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心意松动
……
晚间时分，城主府朱红色大门前悬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纸灯内的烛火散出一层朦胧的光晕，照亮匾额上方城主府三字。
桑铃的院子内，夜色笼罩整座庭院，院内草丛中虫鸣声隐约，一派安静祥和之意。
我和小仙君来到桑铃屋外的轩窗，透过轩窗看见内室的景象。
璎珞围帐床榻上，正睡着一个紫衣女子，容颜姿丽绝色，却愁眉不展。
“今日的事情，桑铃受到了惊吓，看她的样子，睡得很不安稳呢。”
我一看桑铃这模样，便知道她定然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小仙君看我一眼，
“这么晚过这里，就是为了看桑铃睡觉？”
“当然不是。”
我白小仙君一眼，点明我的来意，
“我要进入桑铃的梦境里，让她知道楚夜微对她的情意。”
一旁仙风道袍的小仙君微微挑眉，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
“嗯。”
我点头，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见效最快了。
我和小仙君虽然有的是时间，但是这两个人实在是太磨蹉了些。
作为局外人的我，看得实在是抓心挠肝。
“小仙君，你帮我看着，要是有人来了，你就喊我一声。”
万一桑铃忽然被人叫醒，那我可是出不来的，除非桑铃再次入梦。
我提醒着小仙君，这样的办法，也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了。
但是我对小仙君还是挺放心的，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小仙君。
小仙君点点头，
“你小心。”
“好。”
我朝着小仙君挥挥手，顺着半开的窗子飘了进去。
小仙君站在窗外看着我进入桑铃的梦境中。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好像是进入了阎罗大叔的轮回时间轴一样。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一条长廊上。
头顶苍穹清明晴朗，蓝色安静的天空中，飞扬着大片大片的红色樱花花瓣，像是春日里一场盛景赤雪，壮观至极。
我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我很清楚自己来到了桑铃的梦境当中。
而在桑铃的梦中，这里呈现出来的场景，却让我尤为地熟悉。
这不就是前几天我和小仙君去见桑铃和楚夜微的樱花园吗？
“我这个人，自小看尽人世间百态，当然凉薄，但还是有在乎的东西的。”
就在我困惑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轻柔熟悉的声音。
我寻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正相对而坐着煮茶对弈的两人。
一男一女，男的身着水墨丹青长衫，身形样貌皆是俊郎。
女的一席紫衣，眉间樱妆，眼角血痣，纤媚绝色。
正是楚夜微和桑铃，刚刚那句话，便是桑铃说出来的。
他们头顶上纷纷扬扬的樱花花瓣，桑铃的脸上挂着清浅的笑容，静静地观看着面前的棋局。
我看得出来，桑铃的心情貌似还是很不错的，而眼前的这个场景，于她来说，也算轻松愉悦。
那为什么？睡梦中的桑铃，会如此的惆怅和不安？
桑铃对面的俊秀男子将手中的一枚黑子放下，
“你是说桑家？”
他接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的思绪。
按照我对桑铃的了解，本以为桑铃会说是，谁知她竟是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
“也不尽是。”
楚夜微抬眸看她，眸光微微诧异，显然这个桑铃的这个答案超出了他的预料。
“除了桑家，还是有其他的在乎的。”
“什么？”
楚夜微问道，目光灼然地落在了桑铃的身上。
“有一个人，也是放不下的，当初本以为我们只是单纯的因利益而结合，可后来，他百般待我好，竟也让我动了真心。”
在我和楚夜微的目光注视下，桑铃轻轻地说道。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我看不清楚楚夜微的神情如何。
毕竟这是桑铃的梦境，梦境中的一切，都是桑铃主宰的，就连楚夜微的存在，也是因为桑铃所思，才会出现的。
我看着桑铃认真地说出这些话，心中却微微震惊。
现实中的桑铃，是万万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即便她可以想象出楚夜微对这些话的反应。
桑铃，原早就明白楚夜微对自己的情意，而她，也清楚自己对楚夜微的情意。
