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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会出什么大乱子?


春花烂漫的一天,占环使节终于入了朝月城。

        朝会晋见的时候,满朝文武皆以为使节会是个中年男人,或者是糟老头子,不想上朝女子婀娜多姿。

        占环和扶南都地处南方,风俗衣饰有相似。

        只是扶南尚雕纹,是以扶南民众虽然穿的少,但大片的皮肤都被雕纹遮盖着,怎么看都显得邪气蛮荒。

        可占环不一样。

        使节上殿,珠环轻响,只见她面若皎月,掩在一层极薄的面纱后,一双眼睛通透灵秀,满头乌发,编了大辫子垂在身后。

        朝月城的春日还微凉,美人身上披着一袭锦缎斗篷,随着她步履轻摇,袍角掀飞,所有人都看见她斗篷下异域风情的衣裳遮不住纤长白润、如玉雕一般的长腿。

        月中聚雪,若隐若现,暗香浮动,这哪里是朝见,分明就是香魂飘摇撩人心魄。

        白昼坐在殿上高处,一目了然朝下几名不检点的臣子,虽然低着头,眼神却被使节的步子黏住了一样。一路追着人家,恨不能看看她斗篷下的衣裳到底遮了多少身子。

        可笑这帮色鬼,不能大大方方的看,就暂且别看,这般贼眉鼠眼的偷瞄,尧国的邦仪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下臣占环国司仪使李雪儿,参拜尧国君主,陛下万岁,康宁安泰。”

        姑娘尧国的官话说得很好,说完,翩然行了一个很特别的礼,举手投足都端庄秀雅。

        白昼摆手道:“司仪使快请起来吧,赐座。”

        李雪儿谢恩坐下。

        白昼又问道:“千里迢迢,一路来得可还顺利吗?”

        李雪儿重新站起来答道:“君主挂怀,一路上顺风顺水。”

        白昼就笑了,道:“不必多礼了,你坐着答话就好。你家王上,有什么话要你带过来?”

        皇上刚说完让她坐着回话,不想,她又站起来了,不仅如此,还郑重的双膝跪下,道:“王上派下臣前来,邀请君主前往占环一叙故交。”

        说完这话,像是怕被人打断,她话茬跟得很紧,继续道:“占环新君继位不满三载不得出占歌城,否则,王上也不会提出这般要求。”

        预料之中,这要求在重朝臣听来极为无礼,礼部尚书第一个不乐意,出列行礼道:“向来两国交往,使节代劳,更甚你家王上曾向我大尧俯首,国书都还在天禄阁的金安石室里封存,是否要请出来,给使节和占环王上提个醒?”

        话说的确有其事,白昼也在金安石室里见过这封国书。结合尧国的年记来看,此事只怕还是原主白景促成的——

        那一年白景五岁,以尧国皇子兼使节的身份去过占环,还朝后,顺利与占环签订国书,其中一条便是占环承诺,国君四代以内,向尧国岁供朝贺。

        也正是因为这一茬,白景才被立为太子。

        白昼翻遍了天禄阁里的书记文献,也没查到,原主去占环的期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

        史料缺失,大有深意。

        但白昼曾经干过掘地三尺找线索的事情,便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止步不前。早在涂阿伽给他发来密信求救时,他便让陈星宁安插了人手在扶南和占环,知己知彼的重要性,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正史若是缺失,想查询真相还有一条便捷的路——事发地的民间野史,毕竟不是年深日久的过往,查起来该不会太难。

        只让陈星宁去查野史,也不易引他生疑。

        果然就在李雪儿入朝月城的前一日,陈星宁整理了奏报,占环先王有两个儿子,长子李鸩,幼子李鸠,先王本欲立小儿子为王,但幼子李鸠在尧国皇子出使时,致使皇子身受重伤,几近丧命,尧国先皇震怒,修檄文欲讨伐占环,占环先王处罚了幼子,后又与尧国修国书四世朝贡,事情才算了结了。

        但此后,李鸠就像蒸发了一样,消弭在深宫王殿里,淡出众人视线。

        有野史传闻,他是被冤枉的,对父亲的处置伤心透顶,云游去了;也有传说,他因此郁结难舒,病故了;更有说,占环王当年屈于尧国兵力,偷偷把儿子送到了尧国,做了质子。

        但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怕只有当年经历此事的当事人才知晓了,可惜白昼并非白景……

        说回朝上,李雪儿不理礼部尚书,依旧跪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一叠极薄的卷轴。

        卷轴裱了背皮,黑色暗花绣金线的锦缎显得珍贵隆重。她双手托起呈上,道:“这是陛下当年的手书,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吗?”

        卷轴展开,里面的纸张已经泛了黄,纸上并非是文字,而是一幅画。

        一看就出自孩童之手。

        画的也是三个孩子,两个年龄大些,穿着占环的异族服饰,最小的那个则是尧国宽袍大袖的装束,三人手拉着手,站在一座巨大的宫殿前,宫殿森然庄严,身后倒是青草小鸟,笔触虽然稚嫩,意味和意境却着实不浅。

        但可能这也只是当时画画的孩子眼见的场景,只不过画入各人眼,便会投射看画人的认知。

        再看画面右下角,按着三只小手印,也是两大一小,拇指叠按在一起,稍小的那只按得是右手,掌心有一条伤痕。

        白昼下意识的看自己的右手——岁月如流,伤痕依旧,却已经变得极为浅淡了。

        李雪儿见他怔怔出神,轻声道:“陛下,与您年少许约的少年人已经成为了我们的王上,他与您的约定,您还记得吗?”

