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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倾诉


当今皇帝二十五岁登基,年轻时御驾亲征收复故土,后又兴修水利励精图治,勤勤恳恳十五年后,忽然迷上长生不老之术。

        吃了五六年所谓的仙丹,皇帝的身子愈发亏空。

        后来终于狠下心砍了那几个道士,但是身子却调养不好了。

        是以近些年来皇上总是在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极少,今年尤甚,人人都以为圣上撑不过今年,没想到今日居然醒了。

        太医正在诊脉,宋温卿与太子等人一同候在养心殿外,等待召见。

        四下无人,李矜压低声音道:“梁王……”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商讨梁王之事,自从回京,他一直暗中拉拢朝臣,留在长安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恰好前几日有了玲珑阁一事,梁王急需银两,宋温卿便顺水推舟,借由抚恤将士的名义将梁王派遣到京郊军营。

        这个差事极易笼络人心,其中的油水自然也不少,梁王斟酌两日,还是没有推辞,昨日刚动身前往。

        谁知今日皇上醒了。

        “放心,他回不来,”宋温卿垂眸,“皇上才醒,不宜见他。”

        进宫前他设置了重重关卡,势必要将梁王拦在长安城外,没有他的信物,没人敢放行。

        李矜便默不作声了。

        不多时,养心殿的门开了,贴身侍候皇上的李公公请他们两人进去。

        错身的间隙,李公公低声:“皇上状态尚佳。”

        宋温卿微微颔首,从容上前,停在距龙榻两步远的地方行礼。

        “矜儿,明律,咳咳……”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轻轻呼唤他们。

        宋温卿抬眸看了一眼,龙榻上的人双目呆滞,明明正值壮年,头发却已半白,身着明黄里衣,更显神色灰败,愈发衬得他形销骨立,瘦的没个人行,活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声。

        平心而论,皇上从前是个好皇帝,只可惜为了炼药横征暴敛,劳民伤财,还做出过不少阴私之事,民心早已失了大半。

        日后史书留名,必定毁誉参半。

        他淡淡垂眸,没什么动作。

        李矜却早已热泪盈眶,行了礼后膝行至龙榻前磕了三个响头。

        “矜儿,你哭什么,”皇帝探出骨瘦如柴的手,像从前一般抚了抚他的发顶,“父皇……还在。”

        父子两人短暂的温情后,皇帝问起近日来发生的大事。

        李矜哭的难以自抑,是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宋温卿在说,皇帝沉默地听着,那双眼睛时而清明时而浑浊,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宋温卿隐去梁王归来的事,将别的事说完了,便退立在一旁。

        这是他与太子的共同考量,皇上刚醒,若是见了梁王后怒火攻心,便是他们的失职;若是落泪,那便是对梁王还有情,于太子的地位不利。

        不如不说。

        李矜的心绪也平复了一些,他提起蜀州地动、宋温卿前去坐镇的事。

        方才宋温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重点落在灾民安置上,并没有过多地提及自己。

        没想到太子竟说到这个,他颇感意外。身为臣子,他说多了便是邀功,但是若是由太子来说,那便不同了。

        果然,皇帝听了之后龙颜大悦,看了宋温卿一样,赞许道:“日后……明律定是矜儿的……左膀右臂……咳咳咳。”

        皇帝说不了两句话便咳嗽,鼻音浓重,李衿忙上前顺气。

        “矜儿,你要好、好好待明律,”皇帝喘息着道,“你们两人……咳咳,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儿臣明白。”李矜神色凝重地颔首。

        “好了,朕累了,”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你们退下吧。”

        两道沉稳的脚步声渐远,皇帝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

        养心殿很快归于寂静。

        过了小半个时辰,殿门又开,一人走上前,端正行礼:“司天台林牗,参见皇上。”

        “林爱卿。”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

        “微臣昨晚夜观天象,紫微星极亮,便知皇上会醒。”林牗深深一拜,“微臣不负重托,已为您的病情寻到解决之法。”

        皇帝激动地探身,喉间发出几声囫囵声响,面露希冀道:“什么法子?”

        -

        景徽侯府。

        宋虞坐在窗边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哥哥临走前说的最后几句话。

        什么叫没想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已经二十岁了,怎么可能没想过!

