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都还记得
没上小学的时候林照野和稚欢就认识了。
在十八线的小村庄，年轻人都不愿在家种田，为了家庭，照野的爸爸妈妈远赴深圳打工，稚欢的爸妈也是。照野跟着外婆，稚欢跟着爷爷奶奶，两个留守儿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好朋友。
爷爷奶奶们下地了，两个娃娃就在田埂上玩泥巴。
你画一个我，我画一个你，嬉闹玩耍。
到了要上学的年纪，两个人也一起去了同一个学校，镇上适龄儿童很少，所以他们俩在一个学前班。
一下子看到那么多小朋友，认生的稚欢害怕的不得了，一直哭一直哭，她只认识照野，所以扯着照野的袖子不撒手。照野也不生气，任由她扯着，主动和她坐在一起，用自己并不大的手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稚欢觉得照野是最温柔的人了，比奶奶还温柔。
上了一年级的稚欢也是在哭，倒不是因为认生，是觉得自己的名字太难了，很委屈。
为什么自己的名字这么多笔画，为什么自己不叫做小一或者小二，，那多好，笔画那么少，两下就写完了。
“小一小二多难听呀，你要是叫这个名字我都不想跟你做朋友了呢。不如叫胖胖吧，笔画也少，又和你一样很可爱。”林照野提议。
“好，那我就叫胖胖，等会放学回家我就跟爷爷说让他帮我改名字，嘿嘿。”稚欢高兴死了，自己喜获了一个简单的名字，照野可真的是好聪明，比老师还要聪明。
当然改名叫胖胖这个想法爷爷是没有同意的，但和老师打了招呼让她先这样写着。此后她便有了自己的小名：胖胖。
二年级的稚欢还在哭，她班里的其他女同学在教室门前的空地跳皮筋，却被三年级的女生警告，这是她们的地盘，以后不许再来。
照野知道后，动了动小脑袋瓜，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凭借自己的优秀“人脉”，竟然让班上所有人都去空地上玩了。三年级的女生可以欺负一两个人，可欺负不了四十几个。稚欢学到了，电视上说的人多势众原来是这个意思。
三年级的稚欢第一次在九月份就见到了妈妈，以往都是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上一面。
妈妈肉眼可见的衰老了许多，双眼满是疲惫，而且这次没有和爸爸一起。
不，爸爸也回来了，因为妈妈说爸爸在那个黑不溜秋的罐子里面。
稚欢已经有9岁了，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再也见不到爸爸了，爸爸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她。
那几天，妈妈给学校请了假，带着稚欢到处游玩，买了很多新衣服和零食，都是之前没有过的，还给了爷爷奶奶一万块钱。
在那最后一个的清晨，妈妈给稚欢掖好了被子，亲吻了她的脸颊，抹掉脸上的泪水，轻轻背起自己的行囊，走了。那也是稚欢最后一次见到妈妈。
奶奶抱着她哭了很久很久，心疼这个苦命的孩子。照野来看她，对她说：“李姨只是出去赚钱啦，不去赚钱怎养活你呢”
“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她还跟我说，要我好好保护你呢，等她回来的时候就给我买一套最新的奥特曼。”
稚欢还是傻傻的看着他，满眼写着不相信。
“你看，我还给阿姨写过保证书呢。”说着从裤兜里面掏出来一张被对折的纸条，打开后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在李姨回来之前好好照顾胖胖----林照野。
方方正正的字体，每个都呆在只属于自己的田字格里。
“那要给我保管，不然你赖账。”稚欢收起了这张“保证书”放在了抽屉的最里面。
四年级的男孩女孩开始有了性别意识，班级里的男女开始分帮结派。稚欢也开始刻意和照野保持距离，到学校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和班上的女生统一战线：不和男生讲话。
