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彭牧熙担心祝菁多想。
祝菁简直被他气笑了：“侯爷高风亮节，舍己为人舍身取义，我除了感谢，与你实在无话可说。”
明明当时面对谭林她都要放弃彭牧熙了，此时他这样子，倒是显得自己卑劣。
可她就是这样的人，活下来总是最重要的。
“我只在战场上舍生取义。”
祝菁语气不好，彭牧熙却并不恼，依旧踏踏实实地往下挪：“那才是我的责任。”
战场之外的地方，他自认也只是普通人。
“那你真棒，真有责任心。”祝菁面无表情。
明明是夸人的话，她这样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古怪。
彭牧熙想了会儿，没想出所以然来，祝菁已经开始质问。
“侯爷，你说你只是普通人，那为什么要来救我？”作为得利方，她指责嘲讽着彭牧熙，显得无理取闹，一字一顿却很认真。
“你知道我的出生？父母姓甚名谁？来历如何？家在何处，又是做什么的？你就跑来救我，自己命都不要了？”
真要算她的身份，说出去吓死他！
“很多时候，看着你，会感觉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祝菁默了默。
的确都不重要，因为这些真相都属于秦妗，不属于她。
“因为我冷血无情，无情无义，这不是你救我的理由。”
“救你只是因为想救你。”彭牧熙没有说什么奇怪的原因：“我此时心甘情愿，便无所谓未来与后果。”
生命总是脆弱且无法逆转的，如果他一个人离开，他怕自己会后悔。
事实上，他已经有些后悔，准备应该再周全些——至少不会让自己再毒发。
“那你可真好。”祝菁像卸了一口气
“既然你这么好，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你帮我个忙呗。”
彭牧熙安静地等她下文。
“要是我没活下来。”祝菁顿了顿：“不只是今天，如果我没活下来，我钱庄里的钱都给你，我的宅子不要让任何人碰，留给我的姐姐，乔阮知道她是谁。”
此时山尖高耸入云，人在其间攀爬，渺小如同蝼蚁，前路一片莫测，近乎逆流而行，无论今日还是今日之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不管发生什么意外，她都希望蔺寻昭她们能成功。
她计划把宅子留给蔺寻昭，也是把陈金三他们也托付给她。
此时说这种话，未免过于悲观，彭牧熙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回应。
两人之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祝菁盯着彭牧熙攀着山石的手，因为用力，青筋微微凸起，甚至有些颤抖。
他那把常佩在腰间的剑有几分磨损
祝菁无意识地摸了摸被绑在前面的绳结。
“别动。”彭牧熙带着几分低哑的声音下一秒就传来。
祝菁一下子回过神，讪讪地挪开手，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她真的很讨厌当拖油瓶，那会让她不安，但她更想活着。
山崖说高不高，彭牧熙的节奏是爬一会儿缓一会儿，两个人再落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祝菁饿得头晕眼花，比彭牧熙还先没站稳，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两个人狼狈不堪，对视一眼。
彭牧熙只好用手臂将人托起来：“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休息。”
祝菁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怎么感觉她比彭牧熙还像那个背着人爬下山的？
……
彭牧熙带着祝菁找到一户人家的时候，那户人家吓了一大跳。
深更半夜的，两个人浑身泥土混着血液，衣服也破破烂烂，活像是森林里跑出来的野人。
祝菁看了彭牧熙冷淡的神色一眼，主动上前一步，扬起笑容：“我和哥哥上山才要的时候不小心摔下了山下，不知道可不可以在这儿借住一晚，我们会给报酬。”
谭林大概是下了类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他们下了山崖之后发现山下有搜查的痕迹。
好一番东躲西藏，找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透了。
开门的姑娘看着两个人，有些迟疑，屋里忽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是谁呀？”
姑娘折进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回来：“进来吧。”
“多谢呀！”祝菁眉眼弯了弯，扶着彭牧熙进去，跟着那姑娘在一片漆黑里进了一个房间。
“没多的地了，在这将就一晚吧。等着，我去给你们拿水来。”
房间很逼狭，但两人都没有在意，安静地呆着，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但昏暗的灯光却照不清对方的神情。
“一会儿你先洗……”
“你先吧。”
听见那姑娘拖水桶的动静，祝菁摆摆手，不由分说先离开了房间。
她慢慢走出去，才发现另一个同样偏狭的房间里，油灯旁，坐着一个老人，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制一件外袍。
听见动静，老人从手中的活计中抬起头来，看见祝菁，愣了愣：“姑娘是需要什么吗？”
“没有。”祝菁摆摆手，乖巧地问：“我能进来吗？”