可如今，两个人竟然是谁都不敢坦诚。
我想着助推一把，突然眼前的画面一转，不见了桑铃和楚夜微，反而变幻了另一副场景。
我已经离开了樱花园，取而代之的是城主府桑铃的院子。
我整个人还没有站定缓神，耳边便传来了一阵摇鼓的声音。
庭院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婴儿木床，木床一旁坐着一个温婉的紫衣女子，脸上笑意清浅温柔，轻轻地摇晃着木床。
她似乎是在逗着什么，眼底的柔和的光亮仿佛要溢出来一样。
我走过去一看，只见小木床内正躺着一个婴孩，不过几个月之大，可爱伶俐，一双眉眼，倒是像极了桑铃。
他的目光追随在女子手上的摇鼓上，黑溜溜的眼睛纯净地如同一块水晶琉璃。
目光每随着摇鼓转动一分，女子脸上的笑意就柔了几分。
这样的桑铃，前所未见。
我微微诧异，就在这个时候，眼角忽然掠过一片丹青色的衣角。
我未转头，一身形俊秀挺拔的男子已然走近桑铃的身边。
他握住桑铃的手，同她一起看着木床内的孩子。
我看见桑铃静静地靠在男子的怀中，眼中的温婉柔和始终遮掩不住。
这就是桑铃的梦境吗？现实中所胆怯不敢靠近的一切，都在这个梦中实现了。
她只敢靠着梦境催眠自己，却在现实中同楚夜微相隔甚远。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她不去争取呢？
若是坦白，这美梦成真，岂不是一件好事。
我正打算找梦境中的桑铃说说清楚，耳边就传来了小仙君唤我的声音。
“木欧，有人来了。”
小仙君声音响起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开桑铃的梦境。
说到底，终究还是心有不甘，我又回望了一眼那相拥美好的一对壁人。
然而此刻所见，这美好却开始分崩离析。
像是一幅锈迹斑驳的壁画，一点一点地在岁月的侵蚀当中被剥夺掉落下来，变得面目全非，直至不复。
我惊讶，却也清楚地知道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桑铃的梦被人打扰了。
有人在现实生活中唤她。
糟了，桑铃要是醒来，我就出不去了。
我终于惊醒回神，从桑铃的梦境中离开。
刚一跳出桑铃的梦境，整个人便朝前扑去，趔趄了好几步，直到栽进了一个灵气充郁的怀抱。
我的视野尽是道袍的颜色，小仙君在半空中伸出一只手，最终还是未能接住我，只能任由我栽进他怀中。
好在我们两人都无视了这种尴尬，小仙君将没能拦住我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将我托了起来。
“谢谢小仙君。”
我和小仙君道了谢，又急忙看向了床榻上的桑铃。
在我出来之后，桑铃也很快醒了。
床榻除了桑铃，还有一个楚夜微。
此刻楚夜微正握着桑铃受伤的那只手，正在为她上药。
药水刺激地桑铃皱起了眉头。
难怪她刚刚会从梦中惊醒，原来是楚夜微来了。
楚夜微的目光专注而柔和，平日里淡漠的五官在屋角夜明珠光泽的衬托下显得柔和平静。
手中握着的柔软手掌有微微抽动的痕迹，楚夜微抬眸，目光落在了桑铃的身上。
桑铃睁开眼睛，见是楚夜微，眼底光芒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捕捉不住。
她的目光落在楚夜微的动作上，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撑着起身。
楚夜微想要扶她，却被她避开。
这逃避的动作看得我一阵糊涂。
这桑铃怎么回事？刚刚在梦境中还情意绵绵地靠在了楚夜微身上，幻想和他恩爱白头，如今竟是如此冷淡地想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怎么来了？”
桑铃问道，坐在床榻上垂着眸子，看不清她眼中是何情绪态度。
楚夜微抿唇，
“大夫说，你的手每隔两个时辰要换一次药。”
桑铃的目光于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刚刚楚夜微已经帮她上好了药，如今，只需要缠绷带便可。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
桑铃想去拿楚夜微手上的绷带。
“我帮你，你一只手，怎么弄得好。”
楚夜微这话说的事实，桑铃不好拒绝，只能任由楚夜微动手。
“刚刚，可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静谧的室内，角落里的夜明珠静静地散发着光泽。
珠帘在堂风吹拂下轻轻地摇晃着，静心凝神的香从一旁的香炉中散出，浅淡柔和的烟雾朦胧迷离。
楚夜微的问题忽然响起，桑铃一怔，下意识地说道，
“不。”
她停了一会，说道，
“不是不好的梦。”
因她这特意的强调，楚夜微抽空看了她一眼，
“不是噩梦，那该是好梦了，梦见什么了？”
我猜楚夜微原意只是想打破一下这沉默的氛围，奈何他这话出口之后，桑铃却沉默了下来。
