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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李彰不知那户人家是谁,既然是国公爷指的,便硬着头皮去拍门。

        好一会儿,他以为没人来应时,却有一个丫鬟打开大门,探出脑袋来:“谁……啊,李大人,公爷。”

        没记错的话,丫鬟是林夫人身边的。

        李彰唏嘘。

        将裴劭扛进屋,他们几个大老爷们不好久待,交代了一句明日无要紧事,让国公爷好好歇息,便一骨碌往门口挤,散了。

        林昭昭披着素缎氅衣,她掀开帘子踏入厢房,便看床上,裴劭只除了鞋,随意躺着,浓眉紧皱。

        她第一次瞧他醉得不省人事,上回他醉了,好歹能直着身子来雪净堂,后来也很快清醒。

        他是海一般的酒量,也不知道到底是吃了多少酒,才会这般。

        林昭昭轻叹。

        吩咐归雁端来铜盆温水,她替他擦手擦脸,褪下沾满酒味的外衣,她低头嗅嗅,他中衣也是一股酒味,这要是一晚上不换,得馊了。

        她去拨他的衣襟,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死死攥住,裴劭却不曾睁眼。

        林昭昭试着抽回手,裴劭很快就放开,她想了想,又伸出手,这回刚碰上裴劭衣襟,又被拦住。

        可他又分明还不清醒呢。

        林昭昭静坐着看他。

        几年前,林昭昭曾经看过一出戏,具体角色如何她已不太记得,只记得,那书生小姐原来是两情相悦,书生却喝酒误事,不小心和公主纠缠到一处,小姐愤而离去,书生追悔莫及,倒是公主提出效仿娥皇女英,好生大方。

        林昭昭很不得劲,将此戏和一众琐事写进信里,那些琐事裴劭一一回完,专门针对这件事,写到:

        “这不过是男人的意淫,先不说堂堂公主为何非一个落魄书生不可,男人如果真喝醉酒,那如何办事,让送子观音帮忙么?所谓醉酒误事,是男人给自己找的借口。”

        林昭昭好笑,回信时,就又提:“你怎知书生就是故意?如果本来八分醉,公主又引诱之,他如何把持?又或者公主将他衣物一脱,第二日谎称二人已有亲密,书生又要如何好?”

        信寄出不久,林昭昭就后悔了,因为她几乎能预料到裴劭的回信,果然,又给他一次显摆的机会,他写:“问题还是在书生,别说八分醉,我是十分醉,十二分醉,也不叫旁人有机会制造假象。”

        林昭昭:“要是我要替你换衣裳呢?”

        裴劭:“若是你,你跟我打声招呼,我自是好好配合,哪有不给你碰的道理。”

        那两年,一点点小事,他们就能聊上许多,来往信封,都塞得鼓囊囊的,生怕还有什么事情没交代清楚。

        只是,纸与墨留下的缱绻,在她嫁进伯府前,全都付之一炬,唯藏在记忆深处。

        林昭昭俯身,手背拍拍裴劭脸颊:“裴劭,是我,我想给你换个衣裳。”

        裴劭除了翻个身。

        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林昭昭试着最后去拨他的衣襟,她手指都摸到他的腰部,这回,却出奇地顺利。

        原来真不是吹牛。

        林昭昭脱下他的衣服,瞥了眼下面,即使近来亲密多,臊意依然腾的上脸,她挪开目光,七手八脚给他套好亵裤。

        在穿上衣时,她手指触到他的肩背,他身上是一层薄削的肌肉,有些坚硬,还有疤痕,即使他本非易留疤的体质,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可能所有伤痕都能褪去。

        她细细端详着,这是属于他的勋章。

        她没有告诉过裴劭,其实,她尤为喜欢他穿着盔甲,坐在高马上,目光含明隐迹,身子俊拔,意气风发。

        当然,也喜欢他卸下所有重担,在她面前,露出的少年气。

        她低头,柔软的嘴唇,偷偷贴上他的额头。

        须臾,林昭昭收回心绪,收整完毕后,她用冷水拍拍脸颊,熄了灯,出门时顺便掩好房门。

        失去光亮的黑暗中,一片静谧。

        裴劭微睁开眼,他依然是醉得朦胧,却似有所感,抬手轻触额角。

        .