这屋子里就两个房间亮了灯，其他地方都乌漆麻黑一片。
“姑娘过来便好。”老人家温声道：“咱家不大，实在腾不出多余的地儿，委屈姑娘住在杂房里了。”
“不委屈，该谢谢您才是。”祝菁精疲力竭，加上环境混黑，完全没有留意到那是个杂物间。
想着彭牧熙估计还要一会儿，祝菁干脆和老人唠起嗑来。
“现在外边好像在抓人，我们这样子的，别人家都不敢收留的。”
“你们若是，便把你们交出去，若不是，便算是帮上了忙。”老人态度很平和，慢慢地织着手里的衣物。
“听说还有位公子，这里没有男子衣物，我已经让繁儿去借了。夜深路黑，姑娘可以帮我在门口等她吗？”
看出老人不想深聊，祝菁不再打扰，在大门门槛上坐着，仰头看天上的星星。
黑暗中脚步声渐渐清晰，祝菁偏头看去。
“你在这里干嘛？”那个叫繁儿姑娘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莫名地看着她。
“等你回来。”祝菁弯了弯眉眼。
“噢。”那姑娘没什么触动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包裹丢到祝菁怀里：“你兄长的衣服，你给他送去吧。”
祝菁接住包裹，似是无意地问：“房间里的是你的祖母吗？”
岑繁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祝菁也不急着进去：“平日里，家里只有你们二人？”
岑繁古怪地看她一眼，一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这个村子里，婆婆收养的孩子不少，平日里大家都很照顾我们。”
祝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抱着衣服往屋子里走。
所幸屋子不大，祝菁摸了一段路就找到了位置，敲了敲门。
“谁？”
“是我。”祝菁继续敲：“那小姑娘帮你找了套衣服，你来拿一下。”
“稍等。”
这屋子隔音实在是差，祝菁听到门后传来一点水声，一阵窸窣声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祝菁将衣服塞进去，主动把门拉了回来。
彭牧熙看着一下子关上的门，以为祝菁是害羞了，很快打理好自己。
祝菁侧挨着看那小姑娘熟稔地将灶下的火灭了，又从缸里提出一桶凉水备着兑热。
“你也是收养的吗？”
这话有些越界，岑繁却不在意：“婆婆没有家人，我是她暂时收养地最小的孩子。”
“其他人都离开了？”
“想走就走。婆婆这儿又不是天牢，关人一辈子，大多数人心里还是念着一份恩的。”
“也有不念恩的？”
“也不算吧。”岑繁撇撇嘴：“婆婆又不是为了别人报恩，不过防不住有些人走了，却不做些该做的事，倒是白救了。”
祝菁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却被彭牧熙打断。
“我好了。”他拎着个空盆子，显然已经将水倒掉。
祝菁凝了他的手一眼，问岑繁：“小姑娘，你这儿有药吗？”
岑繁正把水往盆里倒，闻言应了一声：“等下给你拿去。”
“给他就好。”祝菁从她接过活，自己把洗澡水备好，扯着捅往房间挪，没忘记借小姑娘一套衣服。
彭牧熙想帮忙的动作被她有些凶地制止，他看了眼岑繁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是差不了太多的年纪，她居然叫别人小姑娘。
彭牧熙从山上爬下去，手早就不能看了，可他没忘记，祝菁的手也没比他好多少。
祝菁清洗之后就被他逮住上药。
祝菁看他这么积极，干脆让他帮忙，自己懒得动地靠在床头。
她扫了一圈这屋子：“这房间确实有点小。”
加上杂房里的东西只是简单地往其他地方堆，不太塞得下人，连打地铺都有点施展不开。
彭牧熙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你睡榻便好。”
“一起吧。”
岑繁拿了两床被子，祝菁用好一点的手扯过一床，把另一床踹远点：“两床被子，你别抢我被子就行。”
她本来就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况且两个人都疲累得厉害，只是在一个空间凑合一晚，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彭牧熙涂药的动作顿了顿，最后还是应了一声。
“明天早点起床走。”这房子不隔音，祝菁声音压低了：“不用和她们打招呼。”
“有问题？”
“不清楚。”祝菁的声音越发细微：“刚看见厨房有馒头，可以拿几个走，银子留下就行……你就当不连累别人吧。”
那个老人应该不是坏人，可她救过的人太多，认识的人也就多。
能这么坦然说她们有问题就交出去的人，祝菁琢磨着这老人跟搜查的人或者官府什么的应该有点关系。
否则正常人收留错了人，怎么也得往官府送一趟——排除同伙嫌疑。
就凭这个，祝菁都觉得在她这儿借住有点容易暴露。
彭牧熙不知道祝菁的想法。
他想的是外面搜查正严，的确容易牵连不相关的人，也就没有拒绝。
“不知道她们何时醒来，我们什么时候走？”他耐心给祝菁的手上着药，一天过去，手上结痂到处都是，本该细皮嫩肉的手显得触目惊心。
是该早点回去，平时备着的药用途广却到底药效有限，这手可不能留了疤。
“或者明早我喊你？”
一直没有回复，彭牧熙忍不住抬了抬头。
小姑娘依靠在床头，蜷在角落里，攥着自己那床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眉宇还微微皱着，看起来不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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