显然是不想说。
我知道桑铃不想说的原因，这样的梦，实在不适合让楚夜微知道。
“不愿意说就算了。”
楚夜微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桑铃则是转了一个话题，
“山城外的流民，你打算如何？”
今日回到山城，桑铃已经知道了这些流民的来处。
他们经历几个州府才流落到了这里。
“江南受水灾的难民太多，京都一时之间想不到对策，只能分派到各个州府，如今……我亦是在想对策。”
楚夜微说道，细心地为桑铃绑好手中的绷带。
桑铃却皱起了眉头，
“若是分派下来的，该有京都的指令才是，而且我看城外的那些流民，倒像是被驱赶至此的。”
他们拦路抢劫，定是生活所迫，可是那些州府，竟然都没有做出救援的动作吗？
因着桑铃的这话，楚夜微看了她一眼，缓声道，
“这并不是京都命令的，只是提议而已。”
既然是提议，那做不做，还不是下面的人说了算。
“那些人，根本没有救济难民，反而将他们赶了出来？”
桑铃说道，见楚夜微点头，一双精致玲珑的眸子尽是沉重。
她看了一眼楚夜微，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想到什么，又只能欲言又止。
然楚夜微像是看穿了她的担忧一般，
“放心，我会安顿好这些流民。”
“仅你一人，如何应付地过来？”
桑铃开口，楚夜微浅笑，
“无需担心，再睡一会吧。”
他止了桑铃的困惑，桑铃抿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待桑铃睡着之后，楚夜微这才起身离开。
我和小仙君始终在一旁看着，一见楚夜微走了，我便立刻朝着桑铃而去。
“你干什么？”
小仙君拉住我的手，皱眉看着我。
“再进桑铃梦境里啊，马上就成功了。”
我说道，一边挣开了小仙君的手，一个闪身，便进了桑铃的梦境。
还是原来的地方，只是不见了我之前见的场景。
我站在长廊上，在挺远中搜寻着桑铃的身影。
没过一会，我就看见桑铃从房门出来，她似乎是在找着什么，神情有些着急。
没能找到，便站在院子中间，一脸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发呆。
“你是不是想延续刚刚那个梦？”
桑铃的身后出现一道声音。
她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
待看见我，她目光一顿，
“是你。”
“我叫木欧。”
我自我介绍道，走向桑铃。
桑铃并没我因为我的自我介绍而对我友善半分，只是皱眉警惕地问着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铃，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反问道，桑铃抿唇，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我的梦，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你就别管了，桑铃，我刚刚有没有说中你的心事？”
桑铃重新进入这个梦境，是想重续刚刚的那个美梦。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桑铃，你骗不了我的，我可是算命的。”
“那又怎样？”
“我知道你在想着什么啊，你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我。”
“你这可是冒犯别人的隐私。”
桑铃皱眉看我。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到院子里的一张石凳上坐下。
看了一眼还警惕地站在那里的桑铃，笑道
“别这么紧张，我们来聊聊楚夜微怎么样？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说？明明两情相悦，何必弄成这陌路人的模样。”
“你别胡说，我同他，只是利益之交。”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这话实际上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了吧？”
我反问，站在我面前的紫衣女子沉默。
我叹口气，觉得还应该再加一把火，便说道，
“桑铃，给你看个东西吧。”
桑铃终于抬头正眼看了我一眼。
我伸手，在桑铃面前的虚空中幻化出了一副场景。
场景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对桑铃来说，却是如同天方夜谭。
因为这是桑铃错了的那段姻缘事件。
若是我不出手救下桑铃，桑铃就该重伤昏迷，楚夜微镇压流民，桑铃知晓之后，认为楚夜微比想象中的更加冷血无情，便想同楚夜微和离。
