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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叶先生心情不好?


文煦开的馆阁在皇上二次下榻之后,便又仔细装点了一番。

        这地界儿风雅幽深,可终归没个名字,他思来想去,最终选了个简单的,取名乐兮堂。

        意思取自“乐莫乐兮新相知”,之所以定义为“堂”,是要点明这里与那些馆院不一样。

        乐兮堂从来极少接待不速之客,向来都是大户公子、小姐,与指定的琴师歌舞者约好,再做前来赴约之姿,或闲话饮茶,或当真拜师学艺。

        结果越是难约、条件苛刻,越受追捧。

        一时间,在都城的贵胄圈里,还炙手可热起来。

        只是这一日,华灯初上,乐兮堂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守门人依稀认得,这位是前些日子,陈星宁陈大人亲自带来的大贵之人,后来几人离开时,东家亲自送出去好远。

        便不敢怠慢,赶快让引路小厮把人带到厢房里看茶稍待,着人去知会东家。

        文煦匆忙赶到时,便见王爷在花厅里摩挲着茶杯怔怔出神,他都进了屋门,王爷依然没有察觉。

        上前行礼,远宁王才惊而回神。

        不好意思的向他笑笑,示意他不必多礼。

        文煦正抓着这当口,偷偷把王爷仔细打量了一番。

        君子如玉便就该是他这番模样,精致得恰到好处。只是今儿个,他身上沾了些突兀的酒气,看他迷顿的神情,文煦试探着问道:“叶先生今日心情不好?”

        心事被戳穿,王爷脸上的讪笑之意更浓了几分,叹道:“让煦兄看笑话了。”

        文煦正想要跟皇上、王爷套近乎的,便正色答道:“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但酒您不能再喝了,”说着,向身后的小厮吩咐,“去煮一碗醒酒茶。”

        远宁王抬起胳膊,闻闻衣袖上的味道,自嘲笑道:“是在下……贪杯了。”

        带着几分醉意。

        文煦心思动了动,觉得自己料想出个大概,道:“先生是……因为白公子不痛快吗?”

        “白公子”二字他说得很轻。

        但远宁王眼神明显略冷滞了一下,文煦顿时心里生寒,忙道歉:“是小人失言了,先生此来只管舒心就好。”

        远宁王看他片刻,摇头叹气,终于松心一笑,道:“煦兄不用紧张,确实是因为阿景。”

        他二人关系不一般,看来是真的,管皇上叫阿景,只怕也只有远宁王了。

        只是传闻中,皇上喜怒无常,脾气怪异,行为荒唐,王爷若是想拢住皇上的心,手段委蛇定然要多于真情实感。

        只听王爷继续道:“心里想着别扭,只想出来逛逛,不知不觉就遛到你这来了。”

        文煦腹诽可以,嘴上可不敢再问皇上的是非,只得静静陪着,由得他爱说不说。

        王爷幽幽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呀……有时候闹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是他身体不好,我又总得顾及着。”

        话说到这,门口一个轻柔的女声,道:“人有七情六欲,欢喜烦闷都是常事,想松心的时候,就来坐坐。”

        正是方妙儿端着一碗醒酒茶,翩然进屋。夏日清风一般轻柔的飘过王爷身边,带过一阵暗香,糅混在王爷身上淡淡的酒气里,让人顿生迷醉。

        她放下托盘,向王爷飘飘下拜,什么话也没说,满目含笑的把醒酒茶端到王爷嘴边,静静的等他张口喝。

        方妙儿上次见远宁王一面,就觉得他该是不喜奢华的,是以这次打扮得也清素,极淡的天青色衣裙,外套着一层薄如蝉翼的黛蓝衫子,衣裳层次顿生。一头乌发点翠未着,只簪了一颗浑圆的珍珠,手腕上也戴着一串南珠手串,搭配得用心。

        远宁王轻轻推开姑娘还擎在他唇边的手,笑道:“妙儿姑娘心思通透,模样也越发雅致了。”

        方妙儿嫣然笑了,面颊耳尖染上一层淡红,轻声道:“先生喝了酒,还是把醒酒茶喝了吧。”

        王爷接过碗,却转手就放在身侧的茶几上,摇头道:“每日里清醒惯了,难得糊涂,”说着,他看着方妙儿,笑道,“有些人接触深了,事看清了,个中滋味尝罢,可能就没有那么美了。所以晕乎着也不错,姑娘觉得呢?”

