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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朕,钓鱼闪了腰。


远宁王并不算焦急,皇上的伤正如他自己所言,不是很严重,他的肺有轻微的损伤,是刚刚落水时,后背拍在河面上震的。至于咳出血沫子,大概是轻微的毛细出血。

        王爷挠挠额角,想来皇上把布戈支出去,是嫌他时不时小题大做,大呼小叫吵得耳朵疼。

        可没有布戈在一旁叨念,屋子里安静极了,远宁王又想起楚言川的话,突然不知该把目光放在哪里。

        ……

        “要是你觉得疼,一会儿我去配一点镇静的药物来。”远宁王说着,回身背对着皇上写方子。

        其实提着笔,也没写,神游四海的胡思乱想。

        “等一等,等等再写,”皇上开口了,“你帮我看看这里,撞在围栏上,刚才就觉得疼,这会儿疼得更厉害了。”

        说着,皇上在床上费力的转了个身,指了指自己的腰。

        远宁王走到近前,揭开他里衣,他很瘦,瘦的微微弯下腰,就可见腰间脊骨的凸起,腰骨左侧,白皙的皮肤上隆起一道凛子,已经红肿一片,王爷伸手轻轻一碰,肿起来的地方硬邦邦的,皇上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显然是撞伤血瘀了。

        远宁王扶皇上侧着躺下,道:“陛下这是皮下血肿了,微臣去煎一些散淤消炎的药,给陛下内服外敷。”

        说完这话,把被子给他盖好,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留下白昼在榻上一边腰疼肺也疼,一边莫名,不明白远宁王吃错了什么药,精神恍惚,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

        要说楚言川的问题乍一听不知所谓,其实细想蛮犀利的,刚才看台上,远宁王想也没想,就一跃冲出围栏救皇上,必然不是因为皇上是明君这个理由。

        思来想去,即便再觉得荒唐,王爷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救皇上,还是因为他性子像白昼。

        楚言川的一句话,像是把王爷心里的堤坝捅了个窟窿,有了这个窟窿,他的反思就像是洪水决堤。

        为什么能为他豁出命去?

        为什么看何方莫名的不顺眼?

        又为什么,刚才自己手指碰到那人腰间的皮肤时,耳根在偷偷的发烫?

        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感情时,总是需要时间消化的,远宁王自然也不例外,他不是扭捏敏感的性子,从没意识到,他把皇上当做了白昼的替代,更没想到他对白昼的喜欢,远比他自认为的情感炽烈。

        超越医患、超越朋友……

        不知多少倍。

        那么皇上待他呢?从楚言川话里听来的信息,皇上喜欢的该是远宁王本尊。

        彼此望梅止渴吗?

        远宁王苦笑。

        终于,远宁王把这些让他头大的造作心思都熬进了给皇上内服外敷的药里,端了整整一托盘,才又回到白昼的居室。

        没进门,就见到何开来正在屋里,显然是听说了皇上落水,吓完犊子了。

        皇上斜倚在床榻上,脸色淡淡的,何开来先是垂首听着,直到皇上从床头摸出一张文书,递给何开来。

        文书展开长长一拉列,何开来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跪在地上。

        皇上摆摆手,让他起来,看来是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跟他交代几句,何开来又跪下了,连连叩头,退出门时,远宁王见何大人眼角隐约晕出眼泪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动。

        他向王爷循例行礼,走出几步,长舒出一口气,稳定心神,以一郡之长该有的模样离开了。

        一长列的文书被何开来叠好放在桌上,远宁王放药盘的当口瞥眼看,那是一张清单,单子上列出何方偷运玉石珍馐的明细,漏税金额巨大。

        皇上要想顺着何方这根藤查清漕运河流出事的端倪,就要确保何开来不在儿子面前破皇上的身份。

        毕竟父子天性,独靠皇上一道口谕,并非十拿九稳。

        也正是因为父子天性,唯有以儿子的性命要挟父亲,才能万无一失。

        连要挟都这么直接。

        远宁王不禁莞尔。

        远宁王把文书递给皇上。

        熬了一会子药,他又正常了,照应皇上服药、敷药,行云流水。反倒是白昼,被他撒癔症似的行为弄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他道:“你刚才怎么了?”

        王爷一怔,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就退出去了。

        皇上的毛病都是需要卧床静养的,这些日子,远宁王每日循例来给皇上送药,但王爷像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照应完皇上的身子并不多陪,匆匆便离开。

        于是一晃时日过,白昼极少被政务烦心,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肺伤、腰伤每日渐轻。终于觉得要是再这样赖在床榻上,身上就要生出蘑菇来了,便让布戈准备了渔具,跑到下川河边去钓鱼。

        怎么还非要去下川呢?舍近求远么这不是……

        但布戈当然拗不过他,只得找人陪着护着,自己更是在一边儿伺候,他见皇上也奇怪,钓鱼不用鱼饵,反倒在鱼钩上绑一截小木头棍子,再坠上石头,沉到河里。

        皇上这是……摔到河里脑子里进的水还没干?