他们姻缘，最终是断送在桑铃提出和离的时候。
桑铃看着我幻化出来的画面，画面的背景过于熟悉，因为这正是她身后的屋室。
两人因流民的事情而大吵一架，庭院的下人皆是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主人家。
空荡荡的内室，气氛却紧张胶着的不行。
“和离？想都别想。”
楚夜微冷漠的话语出口，清俊的脸庞神情阴沉，墨黑色的瞳眸仿佛酝酿着无尽的黑暗与风暴。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紫衣女子，精致的容颜和楚夜微相比是恼怒和愤恨。
两人相互对峙，室内仿佛连空气都要凝固住了。
“那些流民无家可归，山城地广人稀，收留他们有何不可？你这次镇压害死了这么多人！楚夜微，你太铁石心肠了！”
画面上紫衣女子的声音传入桑铃耳中，让她的脸色顿时一变。
“你只想着你的政绩，你的仕途，那那些城外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在你眼中，我是这样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楚夜微，纵使你平日雷厉手段推行山城改革制度，我也认为你是为了山城的百姓好。
可如今看来，竟然是我错看你了。”
画面上的女子语气冷漠，充满浓浓的失望。
她转身背对着面前的男子，似是有些恼怒不想看见他。
“和离书我已经写好，你只需要签个字便好，楚夜微，如今同你在一起，我已经有些害怕。”
“害怕？桑铃，如今你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桑铃没有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
楚夜微忽然伸手将她拉了过来，面对着自己。
他步步逼近，向来沉稳俊美的脸上此刻却是阴沉一片，灼灼然的黑色眸光像是山城风雨欲来前的黑云压城。
桑铃看着他，随着他逼近的动作而后退着，面上故作镇定，可眼底尽是一片惶然无措。
“桑铃，当初我助你夺回桑家，替你摆平一切，将你父亲迁往其他都城，你怎么不觉得我心狠手辣？如今，其实是想利用完就和我撇清关系，是吗？”
“我没有。”
桑铃否认，抿唇说道，
“你的恩情，我一直都记着，我会还你。”
“还？如何还？你为了那些流民，将桑家的产业给捐赠了出去，桑家已经没有，呵呵，想来讽刺，城主镇压流民，城主夫人却来保护救济流民。”
楚夜微冷笑一声，喉咙里溢出来的笑声仿佛结了一层寒冰一样。
站在他面前的桑铃沉默，她本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泄了一口气，仿佛无力争辩一般。
她闭上眼睛，说道，
“楚夜微，事到如今，我们两个人，已经无话可说了，你若是不愿意和离，我便搬出城主府。”
她转身欲走，紫色袖袍下的手忽然被人大力握住。
室内一阵凉风掠过，那安静垂挂的珠帘忽然间狠狠地晃动了一下。
床榻上的帷帐蓦然间被卸下，头顶的红色璎珞摇晃了起来。
桑铃睁大眼睛，眼角余光落下白色垂纱，视野处，被一张阴沉俊美的脸占据。
在她惊愕的眼神里，楚夜微将身子俯下，慢慢地贴近她。
桑铃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如同一块木板，她尚且未和楚夜微这般亲近过。
两人虽已经成亲，可却并没有夫妻之实，平日里相见，更是礼貌的过于疏离。
“桑铃。”
楚夜微将唇靠近她的耳畔，轻声细语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再听不出他刚刚的阴戾和愤怒。
楚夜微呼出的气息散在桑铃耳旁，桑铃被桎梏住的双手紧紧握起，她听见楚夜微在她耳边说道，
“别惹我生气，我从来都舍不得对你生气。”
“楚夜微，你到底想如何？”
桑铃却丝毫不敢大意，楚夜微的这种转变，反而让她的心越发地不安。
楚夜微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埋首于她颈窝发间。
两人此刻姿态，犹如交颈而卧的深情人一样。
“没娶你之前，想娶你，娶你之后，想睡你的塌，得你的心，要你的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桑铃皱起眉头，又听见楚夜微说道，
“可我们成亲这么久，只有同塌而眠做到了。桑铃，你已经将桑家捐出去了，当初答应我的事情，你也做不到了，这样吧，我们不和离，你用一辈子来还我的恩，如何？”
仿佛耐心地细哄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楚夜微提出的这个建议让桑铃沉默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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