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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爱恨难清算


暗沉木门在白雪中散发处陈旧古老的气息,旁边的暗扣上凝结冰霜,晶莹之中还有盛夏积累的灰烬,如琥珀眼眸。

靳菟苧站在原地,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知道的太多,将来脱身时牵扯一团糟。或许是她不够圆滑,工于心计,她不愿意复杂地应承,走近韩君遇又利用此处的秘密转身一刀。爱就是爱,敌对就是敌对的,跨越不了的鸿沟之间,总要有一方站队,才不会被洪荒冲走。

“林夫子。”

靳菟苧抿了抿唇,“打开这扇门的人,不会是我。”

退一万步讲,抛却身份牵制之外,靳菟苧也没有想过要与韩君遇这样性格的人渡过一生。他的专制强势,狠辣无情,让靳菟苧深感疲乏和畏惧。

“我不知晓夫子是如何起了让我靠近二皇子的心思,或者是您与二皇子一起给我设的考验也罢,我与二皇子之间,就只是和亲的南红国宁纾郡主和玄月国二皇子而已。”

她的话,林羽止明了。

靳菟苧会配合韩君遇的一切,好好地当他的皇子妃,至于夫妻间的真情温暖,靳菟苧给不了。

半空中的手缓缓收回,林羽止沉思了一会儿。

日光温和地照着她们两人,林羽止抬头看天,竟然觉出一丝悲悯的伤感和好笑。

韩君遇不近人情、不善人心,他身上一半的血液是韩宫秋的,林羽止厌恶痛恨到了极点,可他到底是义姐的骨肉,是微生宫最后一代血脉。林羽止在这方天地间游历半生,那些一同欢笑流泪的伙伴聚聚散散,大半天人永隔,如今还能让她真正牵挂的,唯有韩君遇。

她希望韩君遇能够活得轻松开心,美满温暖,不要赴上韩宫秋的后尘。可是随着韩君遇年岁的增长,她看着小小孩童一点点往韩宫秋的方向成长,她已经哀莫大于心死。只要韩君遇能在她这个姨母面前尚留一丝温情,也是好的吧。

可是韩君遇带回来了宁纾郡主。

秋日青鸟传书入蕉鹿园,韩君遇亲自求到她跟前,要她出面去宫中见韩宫秋,只为以正妻之礼迎娶宁纾郡主。作为玄月内定的下一任君主,韩君遇的正妻怎会是一个小小的郡主就能配得上的?

韩宫秋自是不允,可是一向父子关系寡淡的韩君遇,竟是一连传信三封,势必要即刻迎娶宁纾一般,这份执拗和非宁纾不可的架势,是韩君遇第一次流露出在乎的情绪。

聘书是林羽止亲眼看到韩宫秋写下的,那个时候,林羽止就隐隐觉得,宁纾会是一味药。

一味救赎韩君遇的药。

只是不曾想,林羽止一直担忧的是韩君遇会不会在乎宁纾,会不会为宁纾改变自己,现在,却是宁纾不要韩君遇。

宁纾郡主不要韩君遇。

这一事实,让林羽止为被韩君遇鄙夷漠视过的女子们感到幸灾乐祸,同时又无限悲观,是否韩君遇真的只能一路往黑暗深处中走去?

“宁纾。”

林羽止开口,声音沙哑,她还是不愿意放弃,“宁纾可知,在知晓你父亲有了女儿之后,我曾呆愣了不下一盏茶的时间。”

突然提及父亲,靳菟苧有些猝不及防,她僵硬地问,“林夫子认识家父?”

悠长的淡笑,“是啊,很多年前,你父亲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月下六客其中的一员,恰好,我也在其中。”

靳菟苧震惊。

幼时多玩闹,她被父亲从东苑迁了出来,西苑里的祖母和堂姐排挤她,她慢慢规矩了起来,只在一处放肆玩闹。那是霍府,在霍寅客家中,靳菟苧无法无天,做着有朝一日,结伴三两好友,一同浪迹江湖的大梦。从书铺子最下面淘来破旧的江湖外传,靳菟苧与霍寅客在大雪纷飞、众人忙着准备年货热热闹闹的时候,躲在酒窖里偷偷翻看江湖传闻。

残缺的书页中,靳菟苧读到有关‘月下六客’的故事,传言是一对武功高强的兄弟,从玄月出发,去到周边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国家,一路上广杰豪侠,最后形成了六人的队伍。因为六人做好事从不留名,只在月夜行侠仗义,第二日又寻不到踪迹,野书上称他们为‘月下六客。’

靳菟苧很是崇拜他们,却不知,她的父亲竟然是‘月下六客’之一。

林羽止陷入回忆中,揭开尘封的时间面纱,那段过往在此刻显得无比珍贵美好。

她告诉靳菟苧,“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没长开的少年,一双桀骜的眼眸就连天地都入不了,脾性冷淡到令人发指,与那位……与他此生最大敌手不相上下。尤记得当年闲暇时,我们还起了撮合他与一位姑娘的心思,可他却拿刀架在姑娘脖子上,要人有多远滚多远。”