        天气一天天的暖起来。

        这日午后,煦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无比舒坦,白昼抱着鱼竿,正昏昏欲睡,“主子,”布戈轻声道。

        白昼眯起眼睛,见楚言川站在不远处,微笑着向他行礼。

        行至白昼身前,楚言川低声道:“那姓赵的堂主自从被救下,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公子要见见吗?”

        白昼摇摇头:“大铭会的前帮主呢?”

        楚言川答道:“如你所料,坟里埋的人,易过容,挖开的时候,两张脸皮都烂在一起了,鼻涕酱一样糊得分不出五官。”

        他说得恶心,白昼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何方那边如何?”

        “得了好处,正美不叠的和他的上家邀功呢。昨儿个在那间宅院里请了好些人去,今儿早上才都先后归散了,星宁兄正着人四下跟着。”

        沉寂半晌,白昼没说话。

        楚言川倒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道:“王爷这些日子累坏了,那赵堂主被救下来的时候,啧啧……惨的呀,我本来以为救不活了,没想到,这都能从鬼门关拉回来。不仅如此,他照应你的伤,还帮你应承了朝里那几个老顽固的折子,芝麻绿豆屁大点的事儿,也至于奏报,显得他们整日里没吃白饭。也亏得王爷如此啊,您才有闲工夫在这儿钓鱼……”

        他在白昼面前远宁王长,远宁王短,把王爷从头到脚夸得全无死角。

        白昼终于忍不了了,道:“你是他派来邀功的吗?”

        楚言川笑得意味深长,道:“他对你……近来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皇上当然不知道,楚言川把皇上中意王爷这事儿告诉了远宁王,他更不知道,远宁王心底的小鼓敲得忐忑,不知皇上是不是看出了自己不是原主。

        他只是循着楚言川的话想,觉得那人……近来倒还真的有些不一样,见面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总像是有点不自然。

        正这时,河上的鱼鳔一动,白昼凝神,待到将鱼提出水面,众人只见鱼钩上挂着一条大头鱼,成年男子巴掌大小,长得丑极了。

        白昼把它提到近前,从鱼钩上取下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扔回河里。

        回手把鱼竿扔给布戈,道:“回吧,不钓了。回去找他来给朕瞧瞧,就说朕……钓鱼闪了腰。”

        布戈一边应着,一边暗道,开了眼了:钓鱼能闪腰,木头棍子还真钓上鱼来了。

        皇上传召,王爷该去还是要去。

        进院子就看见皇上躺在一棵不知是什么树下的摇椅里闭目养神,树上开满了白色的小花,风吹过,几片花瓣轻柔的落在皇上乌黑的发丝上,也不知怎的,远宁王就想起皇上拉着他站在大雪中问:“这样算不算共白头了?”

        眼前的人和白昼的影子像倏然分离,又合二为一。

        白昼睁开眼睛,见远宁王站在不远处瞧着自己怔怔发呆,心道,这人最近果然是不怎么正常。轻咳一声,王爷才被惊得回神。

        忙施礼赔罪,道:“腰疼?进屋去我看看。”

        这些日子,远宁王费心思熬了黑膏药,嘱咐布戈给白昼贴在腰间的伤患处,消炎散淤的效果极好。

        本以为无甚大碍了,但今日揭掉膏药一看,红肿已经变成了青紫一大片,几乎占据了半侧的腰身。

        为何会这样?

        远宁王微凉的手指触及伤处,白昼一个激灵,而后患处的痛感发散性的蔓延到半个身子,让他身形一僵,忍不住轻哼出声。

        王爷站在他身后半晌没说话,白昼有些坐不住了。

        这几天他也妄图在铜镜里照看,无奈腰只微微一转,里面便像顶了一块大石头,起初还能侧卧,最近这几天睡觉只能趴着,或者在躺椅上半躺——越发吃不住劲道了。

        “到底怎么了?”白昼问道。

        王爷微微沉吟,答道:“皮下的血瘀散不掉,我试着帮你揉开,只不过……你要忍一忍。”

        试想稍微一压就疼得受不了的伤处,要把血瘀揉散,白昼得受多大的罪。

        远宁王上手没几下,皇上的额头上就见了汗,道:“直接放放血不成吗?”

        王爷停了手上的动作。

        倒也并不是不行,只是权衡利弊,容易感染不说,创伤更不会太浅。如今能寻到最好的麻药,也对心肺有副作用。

        想到这,王爷道:“还是揉开安全些,”他每下手一下,皇上的身子都禁不住绷直一下,却隐忍着再没吭半声,远宁王忽然问道,“听言川兄说,阿景喜欢我?”

        一个问题出口,皇上直接定在原地了。

        白昼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王爷能来这么一句,更是在心里把楚言川骂了个够,仗着和皇上是发小儿,就这么多事。

        只听远宁王又道:“阿景你也别怪他,他看你落水,意外之灾,心里定然也是惊骇了……”

        本想给皇上分分心,但话一出口,王爷便暗骂自己唐突了,眼前这人平时再如何待自己平易也是君王,万一恼了,累及楚言川如何是好。只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只得替楚言川解释一番。

        半晌,白昼才道:“他误会了,朕从前就跟你说过,朕心里的那个人,不在这个世上,你……只是和他相貌相似而已。朕没有骗你。”

        听了这话,简岚鸢倒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是在彼此望梅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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