        同一句话,不同立场、阅历的人听,总是能听出不同的意思。远宁王说这话的初衷,其实是敲打方妙儿一番,他现在闹不清这姑娘上次对自己明里暗里的示好,是为了攀上王爷的高枝儿,还是别有所图。

        但方妙儿刚才在门口听见王爷和文煦的对话,只觉得是王爷在感叹和皇上的关系,看似得盛宠,让人艳羡,其实鞋子穿在脚上,舒不舒服自己知道。

        她嫣然笑了,顿时笑靥如花,道:“先生有烦心事,能来乐兮堂,起码说明这儿是能让先生松心的好地方,先生想念了,常来就是。”

        文煦想起上次方妙儿那个“分糖”的理论,便向王爷道:“小的还有些琐事处理,去去便回。”

        王爷略显局促,迟疑一闪而过,还是应道:“煦兄不必费心照应,”说着,向方妙儿笑道,“在下想念妙儿姑娘的天籁仙音,不知是否有幸,再请姑娘唱一曲?”

        这不是正中下怀了么。

        方妙儿向文煦福礼道:“奴婢会照顾好先生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与文煦对了个眼神。

        接着,以筝在后堂为由,请王爷移步。

        远宁王跟着她在府里兜转蜿蜒,来到府宅深处的小院。

        小院一看就是姑娘的住所,院子里紫藤花开得正好,月光晒在幽紫的花堆上,幽香阵阵,观之如梦似幻。

        “好雅致的地方。”王爷自言自语似的赞叹。

        方妙儿抬头,看着盘藤的花朵,幽幽道:“绿蔓秾阴紫袖低,客来留坐小堂西。醉中掩瑟无人会,家近江南罨画溪。从前只道这首诗写得是故乡,如今越发觉得,故人尚在,才是故乡……”

        说罢,挂上一副凄切的笑意,又转向王爷,引着他入院。

        远宁王顺着她的话,柔声道:“姑娘伤怀了,看得出,煦兄很看重姑娘的。”

        方妙儿叹道:“就如先生刚才说的,有些事情看得清楚了,便没那么美了,少爷只当我是个能帮他打点上下的人,就算我托大的说,他……也只当我是姐姐。”

        远宁王面对这样逢场作戏的事情,没有白昼那般信手拈来的从容。但他从前闲时跟在白昼身边,看多了生意场上的妖魔鬼怪,没吃猪肉,猪跑总是见过不少。想着今儿前来的目的,便道:“是煦兄流水无情,才总引得美人伤怀。”

        说着,看见桌上摆着些糕点蜜饯,旁边置着茶杯茶壶,拿起两只杯子倒上水,把其中一杯递在方妙儿面前,顺势将话往正题上引,问道:“小煦身边每日绕着这么多花朵般的姑娘,倒确实难不眼花缭乱。”

        方妙儿没说话,端起杯子,向王爷敬了敬,一饮而尽。

        远宁王也一口把杯中“水”喝了,却被呛得狂咳嗽起来。

        屋里灯火阑珊,映得一切都朦胧,王爷是真的没想到,这姑娘能茶壶装酒。

        他做医生时,基本不喝酒,是以不太会喝,酒量也不怎么行。这会儿咳嗽得情真意切,半点假装都没有,脸也涨红了,眼泪都要被呛出来了。

        慌乱之间,打翻了方妙儿的杯子。

        顿时心生歉意,忙扶起杯子,从怀里摸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把杯子外面沾湿的地方擦干,道:“弄脏了姑娘的杯子了,还是换一只吧。”

