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捌
如夜般暗沉的云层中挤出了第一滴雨，猛然落在枯黄的杂草中穿行的菜花蝶鳞翼上，作为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下一瞬间，雷霆乍破，暴雨倾盆。
在急促而猛烈的雨滴下挣扎的白色蝴蝶寻求着比草木更加坚固的庇护所，它看到了不远前那个充斥着冷决的建筑，跌跌撞撞地飞向那乌青的屋檐下。
在它平安飞入的一瞬间，地上骤然亮起了银白色的古朴符文，盘蛇般环绕住了整个建筑。
“天女，这是……”
“这是九重天用来诱捕上古凶兽的凶阵，你在广法天尊那清净惯了，识不得也属正常，”芙华一面撑着那把莲纹素绢伞，一面将被狂风吹得散乱的碎发挽在耳边，“你和木吒没有贸然入阵也是对的，这阵容得活物进，却不容活物出，设阵时便没留生门，更没有撤阵一说，一旦阵启便是不死不休。”
听闻这李靖早年向某位得道者习得过仙法，却因为资质不够还俗，这阵定是他那师傅为他留的防身之物，为了对付哪吒他也是下了血本呵。
无妨无妨，她这就接他回去，回乾元山。有她护他，自九重天到忘川河，再无人敢让他遭这无妄之罪。
金吒想要为父亲辩驳，却又想到了刚刚父亲的偏执无礼和眼前的凶阵，难以大声说出的呢喃狡辩被吞没在此时暴虐的风雨声中，只得洪声问道：“此阵可有破解之法？”
“有，也没有。”
“这阵并不完善，力量远不及原阵。设阵时虽未设解阵之法，若有足够强劲的神器从内强行破阵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神器？
金吒忽的想到了什么：“天女！这兵库之内正放着当年黄帝逐鹿天下时所用的轩辕弓和震天箭，不知可否一用？”
芙华颦眉思索片刻，“也可。”
她又拿起玉葫芦灌了一口，似是在临行前的别酒。
“我进去找哪吒，你回去跟你爹爹说一声罢，就说你拦不得我，哪吒就被我带走了，以后再不会污了他的眼。”
这地方，她是不想再来第二遍了。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踏入阵中，推开了那扇冰冷厚重的铁门，再不管身后事。
一进门内，一股焦香的肉味便扑鼻而来，芙华心下一紧，忙加快了脚步，也顾不得别的了。
难不成屋内也被李靖那厮设了阵？
芙华越想越玄，脑海里不住浮现出浑身焦黑，连人形都看不出来的小小少年，毫无生气地如一头烤过头的乳猪一般躺在地上……
若是如此，她就算犯了杀戒也定要让李靖偿命！
她的步伐越走越急，穿过各列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焦急地寻找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少年。
芙华的心如同被放在太上老君的丹炉内用天火灼烧，憋得直让她透不过气。
直到她真的在角落找见了他——正撕扯着啃食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烤兔子，旁边还散落着一地兔毛和仍旧鲜红，腥气扑鼻的兔子内脏。
没了主人灵气滋养的风火轮如同两块废铁一般被扔在地上——这是太乙给哪吒的拜师礼，也是哪吒往常最喜爱的宝物。
她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先庆幸他没缺胳膊少腿且理性尚存未茹毛饮血，还是该先愤懑于李靖竟把亲生骨□□到如此境地。
原本令她钦羡的，如上好的锦缎般柔顺的乌发此时杂乱地披散在脑后身前，平常他最喜的那身绣云纹的金红锦袄也被换成了连避风都困难的麻衣，双颊微陷，晨星般璀璨的一双眸子此时也掩在乌帘般的散发后，深渊般映不出任何悲喜，整个人如同三魂六魄丢了个彻底的破布娃娃，哪还有初见时的明艳光采。
她愣是张了三次嘴都没能唤出他的名字，直到第四次，才堪堪出了声，却也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哪吒至此好似才注意到她，头缓缓转向她，眼神逐渐有了一丝清明。
“……莲子儿？”这是他知了她真身后随意在心中叫的，此时倒是毫无防备地唤了出来。
“我在！……我在，莫要怕了，莫要怕了……”芙华听懂了他在唤她，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只觉自己活了万年，难得护在心尖尖的宝贝却被人欺了，语无伦次。
她奔坐到哪吒身旁，无视了地上的血土油混合的脏污，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清淡的莲香沁入哪吒周围，他只觉自己似乎逐渐回来了半条命。
啪嗒。
这是哪吒眼角的泪滑落在芙华裙上，氤氲不见。
“莲子儿，我没有娘了。”
哪吒哑声开口，似是沉寂了万年的瓮终是破了，倾泻出的尽是入骨寒凉。
“莲子儿，爹说是我害死了娘……”
“莲子儿，爹说让我在这好生待着，不准我吃饭，他说娘若原谅我，我就能出去……”
“莲子儿，你说，娘是不是怨我啊……”
“莲子儿，可我好饿，我没忍住，我还是吃了半只不知道怎么进来的兔子……”
“莲子儿，你说，娘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莲子儿，你说啊……”
芙华生来便荣宠三界，虽见多了人多疾苦，但当世间薄情真的降临在身边，只觉五脏六腑都如同被细细密密的牛毛针扎了个透彻，只得一遍一遍顺着哪吒的发，在他耳边轻诉：“没有，你娘没有怨你……真的，她很爱你……”
少顷，疲惫至极的哪吒终是在芙华怀里陷入三天来第一个安稳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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