        又敷衍她又敷衍她!

        她噘着嘴揪下瓶中的几朵梅花,一边撕花瓣一边默念着想过、没想过、想过、没想过……

        最后的结果居然真的是没想过。

        宋虞颓败地把落了满窗的花瓣扔出去,冷风一吹,花瓣无迹可寻。

        那就当他没想过吧,她捧着脸想,毕竟哥哥从十五岁开始便一心扑到官场上了,没想过成亲也正常。

        可是……娶一个高门贵女,仕途不是会更顺么?

        大概是哥哥不屑于此吧,宋家的男人都不屑于此,向来只会娶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往上数三代,她的父亲因妻子难产而亡,始终没有再娶,一心守着亡妻。

        宋虞的祖父曾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当年为娶祖母,以收复边境疆土为聘,不过在战场上落下病根,四十岁便去世了。

        祖母便是因为在灵前守丧,长跪不起,腿受了寒,数十年未曾痊愈。

        曾祖父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婉拒与天家联姻,娶了青梅竹马的曾祖母,真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宋家香火向来不旺,又不愿纳妾,人丁零落至此,到今日也只余了祖母、哥哥和她罢了。

        就是哥哥现在没有喜欢的姑娘,迟早会有的。

        宋虞垂眸,但是不管那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她。

        她到底在奢望些什么呢?

        大概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任由着自己的心事不断发酵,那些心动、失望、欢喜、憧憬……统统由她一个人承受。

        他一无所知。

        “阿虞,怎么一脸不高兴?”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宋虞懵懂地抬头,望见仪态万方的方若诗,缓缓朝她走来。

        她微怔,哥哥大概会喜欢像诗姐姐这样的姑娘吧,可以井井有条地管理后宅,亦能做一朵解语花,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端庄贤淑、善解人意、温柔小意。

        她一个也不占。

        见她失神,方若诗疑惑地隔窗挥了挥手,窗牖半敞,她的话清晰地传过来:“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宋虞恍然回神,扯起唇角笑了笑:“诗姐姐,外面冷,快进来。”

        两人在贵妃榻上坐定,中间摆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搁着炒货与糕点。

        方若诗笑着捏起一枚玫瑰酥,掩唇送入口中,动作优雅。

        宋虞捧着脸看她,好奇地问:“诗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方若诗咽下玫瑰酥,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才开口:“怎么忽然问这个?”

        “听祖母说你已经拒了国公府的嫡子,我就开始好奇你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人,”方若诗笑道,“阿虞是有了喜欢的人么?”

        宋虞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

        不过和诗姐姐说一点没关系吧,只要她不说名字,就没人会想到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勇气在一瞬间疯狂生长,宋虞舔了舔唇,紧张地嗯了一声。

        她颤声道:“诗姐姐,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方若诗鼓励地望着她。

        “可是……我们好像永远不能在一起。”

        方若诗脸上顿时带了几分犹疑,思虑片刻,她蹙眉问:“阿虞,难道他已经娶妻?”

        “自然不是,”宋虞张口结舌,“诗姐姐想到哪里去了!”

        方若诗掩唇一笑,道:“既然还未尘埃落定,你怎么这么笃定不会在一起?”

        她握住宋虞的手,郑重道:“阿虞,咱们姑娘家的婚事,是要努力争取的。”

        宋虞垂眸,喃喃道:“因为这不是努力就能办到的事情。”

        就算她做的再多又如何,兄妹关系横在他们中间,变成一道长长的、深深的沟壑,若是往前跑,便会坠入万丈深渊,若是非要寻找出路,就会变成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那道沟壑,倾尽一生也无法跨越。

        心口发涨,溢满酸楚,抬眸,方若诗正鼓励地望着她。

        宋虞张了张口,喉间涌动着无数话语,正要倾诉,理智却开始回笼,她垂眸,嗫嚅道:“我、我不能再说了。”

        方若诗向来善解人意,只当她是害羞,没再问下去,随意望向窗外,目光却顿住了。

        “卿表哥?”

        宋虞猛地抬头,只瞧见一个远去的背影。

        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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