        何止不记得?

        根本就不知道。

        可白昼本就想去占环,有了这一茬,能省去不少麻烦,他瞬间打定了个主意,道:“司仪使舟车劳顿,此事稍后再议,诸位爱卿无事便退朝吧,”转头向布戈吩咐道,“请司仪使落花阁一叙。”

        落花阁顾名思义,一年四季都有落花,春落桃梨海棠、夏落槐花紫薇、秋落桂花芙蓉、冬落山茶白梅。是个极风雅又略显粉俗的地方,原主白景像是蛮喜欢的。

        记得书里写,他和王爷在这地方的芙蓉树下一夜风流,而后没多久,王爷便翻脸无情……

        白昼觉得不吉利,一直没来过,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脑子里就蹦出这么个地界儿。

        毕竟把使节往后宫深处引,也不太恰当。

        入了落花阁的院子,院内一条活水流动,流经南墨西堤,也经过落花阁。

        落花阁里,专门为这一段水流扎了水栅栏,圈养着一撮一撮的绿色漂萍,像是小荷叶,春日里嫩绿嫩绿的,偶尔开出几朵黄色小花,黄绿相间,春意渐暖,更显得生机盎然。

        李雪儿经过水边,慢了脚步。

        白昼见她驻足,也就缓下脚步。

        许是李雪儿见尧国的君主人长得好看,年纪也与自己相差不多,更是待自己和善礼遇,便也不拘着,问道:“还有这么小的荷花吗?”

        白昼莞尔浅笑道:“这可不是荷花。”

        李雪儿歪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白昼道:“这是荇菜……”

        “哦!”姑娘抢话道,“我王上哥哥总是叨叨念念的《诗经》,里面那句什么‘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窈窕淑女怎么着来着?”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白昼接着道。

        李雪儿向白昼挤了挤眼睛,面纱薄透,若隐若现出姑娘人面桃花,红粉霏霏,俏皮得一笑,便看着没有了刚才在殿上的郑重,仿佛邻家的小丫头,和大几岁的哥哥闲话家常。

        她听皇上顺了下句,便又道:“是了,我王上哥哥喜欢极了你们中原的诗词,平日里总跟我讲这讲那的,原来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如今又见了景哥哥,便大概知道了。”

        白昼暗暗惊叹,这丫头曾和原主白景见过面,她是占环新君的妹妹么,朝文上没有明说,险些让自己大意了,面上不动声色又问她道,“你说是为何?”

        李雪儿这会儿该是全放松下来,没答他的话,反指着墙上橘色的花朵问道:“那个又是什么花,有什么说头?”

        白昼笑笑,道:“那是陵苕,‘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

        李雪儿挑了挑眉,露出一副赞叹的神色,道:“果然……”

        自言自语,也不知果然什么。

        白昼懒得深究,引她进了正殿堂,让人伺候茶果点心。

        终于,跟着李雪儿的女官终于看不下去了,小声用蹩脚的尧国官话提点她,隐约听着说得是:“王上嘱咐您不能太随性了。”

        白昼端起盖碗喝茶,只当做没听见。

        继续和她东拉西扯的不提正题,一会儿问她爱吃什么,一会儿又问她天气习不习惯,要不要置办些尧国的服饰,好穿去街上玩玩。

        白昼年纪不大,经历不算浅,看那些老油条需要出其不意,但看这么个小丫头还是不在话下的,几句话下来,他就看准了这姑娘没太深心机。

        顺着这一节想,占环让这样的姑娘家出使尧国,也不知是不是当真心思坦荡至极。

        果然,李雪儿起初新鲜劲儿没过,与他闲话得有来道去,这会儿几杯茶下肚,浮躁气消散了,终于记起自己的职责,“哎呀”一声起了身,几步便要走到白昼进前。

        可她刚往前走,布戈便揉身挡在了皇上近前,道:“使节莫要越礼!”他一呼喝,殿内的侍卫们也都立刻一副严阵以待蓄势待发的模样。

        李雪儿一怔,才意识到是自己唐突了,在白昼面前四尺有余停了脚步,抻着脖子,眼神越过布戈,看着白昼,皱眉道:“景哥哥,你是不记得我了吗?”说着便摘下面纱来。

        面纱下一张玲珑俏丽的面庞,白昼目光极为疑惑的注视她片刻,而后有些迷茫的摇摇头。

        姑娘不知白昼心里的算计,她只觉得皇上迷茫,该是他贵人事忙,如今自己女大十八变,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他自然不记得了。

        隔着布戈,她又问道:“那当年的事情呢,你也不记得了?”

        白昼摇头。

        姑娘更焦急了,话到嘴边,看了看挡在她面前的布戈,欲言又止。

        白昼也歪头越过布戈看她,道:“你说吧,他无妨的。”

        李雪儿皱了眉,道:“你当初重伤,如今经年消耗,身体里腾蛇大神的精萃已经快耗没了,要是不再续接上,便……”说着,她还是看了看布戈,才道:“会闹出大乱子的。”

        这回,白昼真的一头雾水了,问道:“什么大乱子?”

        把姑娘急得直跺脚,在屋里遛了两个圈,又转回来,正色向白昼道:“你是真不记得了?”说着,她转头看了看几名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侍卫,“是你让我说的?”

        白昼点头,道:“你说。”

        李雪儿“咳”了一声,用只有布戈和白昼这个范围内能听到的音量,几乎是只动口型不发声的说道:“搞不好,你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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