        给镇南王送信的人,被抓到了,竟然是朝中六品官员,这个官职是买的,这人和北宁伯杨宵有肖似之处,那就是人人皆以为他不过是个纨绔,能得个六品官,全靠祖上荫庇。

        可实际上,也是这样的人,给调查逆党带来重重阻碍。

        此人口风很实,不过人总有软肋,裴劭让人把他的妻儿老小绑过来,他虽掩饰得极好,还是有一瞬慌了神。

        他说:“公爷也有心爱之人,就不怕有朝一日,那女人也被人这般对待,所以公爷何必这般步步紧逼!”

        裴劭挑眉:“你在威胁我。”

        那细作说:“镇南王有这样的能耐!”

        细作承认自己是镇南王的人,只是,裴劭稍加思绎,就能明白,细作不过是抛出镇南王的名号,来混淆视听罢了。

        他冷笑一声:“你们对我实在了解,常年驻守边疆的镇南王,真能在京城安插这么多混入朝堂的眼线?”

        细作又要争辩,裴劭已失了耐心,他将人交给心腹,离开牢房。

        当初,因需要林昭昭翻译,掳走她的方阳,是赵王的人,赵王没毁了杨霄的指认,也没料到同谋是镇南王,是被人利用,倒推利用他的人的动机,此谋反一案,绝对系皇位之争。

        也就是安顺晋三王,必有人卷入这场谋逆案。

        就在不久前,圣人曾当着裴劭的面,评价这四位王爷:

        赵王急功近利,目光短浅;安王性格较为温和,耳根子软,容易被人拿捏;顺王游戏人间,不务正业;晋王是四人中最好的,勤勤勉勉安分守己,可惜天赋不高。

        排除被人当靶子推出来的赵王,便只剩下安王,顺王,晋王。

        再查下去,线索越来越明朗。

        别说这三王愿不愿意配合,裴劭半点不怕得罪人,一声令下,禁军包围三座王府。

        许多人求上国公府的大门,国公府大门紧闭。

        这势头,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朝臣不由心惊胆战,这位国公爷,做事极不留余地,不说叛党是否真是三王之中一人,那要是未来皇位,落在这三王里任何一人身上,他可如何是好。

        裴劭不是不明白,只是,到他这个高位,无暇顾虑,无需顾虑。

        该不安的,是那三位王爷才对。

        不多几日,细作终于还是招了,他说他是晋王手下的。

        但此事未完,细作心性坚定,也可能胡乱指认,裴劭叫人抄送三份文书,分别送去安顺晋王府,各自写明细作把他们指认出来。

        三王府的反应,极为有趣。

        晋王是哭着伸冤,以头抢地,顺王是苦笑几番,又言忠心,没认罪也没狡辩。

        安王府惶恐不安,年四十余岁的安王,面容枯槁,他对着皇宫,深深一拜,下一刻猛地起身,就要撞柱而亡,要不是安王妃拉得快,这反应,似乎也就落实罪名了。

        然而,安王的反应,和细作指认的“晋王”,却是毫不相干。

        一个细作,竟把安晋两王,都拖下水。

        这样调查了半个月,安晋两王又缕缕被推出来,便是赵王,也重入排查之中。

        武平流脑子发热:“怎么这般混乱,为何好像每个王爷都有嫌疑,又好像每个王爷都没有嫌疑?”

        李彰蹲在大理寺牢房门口吃饭,他三天没回家了,这禁军内厨的饭实在味道一般,他咽下去,说:“那你不觉得有一个王爷很清白么?”

        武平流:“你说顺王?”

        是的,混乱之中,年三十九的纨绔顺王,在历经几轮清洗,身上却没沾上一件事。

        这种时候的清白,便也不是清白了。

        武平流“嘶”了声:“这就是军师的直觉吗?”

        李彰吃完饭,盖上食盒,回:“真要论起来,我的直觉还比将军差远了。”

        毕竟早在十日前,裴劭就暗地里调查看似最清白的顺王了。

        亥时一刻,书房内点着烛火,明亮如昼,裴劭合起口供文书,道:“难怪陛下对他们几个,没一个满意。”