直到有一天照野带来一盒进口巧克力来班里，看起来就超级好吃，班里的同学都去找他要，哪里还有什么“战线”可言。大家都围着照野，希望他能看到自己，分给自己一块。
轮到稚欢的时候，巧克力盒已经见底，一块也没有了。照野把盒子翻过来，无奈的冲还没有拿到巧克力的同学摇了摇头。
稚欢好生气：这个臭照野，竟然给了自己最讨厌的周大牙，都没有给自己！他明明知道自己和周大牙是死对头！
她在心里把照野骂了千百遍，老师讲的知识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放学后拿起书包就走，今天她不想和他坐同一趟车回家。
刚上车还没有坐稳，照野就气喘吁吁的赶上来了，坐在了她旁边的空座位上。
“你走那么快干嘛，害得我差点赶不上。”照野一边拍着胸口顺气，一边责怪着她。
稚欢没有说话，气鼓鼓的看着窗外，不理会他。
“给你的巧克力。”
稚欢转过头，疑惑的盯着他，他竟然又从书包里面掏出来一整盒还没有开封的巧克力。
“咦？你不是没有了吗？”
“班上那么多人，都拿出来分，你又吃不着几块，我就说只有一盒咯。”照野说的眉飞色舞，得意的不行“怎么样，我很聪明吧，是不是更加崇拜我了？”
“干嘛给我一整盒？”
“嗯不为什么，就想给你一整盒。”
五年级的暑假，照野的爸爸给他买了一辆折叠自行车，那会儿还是个新奇的玩意儿，大家都没有见过。
稚欢很羡慕，但嘴上却说小车跑不过大车。他不服气，两个人差点干起架来。于是两个人相约来比拼一场，地点就在河堤上，河早就干涸了，现在两旁种着青松的树苗。
说是比赛，其实结果早已经注定了。稚欢骑着车是爷爷的，这车的年纪可不比稚欢小多少。所以照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了，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往前狂冲，稚欢纵然使出全身力气也赶不上。没坚持一会她就放弃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哈哈，看吧，小车可是有大威力呢！”照野扭过头向落后一大截的稚欢喊道。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小石子铺的河堤上会有一个超级大石头在路上，照野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车狠狠的撞上，他整个人从车上摔下，沿着河堤向下滚去。
稚欢看着前面的一幕，吓坏了，连忙跳下车往河堤下面跑过去，两条腿不停的的打颤。
看到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胳膊上腿上都在流血，稚欢慌了神，绿豆大小的泪珠止不住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
“林照野，你怎么样啊，你别吓我，好了你赢了你赢了，我承认我输了！”稚欢泣不成声，用手轻轻的扒拉着他的袖子，不敢碰到他的伤口。喊了几声照野都没有要睁眼的意思，稚欢更加慌乱了，手足无措，哭的更加撕心裂肺，“你快睁眼看看我呀，你别死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有没有人救救我们”她扯起嗓子大声的叫喊着，可是这大中午的，谁会来河堤上晒太阳呢？望不到头的河堤，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热锅上的蚂蚁也没有她着急。
“胖胖先别哭了，我还没死……”照野先前是晕过去了，稚欢的哭喊声太大了，他醒了过来。看着满脸泪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稚欢，这丫头不会以为自己翘辫子了吧。
“啊！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吓死了，我好害怕”她还在哭，吐字也不清楚了，“你还能不能动啊，我背你去找医生!”