“像大将军这样孤僻桀骜的人,我以为他会一辈子睥睨山河,独揽南红。到最后却安居在大将军一位上,我只猜测他是否在谋划什么惊天大秘,几年过去,南红江山依旧,他向全天下宣布,他有了女儿,封南红郡主。”

“我未曾见过你的母亲,也不知晓大将军与你母亲是如何相知相慕,但是能够让一位心里眼里只有权谋的人于朝堂上居人下,让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心之人十几年来改天换地、做名震一方的护国大将军,这其中,定然有你母亲的缘由。”

“宁纾,我提及你的父亲只是想告诉你,男女情爱一事其实很玄乎,所有人都觉得你父亲孤注终生,可他却有了你的母亲,有了你。你和君遇之间隔着两国纷争,困难重重,可这并不代表,你与他绝无可能。只要你静下心来,平和地往前走,不要刻意避开君遇,就像此处的浓雾和莲花灯,所有事物都有冥冥响应,你和君遇——”

“夫子!”

靳菟苧打断林羽止的话,她冷笑,“可是夫子讲了这么多,从未考虑过我不愿意。”

“既不愿,又怎会去靠近他的方向。”

林羽止凝噎。

日头渐弱,靳菟苧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浓雾中行走了多久,观这会儿的日光也知道快到傍晚了。冬日夜长,天黑的快,靳菟苧想回去了。

四周辽阔无他物,远处隐隐约约有树木的阴影,靳菟苧判断了回去的方向,她对着林羽止行礼,“林夫子,脚下生寒,恕宁纾不能久陪,失礼了。”

“宁纾……”

靳菟苧没有停留,坚定地往回走,原处的莲花灯被风吹动,摇曳轻摆,林羽止上前提起了莲花灯。

莲花灯被放回了石头后面,林羽止抬头远眺,远处的云山之间是靳菟苧的身影,走的这么快,应该是恼了。

看来顺风顺水的韩君遇,要在情爱上栽跟头呀。

就怕那孩子古怪劲儿上来,反倒陷入了疯魔,发了狠,反倒祸害宁纾……

林羽止忧心忡忡地叹气,喃喃,“阿姐呀阿姐,何故要选择韩宫秋呢,君遇这孩子是越发像韩宫秋了。”

漫长的独行,靳菟苧一路上几度想要纵声仰天嗤笑。

她倒是不知道,南红国的大将军在外还有爱妻宠妻这样的名声!

父亲这样的人,当得起南红百姓一句发自肺的感谢,可他从来都不是一位好夫君,好父亲。他囚着母亲一辈子,自私专制,仔细想想,还真是与韩君遇是一样的人。

靳菟苧最大的愿望便是脱离父亲的管制,她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一个与父亲一样的男子手中!

闷痛沉郁涌上心头,靳菟苧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住所。

侍女在屋子里打盹,见靳菟苧回来,连忙起身,笑着道:

“夫人,主子先行离开了,还吩咐人多从府里送些过冬的棉服来,应是有意让您在蕉鹿园多留几日……哎、夫人——”

靳菟苧没有理会侍女,直接去到内屋,空气中尽是她从外间带进来的冷霜。侍女凛神,跟着往内屋去,见夫人趴在黄镜前,整张脸隐藏在手臂之中,她识趣地没作声,静静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侍女担忧靳菟苧,柔声道,“夫人,天暗了,奴婢点上蜡烛。”

靳菟苧没有回应,房间内的黑暗被烛火一点点驱赶,靳菟苧以手撑额,一抬头就看见黄镜中自己的面容。

她的妆容还是今晨韩君遇亲自梳的,那样一双精致的玉骨手出神入化,甚是了解靳菟苧这张小脸上的优劣之处,利用妆容遮掩瑕疵,漂亮得让靳菟苧看着自己恍惚。

纤长的手指划过五官,靳菟苧竟然看到自己身上父亲的影子。

即便怨恨再多,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靳菟苧深知,父亲不是好父亲,可他还是为她好,替她谋划和担忧的。

游行时,刺客的长剑向自己刺来,父亲冷眼静看,母亲舍身相护。那天她发了狠,把小时候父亲母亲一起去到浮生庙求来的长生玉镯扔进湖里,后来又被断荞送来。那时她并不知道,是父亲下了水,在湖水之中苦寻近两个时辰才找回。

断荞告诉她这段往事时,是在她和亲前往玄月的路上,那几天,断荞告诉了她很多,很多她朦朦胧胧意识到了,却不愿意戳破的真情。

她明白,父亲不是好人,仅有的温情和偏爱只给了母亲,对她,责任之外竟然还有些许愧疚。

人的感情很复杂,她怨恨父亲,痛恨父亲不能给自己一个美满的家,让母亲每日沉郁寡欢。可也是父亲用他一人之力,让将军府在南红显贵非常,让靳菟苧衣食无忧,识学大体,护住靳菟苧在南红的世家贵圈里安然成长。

更有深处的爱护和望女成凤,父亲从来不流露不表明。

靳菟苧说不清,到底是对父亲的恨多一些还是理解多一些。

“父亲,”靳菟苧长叹,“我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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