        谁知,方妙儿接过王爷手中的杯子,还在唇边贴了贴,眯起眼睛含情脉脉的看着王爷,半晌,才道:“就这只,最好了。”

        王爷回以一笑,提起小壶,又给姑娘倒上半杯酒。

        二人各怀心思来言去语,方妙儿和着筝乐,给王爷唱曲子。远宁王听她唱的曲儿里,尽是些郎情妾意、甜得发腻、愁得发酸,瘙痒得耳根子难受,却也只得表面应承着,表现得意犹未尽。

        心里越发想念白昼的箫乐清雅干净,寻思着得找机会逗小白吹上两曲,洗洗耳朵。

        方妙儿又一曲唱罢,远宁王插空道:“姑娘歇歇嗓子吧。”

        她便站起身来,像是起得猛了,酒劲儿上头,人有些打晃,王爷关切的欠了欠身。

        姑娘自嘲笑道:“许久不喝酒,今日怎么只喝了几杯,便上头了。”

        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的向远宁王走过来,忽然身子一歪,伸手揽住王爷脖子,顺势就坐在他腿上。

        贴得近了,远宁王觉得她身上的香气撞头,瞬间念起白昼身上若有若无的龙涎香味道,只想她把甩在一边儿。

        但终归还是忍住了这份儿让事情前功尽弃的冲动,压着性子柔声道:“姑娘若是头晕,便去歇一会儿吧。”

        远宁王低头看她,已经伏在自己胸前,眼神呆愣愣的,半晌才似有似无的回答道:“不要紧。”

        王爷心思一动,且任由她坐在怀里,笑着问道:“其实,妙儿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在下是谁?”

        方妙儿声音淡淡的,答道:“你是远宁王。”

        “哦,原来姑娘知道呀,”王爷的声线也更舒松起来,让人听着就觉得是随意闲谈,放松得紧,他继续道,“乐兮堂这么多姑娘,都是慕名投奔而来的吗?”

        “大多是马公子介绍来的,也有少爷请来的,比如夏司星那小贱人。”

        王爷敞亮的笑了,他刚才借着擦杯子的当口,给方妙儿的杯子上下了点儿料。

        这会儿终于起作用了。

        这料儿,是王爷自东莨菪花里提取出来的成分混合了寒花淬的升级产物。能让人说真话,原理类似酒后吐真言,麻痹神经。

        现实里,“吐真剂”被传得神乎其技,其实也不过类似。

        王爷起初担心药效,如今看来,效力不错,既能让人说真话,又不会全然迷糊。

        但毕竟,他是第一次用,不知药效能维持多久,便把方妙儿半架半抱起来,挪到床榻上倚好。

        刚想赶快把想问的问了,突然觉得一股燥热之气,自小腹腾起,头也昏沉起来。只一瞬间,心里便明镜儿似的——这姑娘对自己也有手段,回想她刚才扑过来,身上的香气变了,比在花厅时浓烈了许多。

        若非是医术精湛,还真要着了她的道。

        当下迅速的刺破指尖,放出血来,又抽出随身的银针,在几个穴道上扎下。

        心思片刻清晰宁静不少,片刻不敢再耽误,把几个重要问题问完,观察着方妙儿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神志渐渐恍惚起来,王爷不敢再问,也不敢加重药量,两针把她扎得睡了过去。

        才独自坐远了,倚在窗前透气,一边耗点儿缓神,一边梳理线索。

        方妙儿对远宁王别有用心,一早就把使唤的小丫头遣去休息了,这会儿倒是方便王爷行事。

        待到月色深沉,王爷起身,脱去外面潇洒风流的氅衣和一重纱衣,里面,穿得是一身黑色的窄袖衣裤。

        他轻悄悄的查探过方妙儿的情况,才放心的闪身出门,身形晃了晃,没进黑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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