“不行，我现在很痛，根本动不了…”醒来的照野已经痛的龇牙咧嘴了，但还保留着一点点理智，靠她来背，还没爬上河堤估计自己就凉了,“你不要慌，现在骑我的车去田里，找外婆喊人来。”
“我走了你怎么办，我不能走，我要陪着你。”稚欢不想把受伤的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你不去就没有人来找我们了，我就只能在这里真正等死了，你骑车去很快的，喊大人来帮忙。”
稚欢点了点头，冷静了一点，抹了抹眼泪往河堤上跑。拖鞋刚刚已经跑掉了，现在哪里还顾不上找鞋，手脚并用往河堤上跑，尽管脚被石子硌的生疼流血也全然不顾了，骑上车向外婆的方向飞驰而去。
快点再快点照野还等着我救他。
事情的最后，外婆喊来了村里其他人，开着三轮把他送到了市里的医院。
照野胳膊上缝了好几针，留下了一条很长的疤痕。腿也骨折了，好在没有伤到头部。本应该热闹的暑假照野在家生生躺了一个月。稚欢也每天都来照顾他，端茶递水。一方面她自己内心有愧，要不是她和她比赛，也不会有这档子事。另一方面照野确实需要她，外婆下地了，他腿上还打着石膏，实在不方便。
六年级结束后的暑假，照野兴奋极了，因为爸爸妈妈要把外婆和他接到深圳过。他还没有看过大海呢，真的像书上写的那样无边无际吗？
相较之下，稚欢就没有那么开心了，没有照野的话，她要一个人过暑假。她也好想看大海，听海浪拍打在沙滩上的声音，而不是听爷爷用连架拍打油菜籽的声音。
送别的车站。
他们祖孙俩要坐一天一夜的长途大巴才能到深圳，稚欢听从爷爷的吩咐，去面包店给他买两袋面包片路上充饥。可惜了只剩下最后一袋了。
刚做出来的吐司片真的好香，一个一个都在向她招手，来呀来呀，来吃我呀~
她可太馋了，本来只想吃一片，结果太好吃，等到照野手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半了。
“呐，给你在路上吃。”稚欢把半袋面包片递到他手里，有点心虚。
其实隔了老远，照野就看到了她脸上的面包屑，到自己手上还能有一半真是她大发慈悲了。但是扎线好像被她弄丢了，面包袋敞开着。
“有没有绳子我把这个口绑起来，待会儿不小心掉出来了浪费了。”照野说。
“咦，这个绳子好像…被我丢了…”稚欢才想起来，绳子早就被她当垃圾扔掉了。转了转小脑袋，她想到了。她把手腕上的橡皮筋递给照野，“用这个吧。”
那是一根粉色的橡皮筋，上面还有一个可爱的小熊图案。这是她最好看的发绳了，没有手链的稚欢总是把这个橡皮筋当做手链带着，宝贝着呢。
“你不要给我弄丢了啊，我最喜欢这个了。”
“我知道，我保证把它完整的带回来给你~”照野说，“对了，给你带一个海螺当生日礼物怎么样，这样你也可以听到海的声音了。”
“好，要漂亮的，大大的。”
“没问题，包在小爷我身上~”
大巴发动了，稚欢有点难过，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了，她好像还没有和他分开过两个月呢。她一直挥着手，直到看不见车尾,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这个暑假好漫长，她从来都没有像这样盼望着开学的日子快点到来。越临近开学，她就越开心，因为那代表着他也快回来了。
他没回来。
一直到九月中旬，他都没有回来。稚欢从期盼，变成了担忧，两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也没有电话号码。
新的校园里面没有他的身影，又是陌生的同学们，是有几个认识的小学同学，但都不是很熟。
初中是住校的，只有周末能回家，见不到爷爷奶奶也见不到照野。
她有点不想上学了。
上学没意思。
照野在干什么？为什么还不回来？路上耽误了吗？回来后他会分在哪一个班级呢？会不会又同班呢？
每天她都在想这些和学习无关的问题。
很快，她的这些问题都被解答了。因为照野的外婆回来了。
她说照野不回来了。她说照野的妈妈不想和他分开。她说照野要在深圳读书了。
外婆简单的收拾了家里，把田地交代给照野的伯伯又走了，儿子赚了钱，要接她到深圳去住。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外婆已经踏上了去深圳的路，是爷爷告诉她的这些的。
所以，他要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没有林照野的陪伴，她在学校都是独来独往的。她不愿意去交朋友了，反正高中、大学又会分开。没有谁和谁是一直在一起的。
她低迷了好一阵子，一直到期中考试试卷发下来的那一刻，看着那刺眼的分数，她为什么不振作，为什么不好好学习，这样下去她的未来怎么办，爷爷奶奶怎么办。
她开始调整自己的心态，决定把林照野暂时的放在内心深处，找一个隐蔽的角落，不去想起。人们常说，有缘自会相见，这句话她是相信的。
于是她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上来，一直到现在高三，她的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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