        如今就差确凿证据,凡事做过,必有蛛丝马迹,过不了多久,他派出去南边的人回来,顺王必得认罪。

        夜里,裴劭小憩一个时辰,梦到林昭昭一言不发,远去的背影,他忽的醒来。

        这个梦有几个月没做了,没想到又潜入他的心神之中,冷不丁来一下,叫人只觉过去那几个月,才是梦一般。

        他有点口干,起身倒水喝,冰冷的液体划过喉道,似有几分春寒未了。

        搁下茶杯,裴劭打开大门,庭中月色旖旎,却有种挥不去的冷清。

        忙于搜集谋逆同党证据,已有半个月,没见林昭昭。

        长河和落日不曾来找他,说明她过得一如既往,身边也有可靠的暗卫盯着,绝不会出危险。

        这样就挺好的。

        裴劭又一次抬手,摸了摸额角。

        他想起什么,回到房中,在床下拉出一个一臂长宽的红木云纹箱子,箱子许久不曾打开,上面布满灰尘。

        裴劭看着箱子,目中闪烁,流露些许留恋。

        第二日清晨,他洗漱完,对胡天说:“这箱子先放你这,等我说要给阿暮,你再给她。”

        胡天点头应是,收好箱子。

        也便是在这一天,裴劭拿到顺王与镇南王勾结的确凿证据——这几年来,顺王养了一群鸽子,专门往南方带信,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也把养鸽人送去南方,甚至准备杀人灭口,只不过没来得及,那人就成了确凿人证。

        裴劭带着禁军,直接闯入顺王府,顺王府里女眷低低哭泣,裴劭踹开正堂大门,顺王穿戴隆重,端坐着,似乎正在等他。

        这位王爷年三十九,正值壮年,平日做纨绔姿态,也无人怀疑,却有能耐,让京中那些纨绔为他卖命。

        顺王起身,模样倒是不卑不亢:“裴劭,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裴劭抬起手,示意后面的人不要跟进来,待房门阖上,他挑张椅子坐下,甚是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捏在手中没喝,说:“你还记得清露夫人么,那个名满京城的画家。”

        提到清露,顺王脸色倏地一变。

        裴劭说:“你视她为红颜,将她从教坊司里解救出来,只是,将她养在府里,终究负了她,怕被编排,便说清露是嫁给他人。”

        这些不难查,人证物证比比皆是。

        顺王问:“你想说什么?”

        裴劭眯起眼睛,道:“后来清露辗转京城,教导过世家女学生,实则是打探京中各色消息,查到这里,我便奇怪……”

        “一个女子,到处打探官员的消息,所图为何?”

        破绽是从这里开始的,只裴劭并没命人逮捕清露,一来,她如今远离京城,远离是非,二来,在当时,清露教导林昭昭时,却是拿了十足的心,从不向林昭昭探听西北军。

        她有惜才之心,真心回护林昭昭,裴劭自也投桃报李。

        所以,从那时候开始,裴劭心里就对纨绔顺王存疑。

        顺王理清楚,哈哈大笑起来,他拍着桌子,说:“没想到,到底还是因为女子。”

        他笑得前俯后仰时,突的停住:“裴劭,你不也栽在女人身上?”

        裴劭抬眉。

        顺王说:“你就不想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林氏,到底是为何离开你么?”

        “那是因为你从不明白一件事。”

        裴劭侧头,他开始思考,上去给顺王一巴掌好,还是踹一脚好。

        顺王突的打开抽屉,在抽屉里翻找出一个画轴,展开丢到裴劭身旁桌子上,他道:“你看看吧,这是柳青云庶女的画像。”

        柳青云,乃是裴劭外祖,裴劭母亲柳氏正是柳家嫡女。

        裴劭目光定在那张画上,眼眸倏地凝住。

        画像是一名女子静坐着,侧过脸看画外,她目光哀愁,与他的眉眼,竟有八分相似,不过因画像上是女子,显得更阴柔罢了。

        顺王嘲讽地看着裴劭:“你觉得这画上之人,是你的谁呢?”

        裴劭脑筋转得极快,纸张确实有一定年份,即使真的作假,也很难做出颜料的颜色,何况,那落款的印章,才是真的无法作假。

        那是圣人珍藏画作的印章。

        圣人恋旧,他曾在御书房看过这个印章,足用了有几十年。

        也便是,这幅画,极可能是圣人亲手绘的。

        画中女子与圣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裴劭手指轻轻摸着那画中线条,他眼瞳细细颠簸,猛地咬住后槽牙。

        顺王一挥袖,又抛出一个问题:“废太子当了几十年太子,该受的窝囊气都忍下来了,你觉得,他为何突然要谋反呢?”

        裴劭没应,顺王倒也好兴致,继续道:“那是因为,父皇观察了我们几十年,突然的,心中有了更好的人选,想逼废太子让位,废太子怎么肯,却只有谋逆一路了。”

        “这个人选,是谁呢?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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