮忙着把二手货小生意转移到线上去，没去参观他风景如画的校园。
忙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公司折腾上了正轨，顾铮混上了个科技新贵的名头，能靠着漂亮的脸蛋，人模狗样在杂志封面上露一小脸了。
更重要的是，他赚了很多钱，未来还会赚更多的钱。
哼哼。
这回总归赢过了顾弦吧！
自觉扬眉吐气，顾铮神清气爽，准备衣锦还乡。
为了以全新面貌迎接全线碾压哥哥的人生巅峰，他甚至给自己设计好了全套台词，主要强调霸总气质，三分凉薄三分讥诮四分漫不经心。
最好一出场就用商界精英的气场折服爹娘。
他自信极了，他自信得就像林海雪原上深入敌后的杨子荣，恨不得登上楼顶振臂高呼：老子回来了！
谁知刚一进别墅大门，就听老爷子惊喜的声音：“顾弦说他发了个什么刊，开春就要毕业了。”
顾夫人退休前供职研究所，乃一方学阀，闻言也激动起来：“哎哟，那可不得了啊。”
顾铮弱弱道：“爸，妈，我给你们买的那辆车……”
顾老爷子这才注意到他：“铮铮回来了啊，最近忙吗？”
“忙，但都是为了赚钱，值得。”顾铮矜持。
三分凉薄到位了。
“钱是赚不完的，你也和你哥学学，劳逸结合。”顾夫人给他抓了把零食：“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脸都饿瘦了。”
“做生意难免吃苦。”他继续矜持：“值得。”
四分漫不经心也到位了。
万事俱备，他打算三分讥诮一下从不往家里拿钱的哥。
他声情并茂起了个范儿：“我给你们买的那辆车……”
“看到了，还不错。”顾老爷子道：“你哥哥博士快毕业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飞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秘书已经定好机票了，那几天别安排别的事儿了，明白吗？”
说着说着，老头子沾沾自喜：“他们实验室有重大突破，福泽全人类的，我们以后都是大科学家的家人了。”
看老爷子得瑟的那股劲儿，顾铮含恨把“那车值老鼻子钱了”吞下。
他拳头硬了。
可恶。
顾弦赚钱赚不过他，竟然另辟蹊径去搞什么前沿研究，当科学家。
他犯规，他缺大德了。
这样一来，他在爹娘心里永远高自己一截——像他爹娘这种人的dna双螺旋结构里，一条是多核苷酸链，另一条叫鄙视链。
士农工商，商人下品，好死不死处于鄙视链最底端，永世不得翻身。
可恶可恶可恶！
顾总裁穷得只剩下钱，心中憋闷迷茫，邀老友借酒浇愁。
老友新开了酒吧，生意惨淡，门可罗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精神，将此冤大头拉入了自己的地盘。
酒托小妹们一见老板身旁这丰神俊朗的大帅哥，以及大帅哥手腕上高调到五百米外的瞎子都看得清的名牌表，迫不及待前来搭讪，一时顾铮身边衣香鬓影，风情摇晃。
顾铮哪见过这阵势，吓得嗷嗷直叫，抱紧老友的胳膊：“你别害我，你怎么把我带进这盘丝洞里了！快走快走，咱们找个正经地方喝去！”
老友龇牙咧嘴，把他从身上抠下来：“带你来这儿是想让你清醒清醒，对，你确实样样比不上顾弦，但至少还有一件是你比他强的是吧？”
顾铮伤心：“我比他有钱，但这又有什么用，没人在乎。”
对手干脆不食人间烟火了，这还怎么比。
老友道：“其实还有一样，你长得比他好看。”
顾铮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茅塞顿开。
他道：“你先别说话。”
地球另一边正是清晨，顾铮掏出手机，发送视频邀请。
顾弦在做早饭，用松饼机烤华夫饼，胡茬未刮，从下往上拍，黑眼圈明显。
“顾铮？”他有点惊讶。
顾铮上一次给他打视频电话还是三年前。
那时顾铮还只有一个作坊式的小公司，江湖行走，遇到了一个英语讲得狗屁不通的南亚外包。
没钱请翻译，为了弄懂这位南亚外包究竟在放什么屁，顾铮只得远程求救顾弦。
不知道这次弟弟找他做什么。
镜头里的顾铮眯着眼，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他道：“没啥事，就想看看你，哥，学海无涯，注意发际线哈。”
说罢挂了视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发出杠铃般的狂笑：“我哥变丑了，人还是不能一直学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在脱发！脱发诶！”
老友摇晃红酒杯，送上麻辣点评。
“他脱发你脱脑，一家人整整齐齐。”
于是有了本次艳压事件。
顾铮低头欣赏自己的西装，越看越满意。
简直帅裂苍穹，妥妥能抢走顾弦的风头。
想到这儿，鞋底的内增高也显得无比舒适，他和顾弦一般高，都是一米八五，为了稳压顾弦一头，他打开自家软件亲自挑选了十分钟，才挑中了这个无痕款。
万无一失，毫无破绽。
飞机翘起襟翼，顾铮戴上墨镜，熟练地捏住鼻子向外鼓气，嗡鸣声中，他在头等舱宽敞的座位上伸直一双长腿，低头擦去皮鞋上沾的面包屑。
身旁的助理突然看着手机，对他说了一句什么，顾铮没仔细听，随口答：“知道了。”
这座城市阳光炙烈，碧空如洗，离家乡万里之遥。
这就是哥哥生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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